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支離破碎(1 / 1)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5830 字 6個月前

疼痛令紀和玉的神誌有些遲鈍, 以至於王靈提著藥箱從辦公室趕到的時候,紀和玉都還沒反應過來,褲腿就已被人輕輕挽起。

“小玉, 我檢查一下,如果痛的話就告訴我。”王靈的面色有一絲凝重, 被駱溫明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 駱溫明的心猛地一沉。

褲腳挽起後,紀和玉的右膝暴露在空氣當中, 哪怕是不懂醫學的外行人也能看見那淤青之下明顯的、不正常的腫脹。

冷風打在裸露的小腿肌膚上,令紀和玉渾身上下一陣激靈,他緩緩眨了眨眼,勉強找回了一絲清明。

“靈哥?”紀和玉小心翼翼道,“很嚴重嗎?”

經常摔倒受傷的運動員通常都很能忍痛, 紀和玉也不例外。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神經已經開始麻木, 反而覺不出膝蓋的痛感, 隻是見王靈臉色不好,這才覺出一點不對來。

“目前還不知道, ”王靈遲疑了一下, 就見一邊的駱溫明正瘋狂給他使眼色, 到底是選擇了儘可能樂觀地回答紀和玉的問題, “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才知道是什麼問題。”

王靈扶著紀和玉在軟墊上躺下,然後一手輕輕扶住紀和玉的膝蓋, 另一手握住了紀和玉的腳踝,牽動著他的小腿以膝關節為軸心小心地內旋和外旋,試探著轉動了一下。

McMurray試驗,又稱回旋擠壓試驗, 用來判斷膝關節的活動度和半月板的損傷情況。

雖然紀和玉沒說什麼,但當王靈轉到一個內旋的角度時,紀和玉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與此同時,王靈隱約聽到“哢噠”一聲關節摩擦的脆響。

……不妙。

“靈哥,很嚴重嗎?”到了這個份上,紀和玉的神色反而出人意料地平靜下來,完全沒有駱溫明預想中的痛苦和瀕臨爆發,語氣平靜地重複道。

王靈沒有回答紀和玉的疑問,而是不確定地又看了駱溫明一眼,後者立刻就接收到他的意思,藏在衣袖裡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了些,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作為紀和玉的專屬教練,駱溫明一直做好了他的運動員隨時都可能受傷的準備,但誰都不願這樣的事情這麼快就發生。

對需要高強度使用膝蓋進行滑行、旋轉、跳躍的花滑運動員來說,膝蓋受傷對運動生涯的影響幾乎是致命的,眼下雖然還沒有進行細致的檢查,尚不能斷定傷情的嚴重程度,但駱溫明也可以預見,這段時間紀和玉隻怕不會好過。

何止是不會好過,彆看紀和玉現在的神色十分鎮定,心裡壓力恐怕不知道有多大!

這一瞬間,駱溫明想了很多很多,想起當初正值事業的高峰期,卻遺憾因傷退役的自己,想起了不久前在大獎賽上奪得獎牌,卻也舊傷複發,不知道接下來能不能正常參加世錦賽的蔣一清。

難道,他們的少年也要面臨這樣的困境,也要走到這一步了嗎?

見駱溫明似乎愣在了那裡,王靈無法,隻好試探著回答道:“現在還不知道,需要專業的設備看看影像學的結果,小玉,我們去醫院好嗎?”

王靈的話令駱溫明驟然回神,終於鬆開了他自己緊攥的拳頭,渾然不覺掌心已被勒出了深深的血痕。

“現在就去醫院吧,我去開車。”駱溫明聽見自己嗓音喑啞地說道。

接著,駱溫明堅定地拒絕了紀和玉想要自己站起來走到車上的請求,愣是讓王靈搬了張輪椅過來,兩人合力將紀和玉抱到了輪椅上,而後驅車帶著他前往醫院。

“抱歉,溫明哥,讓你擔心了,”紀和玉靠在椅背上,平靜道。

“說什麼傻話呢小玉,”駱溫明試圖令自己的聲音儘可能聽上去溫和一些,但他顯然失敗了,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沙啞和自責,遠不如紀和玉說話時那樣淡然,“這也不是你的錯,也不一定就有什麼問題,先去醫院看看再說。”

王靈張了張嘴,很想問紀和玉這段時間是否有膝蓋疼痛的情況反複發作,但又覺得這話如果真的問了出來,實在很像在指責紀和玉沒有關注自己的身體。

倒是紀和玉一向心細,從王靈有些猶豫的神情裡,猜到了他在糾結些什麼。

“很抱歉,靈哥,溫明哥,這事確實是我的不對,”紀和玉淡淡道,“之前膝蓋作痛的時候,我應該更加注意一點的。”

“小玉,我不是這個意思,”王靈慌亂地說,“你彆這樣,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聞言,紀和玉輕輕笑了一下:“我知道,靈哥,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

說完這話以後,紀和玉便沉默地望向了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王靈唯恐多說多錯,也不敢再問。

坐在駕駛席上的駱溫明見車內氣氛有異,愈發心神不寧,紀和玉才十六周歲,未來的路還很長,駱溫明倒不擔心紀和玉因傷錯過今年的冬奧會落選賽會有怎樣的後果,左右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參加冬奧會;駱溫明擔心的,是紀和玉自己走不出來。

雖然紀和玉平時一副溫柔乖巧的模樣,但駱溫明知道,他骨子裡比誰都倔強,比誰都不肯服輸,那在訓練室裡一日日揮灑的血汗,一次次的跌倒又爬起,便是最好的明證。

紀和玉對比賽有種超乎常人的執著,雖然這是所有運動員都有的共同特點,也是運動員所必須具備的素養,但紀和玉的執著,已經到了近乎執拗的程度了。

駱溫明甚至有些懷疑,如果紀和玉的傷真的嚴重到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訓練,也不能參加年底的冬奧會落選賽,那些被紀和玉藏起來的心理壓力是否會把這個看似堅強無比的少年壓垮。

現在,駱溫明也隻能瘋狂寄希望於蔣一清能在世錦賽上進入自由滑,或者陳衍芝在這段時間內水平突飛猛進,順利地為華國捧回一個參賽席位了。

眼下,後座的少年越是安靜,駱溫明心裡便越是不安。他寧可紀和玉爆發出來,也好過現在這樣,隨時都可能被擊垮。

因此,駱溫明時不時透過後視鏡偷偷去瞧紀和玉的臉色。

“溫明哥,好好開車,”紀和玉無奈地笑道,“這可是大馬路上,你如果做了馬路殺手,我們可都得玩完。”

“我知道了。”駱溫明語氣複雜地說。

見紀和玉不僅神色如常,甚至還有開玩笑的閒心,駱溫明一時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壞,隻得在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

運動員一旦受傷,往往都面臨極大的心理壓力,不能參加訓練的長時間空窗期,以及複建時期的艱難起步進程,對運動員的生理和心理都是很嚴峻的挑戰,但同樣的,教練所面臨的心理壓力也不會小。

雖然還沒有到醫院檢查,但駱溫明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和心理建設,如果真的出了很大的問題,至少他絕對不能倒下。紀和玉平日裡表現出來的樣子實在太過堅強,可越堅強的人,內力也越脆弱,他們隻是將自己的脆弱默默隱藏起來而已。

駱溫明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怎樣他都是紀和玉的主心骨,必須給他的少年以正向的鼓勵和支持。

“我會保護好他,保護好我們的夢想,保護好我們的希望”——自己曾對陳長興說出口的誓言猶回響在駱溫明的耳畔,令他忍不住在心裡自責,為什麼沒有多多關注紀和玉的狀態,大部分的傷病都不是突如其來的,而是日漸蓄積發展的過程。

“彆想那麼多,”紀和玉突然說道,“溫明哥,放輕鬆,彆想那麼多。”

駱溫明愣了一下。

紀和玉這是在……安慰自己嗎?

兩人安慰與被安慰的角色幾乎完全互換,駱溫明多多少少有些哭笑不得。

紀和玉的心臟得是有多大,偽裝能力得是有多好,才能表現得這麼自然啊?

如果不是自己也是從這個階段走過來的,駱溫明都覺得自己要被紀和玉糊弄過去了!

“你也是,小玉,”駱溫明輕笑一聲,令自己的語氣儘可能地輕鬆下來,道,“你也彆想那麼多。”

國家隊的訓練基地距離醫院也不過短短二十分鐘的車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這家醫院的骨科頗為特色,算是主要面向運動員的專科私立醫院,服務和設施都很齊全,隱私保護做得也很好,前不久蔣一清的休養和複健都是在這裡進行的。

駱溫明直接給紀和玉掛了一個骨科專家號,推著輪椅帶他進了診室,和王靈一起向醫生詳細描述了紀和玉突然受傷的經過。

醫生給紀和玉做了幾項體格檢查後,眉頭就已經皺起,神色有些不妙。

駱溫明隻覺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再度崩塌。

“先去做個MRI看看吧,”醫生開出了單子,“做完檢查再回來找我。”

駱溫明忙推著紀和玉去做檢查。

“溫明哥,不要這麼緊張,”紀和玉輕聲道,“我本來都不緊張的,你這樣一緊張,搞得我也有點緊張了。”

紀和玉這話一出,駱溫明原本微僵的脊背驟然舒展了些,他下意識摸了摸鼻子,訕訕一笑:“抱歉,小玉,是我不好。”

“雖然看上去有些嚴重,但應該不是最嚴重的情況,”紀和玉淡淡道,“所以,彆太擔心了溫明哥。”

這話倒不是紀和玉特意說來安慰駱溫明的,而是他“上輩子”也有膝蓋受傷的經曆,對自己的傷情有大概的判斷,估摸著這一次雖然看起來嚇人,但應該沒有上輩子的損傷嚴重,如果幸運的話,休養一兩個月也就差不多了。

也不知是紀和玉這話當真起到了作用,還是駱溫明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緊張而影響到紀和玉,總之駱溫明推輪椅的手明顯放鬆了些。

做完MRI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駱溫明帶著紀和玉回到診間找醫生閱片。

“右側半月板有一點受傷,但是還好,損傷面積不算大,沒到短面的二分之一。Ⅰ度損傷,不算特彆嚴重,”醫生判斷道,“平時是不是膝蓋偶爾也會有點痛,但不嚴重,也沒有經常發作?”

“嗯,是的。”紀和玉點了點頭道。

“輕度的半月板損傷不影響活動,所以你平時也沒什麼事情,但是剛剛摔的這一跤有點太狠了,這才誘發了劇烈的疼痛,”醫生無奈道,“你們這些運動員啊,怎麼都是這些毛病。”

紀和玉討好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不是需要堅持訓練嗎?”

“彆想著堅持訓練啊,”那醫生也笑了,“你這傷需要膝蓋上動個小手術,然後怎麼著也得休息上一個月,運動性損傷啊,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都是累出來的,必須得靠休息才有用。”

還沒等紀和玉說些什麼,這醫生就歎了口氣:“不過,我也知道,你們這些運動員啊,根本閒不下來,叫你們休息根本不現實,不然怎麼叫運動性損傷呢?”

“您真幽默,”紀和玉忍不住笑了一聲,原本有些壓抑,隻是強裝鎮定的心情也放鬆了些,甚至有心情跟著開玩笑道,“畢竟我們乾這一行的,就得靠這個吃飯不是。”

就目前看來,現在的傷不算太嚴重,已經是紀和玉的預期中比較好的結果,不過紀和玉也知道,膝蓋上受了傷是最容易複發的,哪怕這幾個月養好了,在高強度的訓練和比賽之下,也根本難以負擔得起。

果然,那醫生下一句話就警告道:“我雖然這麼說,但是站在醫生的角度我還是得告訴你,這傷就是要好好休養,如果勞損得還是這麼厲害,以後少不了你苦頭吃,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紀才多大,十六歲的小夥子,真想帶著傷過一輩子啊?”

說完,醫生又轉向駱溫明,語氣裡有了一絲責怪意味:“雖然我們的職業道德是不能責怪患者,但我還是得說,你作為教練,也太不注意了些,他年紀還小呢,就給練出半月板損傷了,這回雖然不重,但這種傷都是要一直跟著他的運動生涯的,將來可怎麼是好?還有,他小小年紀,怎麼踝關節就有點變形了?雖然現在並不影響功能,也沒有出現疼痛,但也算是身體給自己敲響的警鐘了。”

對運動員而言,關節變形其實挺多見的,不止是需要大量滑行、旋轉和跳躍的花滑運動員,其他的像舉重運動員這樣的下肢負荷很大的運動員都常常出現膝踝關節變形的情況,隻是紀和玉年紀小,醫生不得不多嘴提醒了一句。

“是我的錯,”駱溫明歎了口氣,“我該看好他的。”

“行了,你也不要太自責了,陪他去辦住院手續吧,”醫生寬慰地拍了拍駱溫明的肩膀,“現在的重點也不是去追究問題出在了哪裡,而是趕緊陪他養好傷,不是嗎?”

駱溫明帶紀和玉正要離開診間,就聽身後那醫生忽然說了一句:“加油啊小玉,好好養傷,之後的比賽才能更好地加油啊。”

紀和玉沒想到這醫生聽語氣,竟然像是看過自己的比賽的,不由微微一訝,還是駱溫明輕輕推了他一把才反應過來,笑著轉過了身,道:“謝謝醫生,我會加油的!”

曾經的紀和玉也不是沒有深陷傷病的陰霾,上輩子的他,在好不容易事業稍有起色、剛剛在世界級賽事上打出名氣後,受了很嚴重的傷,甚至被醫生斷言“絕不可能再跳高難度跳躍”。

那時的紀和玉,的確心灰意冷過,而且還不是一星半點兒的心灰意冷。哪怕身為一名運動員,早就做好了傷病纏身的準備,但當它猝不及防地在事業正要起步,好不容易為華國花滑在世界舞台上撕開了一道缺口之時地來到自己身上,對紀和玉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至今紀和玉都很難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走出了那段痛苦的時光,雖然被醫生斷言不能再跳躍,但他愣是完成了鳳凰涅槃,在苦苦複健近一年的光景後,在二十二歲複出的比賽上,拿出了一支《新芽》,再度向世界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也承包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花滑頭條。

而今重來一世,紀和玉發覺自己對待傷病已經平靜得多,甚至有閒心去遺憾看樣子他是不太能參加下個月答應了雲哥的冰演了。

原本他已經和雲澈商議好了,下個月雲澈家族名下的商貿綜合體的開幕儀式上進行開幕冰演,但眼下他膝蓋受傷,短時間內肯定是不能上冰了。

看來得什麼時候跟雲澈說一聲,讓雲澈請其他的運動員代替才行。雖然自己和蔣一清都不太能上場,但華國總歸也不是隻有他們兩個運動員。

“小玉,這段時間你先好好休息,”駱溫明揉了揉紀和玉的發頂,“其他的就交給我,先彆想太多,升組的事也先放一放好嗎?”

“放心,溫明哥,我不是這麼不知分寸的人,”紀和玉無辜道,“但我覺得,這傷應該還不至於嚴重到影響我升組的程度,花滑運動員哪一個不是帶點傷的。”

花樣滑冰本就是一項既美麗,可也殘酷的運動,運動員在冰上一場自由滑雖然隻有四分半鐘,短節目更是隻有兩分半鐘,但背後的付出,卻遠不是用時間可也衡量的。

為了提升難度,很多選手都日複一日地泡在訓練場和冰面上,為的隻是那短短幾分鐘的綻放。

雖然紀和玉隻有十六歲,但其實,在這個年紀就受傷的運動員也不止他一個,就比如目前的世界第一男單葉甫蓋尼,當年第一個在青年組跳出4S的時候,其實膝蓋就已經出了問題,一直到現在也時不時還會發作,不過因為R國花滑人才興旺的緣故,葉甫蓋尼不用每場比賽都強撐著上場,所以現在養得也比蔣一清要好得多。

駱溫明知道紀和玉在想什麼,哭笑不得地笑罵了一句:“我可警告你啊小玉,彆給我扯那些有的沒的,之前是我盯你盯得還不夠緊,之後我會更加注意的。怎麼,受了傷還覺得很光榮是吧?我是說你可以超越葉甫蓋尼,但我可沒有要你在這方面超越葉甫蓋尼的打算。”

”總之啊小玉,你現在就給我安心養傷就好。”

紀和玉的手術定在後天,這兩天還需要做一係列的術前檢查,紀和玉被勒令呆在床上以後,索性把時間都投入到了學習以及花滑理論的分析上面。

因此,每當駱溫明回到紀和玉的床邊時,紀和玉通常不是在翻課本、做練習題,就是在研究其他選手的比賽視頻,並進行詳細的技術分析。

“你要不要這麼刻苦啊,”駱溫明輕歎口氣,一面給紀和玉削了個蘋果,一面無奈道,“偶爾休息兩天也不影響什麼。”

聞言,紀和玉隻是揚了揚手中的書本,淡淡道:“這就是在休息啊。”

駱溫明被他氣笑了,指節輕輕給了紀和玉一個燒栗,笑罵道:“得虧你住的是私人病房,要是和其他人住在一屋子裡,他們非得被你卷死不可!”

“哪就有這麼嚴重了。”說話間,紀和玉已經又翻過了一頁書。

多虧了身體原主超強的記憶力和理解能力,紀和玉的閱讀速度非常快,隻要靜下心來,學習效率也很高,這才能做到在辛苦且繁重的訓練之餘,每天都保持一定的輸入量,勉強將成績維持在一個他自己還能看得過去的水平。

當然,記憶力基礎好是一方面,最主要的還是紀和玉足夠努力,他幾乎是將“時間管理”這四個字做到了極致,時間利用率非常高,代價就是真正的休息時間嚴重不足,但用紀和玉自己的話來說“這就是休息了”,腦力的活動就是身體上的休息,他一直長時間保持著高負荷運轉的狀態。

眼下,受傷靜養的這一個月,倒是可以真正的休息一段時間了。

“算了,我勸不動你,”駱溫明頭疼道,“還是得叫陳教來罵你一頓才管用。”

“陳教才不舍得罵我,”紀和玉毫不在意道,“溫明哥,你不也是不舍得罵我才搬出陳教來的嗎?”

“……你這小子!”

當晚,紀和玉措了很久的辭,才磨磨蹭蹭地給雲澈發出了一條vx。

不能參加冰演倒是其次,主要是雲哥是一個很好的人,紀和玉知道如果自己說得太嚴重了,雲澈必然是會擔心的,因此紀和玉編輯文本時分外小心,雲澈已經幫他夠多了,紀和玉不想讓雲澈為自己的事擔心。

“很抱歉,雲哥,這幾天受了點傷,不太嚴重,但可能沒有辦法正常出席冰演了[大哭][捂臉][汗顏],現在時間還剩一個月,要不雲哥你趕快找一下彆人來參加吧?我覺得孟潯就挺不錯的,這次世青賽進入自由滑,他在國內也算打出了一定名氣,最主要是這件事上了幾次熱搜,應該能撐得起一場商業冰演[玫瑰][玫瑰][玫瑰]。”

紀和玉反複閱讀了幾遍這則消息文本,既使用了轉移重點大法,將自己受傷的事情一筆帶過,並且著重強調了不太嚴重,也向雲澈推薦了孟潯代替自己出席冰演,幫忙找好了下家,同時以對孟潯的推薦為結束語,保證雲澈看到這則消息後印象最深的是最後面自己對孟潯的推薦而不是他受傷了這回事。此外,vx表情的靈活運用,能夠很好地起到緩和情緒的作用,這幾個近似自嘲的哭哭表情一發,就會讓人產生這其實也沒什麼的錯覺。

很好,這條vx編輯得很成功。

再確認無誤後,紀和玉按下了發送鍵,雲澈那邊和自己應該有幾個小時的時差,現在應該還在訓練,所以紀和玉也沒有等他回複,發送完消息就放下手機睡下了。

次日晨,紀和玉打開手機的時候,意外地看見消息欄上靜靜躺著的幾條消息。

【受傷了?情況嚴重嗎?我在R國的特訓要結束了,本來也要回國參加商貿體的開幕儀式,你先好好養傷,等我回來看你。】

【對了,我這邊認識幾個國內外頂尖的骨科專家,如果需要的話就跟我說,我幫你聯係一下。】

【好好休息。】

發信人:雲澈。

……怎麼會這樣,這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紀和玉下意識地抿了抿唇,難得地有幾分不知所措。

來看望他的確是雲澈的一番心意,但雲澈訓練本就繁忙,回國也是為了家族旗下新的公司的開幕,應該會很忙才是,人情就像滾雪球,是會越欠越多的,就現在這些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還完,因此,紀和玉實在不太想麻煩雲澈。

紀和玉猶豫了一下,發送道:“我真的沒什麼問題,就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雲哥也沒必要擔心[筆芯][筆芯][筆芯]。”

最後那個[筆芯]看得紀和玉分外羞恥,但為了儘可能減小讓自己的狀態看上去輕鬆一些,紀和玉還是硬著頭皮加上去了。

殊不知,在手機信號的那頭,雲澈盯著最後的個[筆芯]看了很久,甚至連神色都漸漸有一絲凝重,就差給自己的私人秘書發消息問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了。

紀和玉發完消息以後,正準備放下手機,沒想到那邊竟然一個語音撥了過來。

紀和玉嚇了一跳,做了半分鐘的思想建設,愣是讓來電通知響了半分鐘才接起來。

【和玉?】

“嗯,雲哥好,你現在方便嗎,R國那邊應該才淩晨五點左右吧?”

【方便,一般這個點我都已經起來晨練了。你的傷怎麼樣?】雲澈根本不給紀和玉顧左右而言他的機會,直入主題道。

“不是很嚴重,休息一個月就差不多了,隻是雲哥,真的很不好意思,沒辦法參加你們的商演了。”

【冰演不重要,你好好休養就行。我半個月後就回國了,到時候來看你。】

雲澈這話令紀和玉頭皮發麻,勉強道:“真的不要緊的,雲哥你去忙自己的事就好,我會好好休息的。”

【嗯。】雲澈沒說可與不可,簡單一個“嗯”字令紀和玉愈發摸不清他的意思。

“……雲哥?”紀和玉遲疑道。

【好好休息吧和玉,我這邊有點事情,就先不打擾你了,再見。】

還沒等紀和玉回複一個“再見”,對面就已經掛掉了電話。

雲哥應該是突然有很急的事情吧?

紀和玉不確定地想道。

電話的另一頭,雲澈下意識揉了揉眉心,顯然不太理解自己為什麼下意識地撥了個電話過去,又為什麼這麼急著掛掉。

“不管怎麼說,回國以後還是得去看看他,”雲澈自言自語道,“畢竟安然和一清受傷休養的時候,我也去看他們了。”

時間很快來到手術日,紀和玉的半月板損傷不算多麼嚴重,這隻是一個局麻下的關節鏡小手術,紀和玉自己倒沒什麼感覺,駱溫明卻是緊張得簡直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溫明哥,你彆晃悠了,轉得我眼睛都花了,”紀和玉放下手中的書,好笑道,“醫生不是都說了,半個小時就能搞定,你怎麼比我還緊張,捱那一刀的可不是你。”

“你還說呢,”駱溫明歎了口氣,“我之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沒心沒肺,小玉,不高興要說出來知道嗎,彆總想著安慰我,明明你才是孩子。”

“你想多了溫明哥,”紀和玉無辜地聳了聳肩,“我狀態真的挺好,最近也沒有什麼頂級大賽需要參加,休息一個月也無所謂。”

這話完全不像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全泡在訓練場上的紀和玉能說出來的,駱溫明狐疑地看了紀和玉一眼,奈何實在沒能成功從紀和玉面上找出一絲強裝鎮定的跡象。

難道紀和玉的心態真的沒受影響嗎?

一直到紀和玉被推進手術室,駱溫明都還在糾結這個問題,直到手術室上的顯示屏變成了“手術中”個字,駱溫明才驚覺,自己竟然真的因為紀和玉那一句話而不緊張了,轉而開始思考紀和玉的心態問題。

駱溫明一時間也拿不準這是不是紀和玉又在安慰自己了。

值得慶幸的是,手術非常成功,隻是畢竟是膝蓋上動了一刀,這段時間裡既要儘量避免活動,又必須保持一定的活動以維持關節的靈活性,少不了又要吃些苦頭。

但不管怎麼說,一個月的康複時間對紀和玉而言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在來醫院之前,他甚至做好了可能無緣冬奧會落選賽的準備,但現在既然隻需要休養一個月,出院後就還剩個月左右的時間,花上一個月的時間複健,再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完善4Lo的跳躍訓練,以及即將成功的燭台貝爾曼,最後一個月用來結合新的難度進一步改進節目編排,雖然時間看上去十分緊湊,但也不一定就來不及,最艱難的,也就是在荒廢了一個月的訓練,又剛剛才養好傷的那一個月的複健時間了。

但是,既然上輩子的自己連那樣難熬的傷都熬過來了,沒理由這一回熬不過去。

也正是因為紀和玉仍舊沒放棄在十七歲生日後升組並參加冬奧會落選賽的想法,這段時間在醫院裡,紀和玉才表現得尤為乖巧,絕對不反抗教練組和醫生提出的任何要求。

駱溫明雖然對他的配合以及完全沒有求著早日出院訓練而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但也想不到紀和玉竟然抱著更危險的想法。

眼下,康複醫生正幫著紀和玉活動膝蓋,這是為了防止傷愈後關節粘連而影響活動度的每日例行環節,對有膝上未愈的人來說,無異於是直接刺激著傷處,會令疼痛尤為劇烈。

腳踝被人握住,康複醫生牽拉著紀和玉的小腿向不同方向旋轉,在這個過程中,尚未徹底愈合的膝關節受到研磨擠壓,鑽心的痛楚立時就順著神經向上蔓延,紀和玉下意識咬緊了嘴唇,不肯呼痛出聲,冷汗已然將他的脊背全打濕了。

駱溫明看得愈發心揪,實在不忍再看,跟紀和玉交代了一聲就到門外等著了。

沒想到,駱溫明才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了幾分鐘,就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雲澈從走廊遠端的電梯裡走出,一步一步向紀和玉所在的病房方向走來。

駱溫明並不奇怪雲澈知道紀和玉住在這裡,一來按紀和玉的意思,兩人的關係應當不錯,二來雲澈家世深厚,這家醫院似乎也和雲家有關。

隻是駱溫明沒想到雲澈居然當真來看紀和玉了,要知道,這位華國的滑雪天王可不止運動員這一個身份,時間異常寶貴。

“駱教練,”雲澈在駱溫明面前停下了腳步,平靜道,“請問和玉是住在這裡嗎?”

駱溫明雖然比雲澈年長幾歲,經曆過的風雨也不少,但此刻雲澈僅僅是這麼平靜地站在他面前問紀和玉的景況,就令駱溫明不由自主地心驚了一瞬。

實在是雲澈身上的氣質太特殊,也太冷冽了,像一抔亙古不化的冰雪。

駱溫明愣了一下才緩了過來,點了點頭道:“是的,不過現在有醫生在裡面,你想看望他的話,得等一小會兒。”

雲澈點了點頭,在駱溫明身邊坐下。

直到一個身著白大褂的人從屋內走出,雲澈這才提步進了病房。

就見床上的少年面色尤為蒼白,額發完全被冷汗浸濕,一貫清透的桃花眼都顯得有些茫然無措。

滿是支離破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