72. 縣試開始 艱難開局(1 / 1)

能從烏家薅羊毛的機會不多, 秋東如法炮製,又去封氏的院子和烏植的書房“拜彆”兩人。

封氏一聽是秋東來了,就讓人說她身體有恙,隨便把人打發了就行, 她現在聽見秋東這個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

秋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 當下對著封氏的大丫鬟擔憂道:

“奶奶肯定是擔憂大少爺的身體才病了啊!奶奶往日對我那般好, 我可不是沒良心黑心爛肺之人, 這就去外面給奶奶請個大夫回來好好瞧瞧, 等大夫來了,綠柳姐姐你好好跟大夫說說奶奶這病是因何而起, 好讓大夫能對症開藥!”

屋內的封氏突然瘋狂咳嗽。

秋東急了, 轉身就往外走:

“瞧瞧,瞧瞧,奶奶這是病的狠了呀,耽擱不得, 我這就去!”

綠柳和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使了吃奶的勁兒才堪堪將秋東給攔住, 好說歹說,才讓秋東相信奶奶封氏就是一點小病,回頭吃兩副藥就好了。

婆子好聲好氣請秋東在廊下坐了,叫人端來熱茶熱點心, 笑眯眯陪他聊天,生怕秋東一個不注意又要去外面瞎嚷嚷。

昨日這小子離開後, 老爺可是下了封口令, 宅子裡事誰若敢隨意傳到外面去, 打死扔亂葬崗不論。這小子如今是自由身無所顧忌,要是大少爺好男風的事傳出去,哪個好人家的女兒還願意嫁進門?奶奶不得發瘋?他們還想要小命呢。

秋東在婆子的奉承下, 吃飽喝足,緩緩起身:

“天色不早,在下也該告辭了,既然奶奶無恙,在下也就心安幾分,回頭要是有個什麼千萬彆瞞著我,就算是跪地磕頭,在下也得給奶奶尋來奇州城最好的大夫。”

婆子聽他又提起這茬,眼皮狂跳,心說小祖宗求您了快閉嘴吧,您都說了多少回要告辭的話,倒是邁開腿走兩步啊!

秋東是要走,但不是兩手空空的走。

好歹救了烏追一命,半點好處沒撈著還搭上原主一條命,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既然烏家人不主動給,他自來上門討要。

綠柳適時從裡面出來,手上端了小小的托盤,見著秋東未語先笑,非常客氣的對秋東行了一個蹲禮,這才將托盤往秋東跟前送,細細解釋:

“奶奶身體不便就不見穀小哥了,穀小哥的對烏家,對大少爺的心意奶奶都明白,這裡面是八十兩紋銀,一來感謝穀小哥舍生救大少爺之恩,二來望穀小哥在外面能出人頭地。”

說到這裡,綠柳的語氣複又嚴肅幾分,正色道:

“臨了奶奶有幾句話要叮囑穀小哥。”

秋東很配合道:“請說。”

綠柳道:“男兒家在外行走,最重要的便是謹言慎行,穀小哥可明白?”

明白!

不就是讓他拿了封口費,彆在外面叨叨烏追床上那點事嘛!要不是烏家做事不地道,他現在就懶得一而再提醒呢,臟的很!

“是,出了烏宅,前塵往事,都該封存起來,咱們都該奔著各自的日子去。”

到了烏植這頭,約莫是烏植已經聽說了秋東在封氏院子的所作所為,直接沒等秋東進院兒,就讓人送了一百兩紋銀過來。

送銀子的是烏植身邊很信重的大管家,秋東估摸這老家夥是知道他身世的,因為對方看秋東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恨鐵不成鋼,頗有些惱怒秋東此舉太過小家子氣,難成氣候的惋惜。

還意味不明的嘀咕了兩句:

“老穀那人沒甚見識,養的孩子小聰明用不對地方,真真是糊塗啊!”

秋東可沒空和這老東西嘮嗑兒,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五十步笑百步。拿了銀子,很漫不經心道:

“您說的是,回頭在下定將這話帶給我爹。”

老管家莫名被噎住了,總算知道今兒打從見了這小子就隱約感到違和的地方是什麼了——

烏家哪個下人見了他不自稱“小的,奴才”?這小子竟然已經自稱“在下”,這哪裡是一個打從出生就做人奴才,奴性刻在骨子裡的人該有的覺悟?

他見過多少贖了身契,回歸自由身的奴才,不管是官家府邸出去的,還是鄉紳宅院出去的,哪個不得一兩年的適應,才能見了人不卑躬屈膝,見了主家先軟三分骨頭?

秋東他,適應的是不是太快了?

老管家盯著秋東離去的堅定步伐,不小心就拽掉了幾根胡子,冷嘶一聲,不自覺皺起眉頭。

秋東可不在意旁人如何想,從來沒過過這種動不動就彎腰下跪磕頭,被打板子跪石子路,夜裡主人家在拔步床上醬醬釀釀,下人還得守在外間小榻上隨時注意動靜,送水送衣服送帕子,把人給伺候舒服了的磕磣日子。

太磕磣了。

才短短兩日,他已近個迫不及待要離開這糟心地方。

怪不得那麼多穿越題材的文學作品,主人公一個個不是穿成王公貴胄,就是大家子弟,即便是不受待見的外侍子,那也是某個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的種。

真的,秋東現在特彆理解這種現象,要真穿成他這種一輩子都離不開主家宅院的下人,磕頭蟲,彆說和誰發展一段蕩氣回腸可歌可泣的愛情,或者來一段值得被記入史冊的事業,創一番不世之功了。

就算突然被主人塞一個睡過的女人當媳婦兒,都是主人看得起的表現,他還得歡天喜地的表示感謝。

因為他確實得了實惠。

就很操蛋。

給人家做奴才那是十二個時辰待命,根本沒有節假日概念的。

秋東搬出烏家宅院,母親鄭氏以及兩個妹妹想多送兩步都不行,隻能站在烏家偏門處,看著秋東的身影遠去。

二妹穀禾一個勁兒朝他喊:

“哥你安置好了來送個信兒,等我得了空就去瞧你!”

說實在的,家裡幾個孩子,就二妹和秋東關係最親密,兩人都在烏宅當差,見面的機會多,互相幫襯,有點好東西都想著留給對方。

像是老三穀苗被鄭氏安置在外頭莊子上打雜,聽了親爹穀陶的念叨,覺得鄭氏那個做母親的偏心大哥,他對親娘都不怎麼親近,何談和秋東這個大哥有多少感情。

老四穀田跟人在外面跑商,身不由己,一年到頭能回來兩回,自覺在外面見多了世面就不太能看得上秋東這個隻會做大少爺應聲蟲的大哥,人家的職業目標是成為像外院大管家那樣的人物,倒是和同樣有此心的親爹穀陶有共同話題的很。

老五穀穗沒去府裡當差,被家裡養的嬌氣了些,很是乖巧聽話,可她不僅聽母親鄭氏的話,也很聽親爹穀陶的話,甚至大哥二姐三哥四哥的話,她都非常能聽的進去。

說難聽點是沒主見。

就這麼一家子,秋東實在沒有太多留念的地方,摸摸二妹的腦袋,想叮囑她多聽話,又覺得這話好似在勸她認真給人當奴才。

嘴巴張了好幾次最終什麼都沒說,拎了小包裹,腳步稱得上輕快的往牙行方向去。

他現在手裡的積蓄,頂得上養父穀陶在管事之位上十年內貪汙受賄四處摳搜下來的存款了。

封氏給了他八十兩,烏植給了一百兩,烏追給的散碎銀子加翡翠一共折價六十兩,又從賬房那裡領了二十兩,加上原主自己的積蓄五十兩,一共三百一十兩。

在人均年花銷五兩的奇州城,秋東手頭的積蓄,足夠他買個小院子,安心生活好一陣子。

他昨兒就與牙行那邊打好了招呼,牙行知道他不是外地來的冤大頭,辦起事來很靠譜,兩人一碰面,就按照秋東的要求帶他去挑房子。

忙活了小半天,秋東最終挑中了城西槐樹巷子的一處獨門小院,租了一年。

地方雖小,勝在清淨,距離奇州書院近,附近住的都是外地來此求學的學生,治安有保障。

上一位租客據說也是個學子,屋裡桌椅板凳保存完好,不用秋東額外添置家具。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裡是城西,和烏家所在的城東隔著大半個奇州城,不刻意找過來的話,一般來說很難相遇。

這點讓秋東很滿意。

租房花費三十兩,添置被褥等生活起居用品花去三兩,去成衣店從裡到外添置兩身衣裳鞋襪,又去了九百三十文。

夜裡秋東躺在竹床上,聽著外頭更夫的梆子聲,心裡也不知為誰長長的出口氣,一股“終於自由了”的感慨揮之不去,即便夢裡也覺得渾身輕鬆。

槐樹巷子直通柳條兒街,這條街東有牛馬市,西有人市,每日車水馬龍,三教九流來往不斷,熱鬨的緊,街邊各種攤子林立,商鋪酒樓鱗次櫛比,是奇州城極為繁華的所在。

秋東早起換上昨日新買的成衣,雖然依舊很不能理解他這種“衣領袖口磨的皮膚疼”的錯覺是哪兒來的,但經過幾輩子的習慣,在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也能做到視若無睹。

才出門就和隔壁的嬸子撞上,那嬸子一見秋東模樣,不過十五六的少年郎,生的唇紅齒白,面龐還稚嫩的很,眼睛卻極為有神,一身書生長袍穿在身上,走路一板一眼,比自家那跟著夫子學了小二十年的大兒子也不差什麼。

當場就笑眯了眼,極和藹的主動和秋東打招呼:

“可是昨日搬來的穀書生?嬸子我夫家姓劉,就住你隔壁,有什麼需要喊一聲便能聽見!”

秋東默默給自己點讚,這和他想要達到的效果相差無幾,笑盈盈和嬸子搭話:

“虛讀了幾年書,還沒下過場,算不得書生。劉嬸子可是趕早市去買新鮮菜?”

劉嬸兒聽秋東沒下場科考過也不覺得奇怪,她家裡有讀書人,最是了解這一行,什麼樣的情況都有。

見秋東一個人生活,很熱情的給他指點了附近哪家買菜實惠,哪個老板做生意實誠,哪位店主最是嘴上會來事兒手下糊弄人,千萬不能去。

非常有生活氣息的寶貴經驗,要不是看這讀書郎長得實在討人喜歡,她才不會隨便告訴彆人這些訣竅呢。

秋東聽的津津有味。

末了行至包子鋪前,買了五個大肉包子,勻了嬸子兩個,自個兒三個,吃的滿嘴留香,可算是解了自醒來那日便腹中空空的饞。

劉嬸兒一番推辭,最終收了包子,自個兒沒舍得吃,塞進菜籃子,忍不住細細叮囑秋東:

“都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小穀你出門在外獨自過日子,萬不可如此大手大腳,得學會精打細算才行!”

秋東笑著領了劉嬸兒好意,一路溜達去附近最大的書肆。

書肆小二見他的穿著氣度,態度先客氣三分,笑眯眯上前詢問:

“這位老爺,可是要買些什麼?”

不管是不是老爺,反正叫老爺總沒錯,這是小二的生活智慧。

秋東見書肆內有不少讀書人正默默看書,角落裡還提供伏案抄書的案幾,店內人雖多,卻很安靜,知道沒來錯地方,笑盈盈拱手道:

“敢問小二哥,此間可有償抄書?”

時下印刷技術有限,讀書人抄書與書肆換幾個錢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小二聞言面上還保持著熱情的笑:

“敢問老爺,可有抄好的稿子叫小的一觀?”

畢竟字體的好壞,決定著他能抄基本的啟蒙書,還是科考的四書五經,亦或者不入流的話本子。

秋東也很自然的擺手:

“今日出門急,未曾帶來。”

小二便領著秋東去角落的案幾邊兒上,恭敬道:

“還請老爺先寫幾個字,小的也好拿給掌櫃瞧瞧。”

秋東落座,研磨,毛筆蘸滿墨水,想起無數個抓耳撓腮替烏追糊弄課業的夜晚。

烏追以為他抓耳撓腮,是和他一樣寫不出來課業煩惱所致。

其實隻有原主知道,那是絞儘腦汁想將一手好字寫的和烏追一樣狗爬,將一肚子的好文章糊弄成烏追的水平,愁的。

秋東很快寫好了一篇,內容是非常簡單的啟蒙韻律,字體是科舉統一要求的館閣體,大小一致,字跡工整,打眼看去就像印刷出來的一樣。

小二在書肆久了,自然能看出秋東這一手字肯定下過苦功夫,沒有幾年基本功寫不出這般整潔乾練。接過後說了聲稍等,便消失在二樓拐角。

秋東在殿內隨意閒逛,不得不說這年頭讀書真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書肆賣的最普通的一套四書五經,五兩銀子起步。

最便宜的粗製毛頭紙,一刀八百大錢,隻能用作尋常練字之用,稍微勤快點的讀書人一月至少五刀。

正經寫文章得用質地細膩的宣紙,按照做工不同,價格是毛頭紙的十倍乃至百倍不止。除此之外還有熟紙生紙,講究起來能讓小康之家頭皮發麻。

此外所用的墨和筆,又是一筆讓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開銷。

996把自個兒攤成大字樣兒貼在書皮上,忍不住歎氣:

“前世還總有網絡智商盆地在網上說什麼——士農工商,古代普通老百姓的地位多高,商人地位多低之類的缺智言論,真該讓他們親自來古代感受一下。

不管是士農工商,還是耕讀傳家,人家的農指的從來都是地主階級,家裡良田無數,上廁所都有人伺候的那種,可不是靠租種地主家田地過日子的佃戶,也不是苦哈哈被苛捐雜稅壓的直不起腰的普通農人。”

秋東輕笑,手指從書上輕輕劃過,摸了996氣哼哼的腦袋一下,表示他懂統的煩惱。

像烏家那樣的人家,城外有幾百畝良田,好些個莊子和鋪子供給他們一家老小吃穿,但家裡至今也隻有烏追一個讀書人。

這其中固然有封氏作怪的原因,但烏植無聲放任為的是什麼?還不是他養不起!烏追一人讀書的花銷,就比烏植納五房姨娘,養八個庶子,外加去外面喝花酒應酬的花銷都多!

這年頭讀書可不光是在家悶頭讀就能行,讀書也是有圈子的,沒有驚人的才華足以突破圈層限定的話,那就老老實實按照潛規則走。

自個兒家裡是什麼樣的成分,用什麼樣的筆墨紙硯,生活花銷幾許,大約就能結實相同等級的朋友,請教處於這個檔次的先生。

想學問更精進一步,除了努力通過科考,就得拿錢開道,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所以那些真正的農家子能科舉入仕,除了才高八鬥心性堅韌外,也得運氣加持。

秋東安撫996兩句,轉頭見小二笑眯眯的拿了科考常用的四書五經一套,鄭重的交給他。

“請老爺在此留下您的姓名和住址,以及約定的交書時間。”

原本抄書這活兒得有店家信得過的保人在中間做保才行,畢竟一本書在這年頭可不便宜,若秋東拿回去不能按時歸還,或是還的時候臟了,毀了,缺頁,浸水,出現各種問題,都得依情況扣錢。

今兒還是掌櫃看在秋東一手初具功底的館閣體的份上才破例。即便破例,秋東還是要按照他拿回去的這套書市價的五分之一,留下押金。

所以真身無分文的話,連抄書這活兒都乾不了,店家真怕窮到發瘋的人拿了他的書去外面賣二手。

那對店家而言,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呢。

秋東買了兩刀紙,一塊墨,外加一支非常普通的雞距筆,付了押金後,又花去小四兩銀子。

在人均五兩銀子過一年的奇州城,這筆花銷真不是普通家庭能承擔起的,當然這筆錢放在普通的烏家下人身上,也會讓他們不堪重負。隻不過秋東臨走薅了一筆,才能讓他這般奢侈。

拎著滿滿的收獲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往不遠處的天橋底下去。

那邊兒有街頭打把勢賣藝的,有擺攤子賣字畫的,有沿街叫賣糖葫蘆的,熱鬨的緊。

秋東打算去那兒支個攤子,給人代寫家書,勉強賺兩個糊口錢。

這是他一早就想好的。

996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新鮮的體驗,但眼下有個唯一的問題:

“還缺張桌子!”

秋東朝四周打量一圈兒,發現牆角有家餛飩攤子生意寥落,老板乾活兒無精打采,平地走路還差點兒摔跤,惹得客人大怒,雙方爭執一番,不歡而散。

他上前和老板商量,花了三個銅板,租對方的桌凳一天。

選一棵大樹做依靠,桌椅一擺,齊活兒!

秋東將“代寫書信”的大字壓在桌沿兒上,就埋頭開始抄書。

頭頂有樹蔭,耳邊有輕風,四周是人間煙火,秋東很快沉浸其中,任是環境嘈雜,也無法讓他動搖分毫。

直到聽見有人試探性的喊他:

“書生郎,書生郎!”

秋東緩緩停筆,抬頭一瞧,這不是餛飩攤的老板嘛!

老板身子微微前傾,雙手緊握,略帶幾分試探的問秋東:

“可是能代寫家書?作價幾何?”

一聽來生意了,秋東頓時打起精神道:

“自然,一封三文錢!”標準的市場價。

他也打聽過,有人按照紙張收費,寫滿一張紙多少錢,為了多掙點錢故意把信寫長,老百姓隻是不識字,又不是傻,一回兩回看不出來,時日一久,自然知道那是個黑心爛肺的,名聲壞了,生意也就做不下去。

這老板當即拿出三個銅板擱在桌上,急切道:

“書生郎,麻煩給老漢的小兒寫封信,他從軍三年,半年前輾轉來了封家書,說是年後有望回家,可這距離他說的半年又過去整整三月,至今不見人影,老漢這顆心就跟在油鍋裡煎熬一樣,生怕他出了什麼事。”

秋東提筆,按照老板的要求,問對方可有受傷,人在哪裡,缺衣裳不,去歲家裡給寄的鞋收到了嗎,家裡今年給他添了小侄子,母雞又報了幾窩小雞崽,留著等他回家宰了補身體等等。

寫完讀了一遍,問對方:

“可還有什麼想補充的?”

老板連連搖頭,滿意的對秋東道:

“你這書生郎實在,沒有那之乎者也的彎彎繞,以往老漢請人寫家書,寫的那東西我老漢聽的頭疼,老漢都擔心我家那大字不識的小兒即便請人讀了,也不曉得說的是個啥!”

老板滿意的拿著信離開,餛飩攤也不支了,收拾東西回家,請人幫忙送信去。

秋東繼續埋頭抄書,倒不是他真要靠抄書掙一份養家糊口的辛苦錢,主要是他接下來想走的路,手裡連一本像樣的書都沒有,不像話。

所以在和書肆約定好的交書日期到來前,秋東要抄夠兩套書出來。

一套給書肆,一套留給自己。

索性他速度夠快,在交書日期前一天正式完成。

這回是書肆老板親自出面驗收,他對秋東抄的書很滿意,不用秋東提,主動道:

“老朽這裡還缺一套啟蒙韻律,雖然難度不及四書五經,但因為要的急,價格都好商量。”

秋東卻並未直接答應,很誠懇的跟老板講:

“您也知道再有兩月就是縣試,在下得為縣試準備,真抽不出這個空來。”

老板頓時大失所望,這是北城李老爺家中的小孫孫要準備啟蒙,特意托他尋摸的書。原本他手中有一套覺得非常合適,但看了秋東的後頓覺手中那套就不香了。

有種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遺憾。

他是真喜歡秋東的字,字體好壞對剛啟蒙的孩子影響有多大誰都明白,於是他嘗試和秋東商量:

“若是穀先生有意,縣試後得閒了再來抄也是一樣的,到時候給先生這個價!”

秋東一瞧,好家夥,是手頭這本的兩倍。

從沒想過原主這筆字,竟然這般值錢。

老板見秋東不為所動,徐徐誘導:

“穀先生,您既然準備參加童生試,便該知曉縣試要求有四名村人以及一位秀才作保才能順利報名。村人好找,秀才老爺不好找,不是信得過之人,秀才老爺怕被牽連是不輕易出這個面的。”

老板也是看出秋東並未在書院讀書,才有此推測。

一般能進大書院的學生都不愁這種事,隨便哪個夫子都能幫著作保,可秋東這種單打獨鬥的,想求一個秀才作保,那是非花費大價錢不可。

可能花得起大價錢的人,有誰會來抄書呢?

老板見秋東神色有所鬆動,再接再厲:

“若您童生試後能抽空將這書抄了,保人之事隻管交給老朽!”

對方一退再退,提出的要求對秋東而言確實不是難事。

“那就麻煩老先生了。”

“客氣,提前祝小先生榜上有名哇!”

雙方相談甚歡,臨了秋東又買了一冊曆年奇州城縣試文集並兩刀紙,抄書剛到手的銅板去了一大半兒。

去小攤上吃了一碗熱乎乎的湯粉,出了一腦門兒汗,踏著晚霞歸家,秋東莫名有一種即將完成某種心願的期待。

接下來的兩月,除了去縣衙報名,秋東的生活非常規律,日常擺攤兒,偶爾幫人寫寫家信,大多時候都在埋頭研究買回來的曆年縣試文集。

周遭有同樣擺攤賣字畫的年輕人,有的如同秋東一般,大多時候都埋頭苦讀,也有早就自暴自棄,沒事兒發發呆,看看話本子打發時間的,人間百態,各不相同。

秋東融入其中,毫不突兀。

期間鄭氏和二妹穀禾來了一趟,兩人壓根兒不識字,也就沒發現秋東看的是什麼,秋東說是“閒來打發時間”的,她們當真信了。

二人不忍打攪秋東的生意,在邊兒上陪他坐了一上午,見他統共接了兩單生意,賺了六文錢,兩人就顯得憂心忡忡。

但這事秋東沒辦法跟她們解釋,說他擺攤壓根兒就不是為了錢?那兩人還不得以為他腦子有毛病!

解釋不清就不解釋,見日頭逐漸挪到正當中,秋東直接拉兩人去餛飩攤子吃午食。

老板正是第一個光顧秋東生意的老漢,進進出出早和秋東混熟了,許是近日他家那小兒子終於歸家的原因,老漢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做的餛飩又恢複了往日水準,攤子上食客絡繹不絕。

見秋東帶人來,樂嗬嗬招呼:

“穀小郎還是老三樣兒?”

秋東眼疾手快,利索的占了上一波兒剛吃完的客人的座位,讓鄭氏和二妹坐,這才爽朗道:

“我還是老三樣兒,再來一份兒少擱點兒醋,一份兒少放蔥花!”

鄭氏和穀禾欲言又止,又顧忌在外頭人多,不好傷了秋東的顏面,隻能埋頭吃東西。

嗯?

不得不說,老漢這餛飩做的是真地道,皮薄餡兒大,勁道又不失彈性,秋東吃了這麼久都不膩也是有原因的,鄭氏和穀禾再多的憂愁,在一碗熱乎乎的餛飩裡,暫時煙消雲散。

吃的那叫一個滿足。

結果在付賬的時候,見秋東付了四十五文,兩人當即又愁上眉頭。

一天賺的都不夠他一頓飯吃的,這日子可怎麼過喲!

秋東見狀,隻能說:

“您彆擔心,我手頭有積蓄,能應付一陣子,這代寫家書不是長久之計,等我找著合適的活計就好了。”

鄭氏面上點頭,心裡暗自琢磨,得去求一求大管家,給小東找個立身的營生才行,家裡那壇存了十幾年的竹葉青或許能用一用。

穀禾小聲將大哥喚至一邊,悄悄從袖中掏出一個繡了祥雲的荷包往他手裡塞:

“這是上月大少爺和李家小姐過大禮,奶奶高興,叫人賞了我們的,還有我平日存下的體己,哥你先拿著花用,回頭我去求一求爹,讓他幫你找個營生!”

穀禾也想不通爹為何會如此狠心,明明大哥對他那麼孝順,事事都依著他,但大哥出來單過的這兩月,爹竟然一次都不曾來看望過,實在叫人不解的同時又心寒。

但這種話她還不能當著大哥的面兒說,免得叫大哥和爹爹之間生了怨懟。

秋東哭笑不得,他還沒到拿妹妹私房錢的地步,將荷包推了回去。

見穀禾不解,秋東想了下還是道:

“你知道我還跟著賬房學過一點盤賬的本事,這幾天私下接了兩單盤賬的生意,養活自己完全不成問題。”

穀禾聽的雙眼發亮,撫掌道:

“對頭,要是有店鋪看中大哥的能力,請大哥去做賬房先生就好了!”

秋東笑而不語。

賺錢對他而言從不是難事,但他目前的身份,想要擺脫烏家,擺脫穀陶,要麼寂寂無名,一事無成,對他們完全沒有利用價值,好比現在。

要麼站在他們永遠隻能仰望的地方,好比他選的那條路。

穀禾不懂,隻覺得他和她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沒有隔夜仇,說開了就好。

鄭氏也不懂,她覺得都是她的孩子,她哪一個都一樣的疼。

可事實並非如此。

烏植和封氏並不放心秋東在外面行走,生怕秋東做出不利於烏家,不利於烏追的事,這段日子一直讓人暗中盯著秋東。

秋東發現了也隻做不知,給他們展現出一個他們想看到的“離開烏家後,落魄的,一事無成,坐吃山空”的形象。

或許人就是經不住念叨,才說了穀陶那個晦氣東西,轉天穀陶就帶人出現在秋東的小攤子前。

彆看穀陶在烏家一副彎腰駝背,見誰都給三分笑臉的樣子,在外面可是邁著四方步,昂首挺胸,身後帶著個小廝,恨不能橫著走的闊氣樣兒。

讓人瞧了就能想起“狗仗人勢”來。

穀陶圍著秋東的攤子打轉,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音,摸著他的八字胡,對秋東上下打量。

見秋東看都不看他,陰陽怪氣道:

“哎呀呀,我當這是誰呢?這不是我家那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嘛!如今成了自由身,體面人,見了我這當爹的都不知道喊人了?到底是身份不一樣了,孝道在你身上都不管用了是吧?”

周圍擺攤看熱鬨的瞬間支棱起來,看秋東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責怪。

秋東抬起頭,對上穀陶那雙幸災樂禍的眼睛,很平淡也很突兀的問了一句:

“兒子孝順親爹,天經地義,你穀管家,你敢讓我孝順你嗎?你穀家的祖宗敢要我這個孝子賢孫嗎?”

穀陶一噎,面色清白交加,小胡子被他扯下兩根都顧不得,湊近秋東,目光灼灼:

“你都知道了什麼?”

秋東像趕蒼蠅似的趕人:

“去去,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穀陶面上驚疑不定,將一肚子準備好挖苦秋東的話收回去,一咬牙,從懷中掏出一張早就寫好的分家文書。

秋東打眼一瞧,好家夥,這可真是穀陶能乾出來的事。

上頭明確寫了秋東身為長子,遠離父母膝下,無法儘孝,儘為人子的責任,故將秋東分家彆居。

至於分給秋東的“家當”嘛,一隻大鐵鍋,兩個瘸了腿兒的凳子,夏秋冬帶補丁的衣裳各一套。

完了。

剩下的是秋東身為人子的責任,每年按照州城平均水準,給父母各五兩孝敬銀子,四季衣裳各一身。

關鍵是這份分家文書上面,竟然還有烏府大管家的簽名作保,證明分家的合理性。

秋東:“……”

合著穀陶這麼久沒鬨幺,就是在琢磨這件事呢!估摸著鄭氏至今還被瞞在鼓裡,要不然不能這般順利。

行吧,這種東西,他想認對方是親爹的時候,自然有效,他不認對方是親爹的時候,就是廢紙一張,就連寫下這張分家文書並作保的大管家都明白這個道理,不過跟穀陶這種人,說不著。

也就對方為了把他這個長子趕出家門,給他親生的孩子多分點家產,才能如此絞儘腦汁。

一定程度上來說,怪可憐的。

穀陶見秋東乖乖收下文書,以為秋東是被他的神來一筆給唬住了,頓時神氣三分,仰著鼻孔道:

“往後你做你的良民,我們這一家子賤籍就不給你丟臉了,孝敬銀子你托人送到家中即可,不必回去招搖。我也會叮囑你母親和弟妹,不叫他們來打攪你。”

就差沒明說不許穀家人和秋東來往,防的就是秋東坐吃山空,有朝一日伸手朝他們要親錢。

他穀陶命可真是夠苦的,給老爺養兒子就夠冤的了,難不成還要給老爺的兒子分他穀家的家產順帶給他娶媳婦兒?

光是想想那個場景穀陶就胸口疼的一宿一宿睡不著。

秋東一眼就看出穀陶在想什麼,忍不住搖頭。

烏植那種人,他自己能嫌棄兒子不中用,能看不起他兒子,但能輪到穀陶一個下人看不起?你穀陶覺得你現在的家產是你辛苦奮鬥得來的,但在烏植看來,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賞賜給你的。

包括你的媳婦兒,你的管事之位,乃至於你的長子,你在管事位置上置辦下的家產。

他能給你,就能收回去。

所以才對你暗中的小動作有那麼多的寬容心,因為你的全部身家都掌握在他手裡。就像人不會因為螞蟻在眼前蹦躂就生出惱怒的心思,烏植也不會因為穀陶的鬨幺而多給他一個眼神。

他能隨時捏死你。

秋東懶得和這種糊塗蛋多說,擺擺手,叫他快滾。

然而秋東發現,事情好像並不是他想的這麼簡單。

他看穀陶是個糊塗蛋,穀陶看他像看大冤種。

又是那種高高在上,好似掌握了什麼不得了之人的命運,得意又隱晦,不能叫人知道,又忍不住想顯擺的神情。

秋東翻書的手一頓,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手指輕輕在桌上敲擊,無視了周邊人傳來的各種打量,細細分析整件事的經過。

最終還是確定,除了穀陶,所有人自始至終的表現都非常正常。

那穀陶能避著所有人做什麼呢?

秋東暫時沒想到,也就擱在一邊不想了,等下回再見,想辦法從穀陶嘴裡套套話。

眼下,對他一個從沒經曆過童生試的人而言,第一回參加古代科考,多少有點小激動。

感謝本朝太、祖,天下初定,求賢若渴,規定了商人子,奴役子,凡清白身者,皆可參加科舉,一視同仁!

要不然卷頭寫祖宗三代的身份,考官一看秋東的父親是奴仆,祖父逃難而來,祖籍不詳,不得直接打出去?

二月初,秋東就前往奇州城下轄的城關縣,定了距離縣衙最近的客棧入住。

二月初三,天蒙蒙亮,秋東所在的客棧裡已經有了喧鬨之聲,準備應試的考生上到五六十,下到八九歲,不一而足,身邊全部有家人陪伴。

秋東這樣獨身在大堂吃早食的就顯得非常另類。

可秋東本人都不在意,誰還能替他感到難過不成?秋東在996的陪伴下用了早食,徑直往縣衙方向去。

996站在宿主肩頭,雙手握拳,給秋東打氣:

“宿主您不僅有統陪吃飯,還有統陪您進考場,彆人有的您要有,彆人沒有的您還要有!”

秋東感覺係統好似瞬間霸道總裁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