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雲澈探望(1 / 1)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8604 字 6個月前

“……和玉?”雲澈輕輕喚了一聲。

或許是因為疼痛的緣故, 病床上的少年面色慘白如紙,唯有臉頰處隱隱泛著一抹病態的薄紅,顯得又脆弱又昳麗。

聽到雲澈的聲音後, 紀和玉沒有立即反應過來,隻是瞳孔微微縮了一下,看得雲澈心中一揪。

半晌, 紀和玉終於回過神來, 看見床邊站著的男人,遲疑道:“雲哥, 你怎麼來了?”

“不是說過要來看你嗎?”雲澈低聲道, “現在恢複得怎麼樣了?”

跟在雲澈身後進來的駱溫明在紀和玉床邊坐下,拿紙巾替紀和玉擦去了額角的汗水, 而後才有空回答雲澈的問題:“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就是這一兩個月得吃點苦頭,等關節長好了就能出院做複健訓練了。”

“很疼吧?”駱溫明轉向紀和玉,輕歎口氣道, “醫生說這樣的練習還得堅持一周,你再忍忍吧,小玉。”

紀和玉眨了眨眼,眼底的霧氣已然散去,少年唇角微勾, 笑道:“還行,現在已經不疼了, 溫明哥你也彆老皺著眉頭, 嚇人。”

說著,紀和玉便伸手撫了撫駱溫明緊擰的眉心,似要將那裡的褶皺壓平。

雲澈沉默地站在一邊, 下意識地開始思考自己的來訪是否有些不合時宜,自己又是否成了所謂的“不速之客”。

不過也確實能看出,駱溫明這位教練把紀和玉照護得極好,這也令雲澈稍微放心了些。

幸而紀和玉眼角餘光瞥見了床旁的雲澈,很快意識到把他晾在一邊實在是很失禮的行為,忙輕輕推了駱溫明一把,以眼神示意他招呼一下雲澈。

駱溫明會意,從邊上搬來一個凳子給雲澈坐下,然後輕輕地走出了病房並幫他們帶上了房門。

“抱歉雲哥,剛剛醫生來做康複訓練,沒顧得上招待你,”紀和玉笑道,“我還以為你隻是說說,沒想到真的來看我了,我很高興,謝謝你雲哥。”

“……這沒什麼,”方才紀和玉那副脆弱又昳麗的模樣在雲澈腦海裡揮之不去,反倒令雲澈一時間忘記了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的安慰的話,隻能淡淡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雲哥你彆聽溫明哥瞎說,”紀和玉擺了擺手,“真的不嚴重,休息一段時間會好的。”

“對了雲哥,那個冰演的事,現在怎麼樣了?有安排好嗎?”

雲澈沒想到紀和玉竟然還惦記著這茬,開幕冰演原本對他家旗下的商貿綜合體來說就是錦上添花的事,不一定非得要有,紀和玉不能參加的話,他也沒想著再找彆人,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好好休息就行,開幕冰演不要緊的,揭牌儀式也不是隻有冰演這一種形式。”

“那就好,”紀和玉笑道,“那這回就算我欠你的,雲哥,你先記在賬上,我還欠你一次冰演,下次如果有需要的話直接叫我就好,我一定會安排時間的!”

說這話時,紀和玉已經從剛才複健訓練的劇痛中恢複了過來,臉色看上去好了不少,陽光灑在他纖長濃密的眼睫之上,襯得那一雙精致漂亮的桃花眼幾乎盛滿了水光,眼尾的淚痣在光影中若隱若現,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

少年是如此地漂亮而不自知,唇角更是勾起了明顯的弧度,連帶著那一汪淺淺的梨渦再度浮現,當真是如他的名字一般,和玉和玉,恰似上好的和田美玉。

……紀家人雖然很不做人,但“和玉”這個名字,卻是起得尤為恰當。

“好。”雲澈聽見自己嗓音微微喑啞,勉強從喉間擠出了一個沉沉的字來。

“雲哥?”見雲澈有些沉默,紀和玉歪了歪頭看了他一眼。

“你好好休息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今天我就先不打擾你了,和玉。”雲澈喉結不自覺地微微一動,已是站起了身來,甚至沒給紀和玉留一個送客的時間,匆匆拋下一句“改日再見”就走了。

隻留下病床上愈發摸不著頭腦的紀和玉自己。

前幾天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匆匆掛斷,今日來看他又是匆匆離去,雲哥最近是有什麼事情很急嗎?

見雲澈已經離去,駱溫明疑惑地進來,道:“小玉,雲澈這麼快就走了?”

紀和玉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具體原因:“應該是有什麼急事吧,雲哥沒跟我細說。”

“那他還挺有心的,”駱溫明笑道,“專程跑這麼大老遠的來看你,沒想到他雖然冷冰冰的,但是人倒是挺不錯,也難怪他在圈子裡風評還挺好。”

“雲哥不冷漠的,他其實挺溫柔細心一人。”接著,紀和玉就給駱溫明講了上次蔣一清帶他去R國找雲澈滑雪時的經曆,雲澈在他下車的時候細心地站在上風口給他擋住風雪、在坐纜車前會問他是否恐高、在滑雪的時候始終給他留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等等。

駱溫明一面聽,一面也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實在是紀和玉口中的雲澈跟大眾視角下的雲澈差彆太大了。

駱溫明心中生出一絲微妙的古怪,但又實在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古怪。

最終,駱溫明思前想去,也隻能得出“大概是雲澈真心把紀和玉當作朋友”這一個結論。

世錦賽很快開始,原本想要跟著國家隊一起去現場看比賽的紀和玉仍在住院期間,隻能在醫院裡通過網絡觀看比賽直播。

在國家隊出發之前,孟潯、劉彥池以及蔣一清和陳衍芝等人都來看過他,孟潯安慰紀和玉好好養傷,並且保證自己會給紀和玉帶回來紀念品,而蔣一清則是在紀和玉的床邊坐了很久,一貫大大咧咧、幽默風趣的蔣一清難得這樣沉默,隻是靜靜地坐在紀和玉床邊不說話。

“蔣哥,你彆這樣。”最終,是紀和玉無奈地打破了沉默。

雖然紀和玉的計劃以及這次受傷的經過,都沒有詳細地跟蔣一清說過,但蔣一清其實也能猜到為什麼這一年紀和玉練得這麼拚命——

還不是怕自己受傷後,沒人能扛起華國成年組男單的大旗?

但既然紀和玉不曾與他細說,蔣一清也就裝作不知道,他隻是輕歎了口氣:“要好好養傷啊小玉,我也會回來給你帶紀念品的。”

紀和玉笑了。

紀和玉沒有說話,而是伸手輕輕按住了蔣一清緊擰的眉心,指尖微微用力,一點一點將其撫平。

“比賽可不能這樣板著一張臉,太掉表現力了。”

面前的少年笑意溫和,眉眼彎彎,仿佛再難的事也不會影響到他的心境。

蔣一清也跟著笑了:“好。”

在即將離開病房的前一刻,蔣一清忽然轉過了神來,一字一頓對紀和玉認真道:“放心吧,小玉,我會加油。所以,你也要加油啊小玉。”

加油好起來,加油和我一起去迎接、去創造華國花滑更美好的未來。

說完這句話,蔣一清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而紀和玉唇角微勾,輕輕閉了閉眼,喃喃道:“加油蔣哥,我們一起加油。”

駱溫明揉了揉紀和玉的發頂,心疼道:“不能去現場看比賽,不會遺憾嗎小玉?”

紀和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世錦賽作為男單成年組的S級賽事,在世錦賽上奪冠的選手,才能被稱為“世界冠軍”,與商業氣息更加濃厚的大獎賽相比,世錦賽的含金量更大,是僅次於四年一度的冬奧會的世界級賽事。

因此,世錦賽的參賽選手的實力,是遠非世青賽這樣的青年組賽事可比的。

雖然現在的攝影技術已經很發達,網絡直播和視頻錄像的清晰度都很高,能夠支持觀眾清晰地看清每一幀畫面,甚至還能對難度技術動作進行慢動作回放,但就節目氛圍和表現力而言,顯然還是在現場觀賽更加震撼。

這樣高水準、高級彆的賽事,哪怕是眼界已經很高的紀和玉也能學到不少,肯定是去現場觀賽收獲更大,說不遺憾是假的。

但眼下紀和玉這個情況,也確實沒辦法去現場了,為了不讓駱溫明擔心,紀和玉笑道:“沒事的,以後我還有無數次以選手的身份參加和觀看這個級彆的賽事的機會呢。”

這次的世錦賽,華國國家隊派出的參賽選手是男單一哥蔣一清,以及二線選手陳衍芝。

這兩位選手都有明顯的個人特色,蔣一清是屬於實力根本不差,甚至已經練全了除卻被斷言“超越了人體極限而不可能完成”的4A之外的其餘五種四周跳,基本功也很紮實,節目表現力不差,但蔣一清在大賽上的發揮很不穩定,發揮出色的時候,一般都能取得不錯的成績,甚至上次在大獎賽上一舉贏下了獎牌;但發揮失常的情況下,就隻能勉強擠進自由滑,勉強保住一個下一年的參賽席位。

而陳衍芝更加離譜,他的跳躍水平完全達到了世界頂尖選手的標準,同樣也出齊了五種四周跳,在發揮的穩定性上甚至比蔣一清還要好上一些,但陳衍芝的身體柔韌性不行,滑行和旋轉是嚴重的弱項,節目表現力一直被世人詬病,因此常年徘徊於一線選手的大門前,升組已經五六年了,也一直都是二線選手。

原本,蔣一清在身體健康的情況下,在世錦賽上拿下一個冬奧會的席位絕對沒有問題,但他不久前傷病發作,經曆了半年無法訓練的空窗期,這半年治療休養期過後一直到現在,就連完成複健訓練都很困難,就更彆說將節目練到自己之前的水平了,指望蔣一清能拿到名額實在很不現實。

而陳衍芝的世界排名,距一線選手差得太遠,身體柔韌性又是硬傷,到了他這個年紀已經很難再大幅改善了,除非陳衍芝能夠超常發揮,否則能進入自由滑拿到名額的可能性,簡直比蔣一清還低!

四年一度的冬奧會,華國這樣的大國,拿不到獎牌倒也罷了,如果連參賽名額都沒有,實在非常丟人,放在國際上隻怕又會迎來西方媒體的一陣嘲笑。

因此,這也是紀和玉為什麼這麼拚命訓練的原因之一。

世錦賽指望不上,就隻能指望落選賽。

雖然身在醫院,紀和玉卻和遠在M國比世錦賽的隊員們保持著聯係,他不好打擾需要上場比賽的蔣一清和陳衍芝,好在孟潯暫時是個“閒人”,能夠向紀和玉實時播報一些不會在網絡上播出的片段,就比如賽前的試滑和抽簽。

最令人頭疼的是,華國與M國有著近12小時的時差,在M國下午一兩點的比賽,在華國可就是淩晨一兩點,紀和玉頗費了一番口舌,才從對他嚴加看管的駱溫明那裡爭取到了看比賽直播的機會。

“我也就偶爾熬這麼一會夜,最近反正也沒什麼運動量,不會有問題的,”紀和玉無奈地對始終不願鬆口的駱溫明道,“而且,世錦賽可是我們國家隊的大事,雖然我的人不能和他們站在一起,但起碼我希望我的心能和他們站在一起。”

也正是紀和玉這句“心和他們站在一起”,最終徹底打動了駱溫明。

駱溫明沒好氣地用指節敲了敲紀和玉的額頭,道:“我算是看出來了,整個國家隊,不對,我敢說,是整個體育圈子裡,都沒人比你更油嘴滑舌了!”

“運動員的事,能叫油嘴滑舌嗎?”紀和玉一本正經道,“我這明明是熱血沸騰。再說了,溫明哥,你敢不敢承認,在你退役之後,國家隊如果出國比賽,和國內有時差,還是會熬夜偷偷給他們加油,哪怕那個時候,你根本就已經不再出現在眾人面前了?”

跟駱溫明熟了以後,駱溫明因傷退役的事情在兩人之間也不是那麼禁忌了,駱溫明時常用自己的例子告誡紀和玉不要“因小失大”,但同樣的,紀和玉也常常用駱溫明的經曆來反駁駱溫明。

“你這孩子,”駱溫明哭笑不得地說,“行了,我也不勸你了,這兩天許你看比賽直播總行了吧,不過出院之後的事,你可得聽我的。醫生說你下周就能出院了,出院後可彆想著怎麼訓練了,我會看著你的。”

紀和玉語焉不詳地點了點頭。

現在他雖然答應下來,但之後如何,還不是看他的,對駱溫明的話,紀和玉向來“聽一半忘一半”,畢竟,他的溫明哥可不舍得生他的氣:)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駱溫明目光不善地看了紀和玉一眼,“你用的這幾招,我當年可是全都用過的。”

駱溫明坐在紀和玉床邊陪他一起觀看直播,比賽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始,病房中的氣氛已經有了幾分凝重。

今年的世錦賽上,華國國家隊的抽簽次序並不好,一共五組,每組六名選手的情況下,蔣一清抽到了第二組1號,陳衍芝抽到了第一組5號,都是非常靠前的位置,不僅不能參考後面的選手的節目來調整自己的編排難度,而且在比賽伊始的時候,裁判往往沒有形成固定的評分標準,打分也不會很高。

這樣的局面對華國可以說是相當不利。

“看來蔣哥抽簽前洗手的好習慣也不一定有用啊。”紀和玉輕笑一聲道。

駱溫明沒想到紀和玉竟然還有閒心開玩笑,下意識側過臉去看了他一眼,就見少年唇角雖然掛著一絲笑意,眉心卻不自覺地蹙起了一道弧度。

果然,紀和玉根本不像平日裡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他的心理壓力其實相當大。

駱溫明忍不住開始思考,萬一華國真的沒能在世錦賽上拿到通往冬奧會的門票,自己又該怎麼打消紀和玉冒險升組參加落選賽的念頭。

但隻要一想到華國花滑可能當真不能參加冬奧會,駱溫明又覺得如鯁在喉。

身為一個花滑人,他怎麼能忍心看到這樣的局面發生?

原本,駱溫明其實挺支持紀和玉的打算,甚至還幫著紀和玉一起想辦法說服了陳長興。但這段時間紀和玉的受傷,無疑給駱溫明敲響了警鐘。雖然半月板損傷和踝關節變形都是花滑運動員常見的傷病,但他們的少年才不過十六歲!總不能讓紀和玉在這個年紀就帶傷、甚至是打一針封閉去參加比賽吧?

如果紀和玉就此落下病根,駱溫明是絕對不能原諒自己的!

“小玉……”駱溫明注視著少年眉心蹙起的弧度,欲言又止。

紀和玉猛地眨了眨眼,被駱溫明這一聲喚醒了過來。

“溫明哥,有些問題,問出來就沒有意義了,不是嗎?”紀和玉平靜地說。

駱溫明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即就讀懂了紀和玉的未儘之意。

有些問題,之所以問出來就沒有意義了,是因為這些問題的答案早已注定,不會因任何條件、任何情況而轉移,而是亙古不變。

就像太陽永遠東升西落,就像引力永遠指向地心,紀和玉的答案也不會有任何動搖和改變。

如果華國真的在世錦賽上失利,那麼這個落選賽,他非去不可。

駱溫明早已領教過紀和玉的倔強,深知但凡是紀和玉做出的決定,都很難被他人所影響。

駱溫明無聲地歎了口氣。

“比賽要開始了,溫明哥,”紀和玉淡淡道,“看比賽吧。”

世錦賽畢竟是成年組的S類賽事,僅是第一個登場的選手,就拿出了4S、3A以及4T+3T的高難度節目,而這還隻是世青賽的開始。

很快就輪到了5號選手陳衍芝上場,紀和玉在心底默默給他加了加油。

作為華國成年組男單的二號選手,陳衍芝的處境其實遠沒有表面那麼光鮮靚麗。世界排名常年徘徊於二三線之間,很少能在S級賽事中擠進自由滑,華國在大賽上取得的名次和比賽名額也多半與他無關,因此,國內觀眾基本上都不認識他,隻有少部分資深冰迷才記得住他的名字。

今天,陳衍芝為世錦賽準備的短節目難度包括3A、4Lo以及4S+3T,在難度上是絕對夠大賽標準了的,但對陳衍芝來說,跳躍本也不是限製他得分的東西。

紀和玉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陳衍芝開場第一個3A完成得非常成功,這也令紀和玉稍稍鬆了口氣。

紀和玉之前就聽說這段時間裡為了視線節目分的突破,陳衍芝練柔韌練得特彆狠,差點把自己整得韌帶拉傷,現在看來,竟然真的起了一點效果,至少他在滑行時的姿態明顯比以往的比賽視頻裡所表現出來的腰舒展輕盈。

看來蔣一清受傷的事的確給了他很大的刺激和壓力。

對大多數選手而言,過大的壓力會大大影響發揮和比賽質量,但也有部分選手,在背水一戰的狀態下,能夠超常發揮,表現出比平常更好的實力。

紀和玉希望陳衍芝屬於後者,哪怕不能進入自由滑,隻要不愧對自己這麼久以來的努力,不愧對足下這片純白的冰場,就未必不是一種勝利。

4S+3T,成功落冰。

4Lo,同樣成功落冰。

當鏡頭定格在陳衍芝的ending pose時,事實便已證明,陳衍芝當真頂住了壓力,呈現了一場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的最好的表演。

紀和玉緊抿的唇角終於鬆泛,轉而被一抹淺淡弧度所取代。

不管結果如何,至少陳衍芝已經做到無愧於心。

陳衍芝的得分很快統計出來,跟紀和玉預料的差不多,短節目總分71.61分,這個得分放在青年組裡絕對吊打,在成年組還是有些不夠看,哪怕能進自由滑也隻會是擦邊,但這也已經刷新了陳衍芝這幾個賽季的個人最好成績了。

鏡頭裡,紀和玉音樂看見陳衍芝眼角有幾分閃爍,接著就用手按住了眼睛,像是在哭。

不知道陳衍芝是在激動於自己的進步,還是自責於距為華國掙得冬奧席位仍有不小的成績差距,也可能是兼而有之。

“衍芝真的很努力了,”駱溫明感慨道,“如果不算上你的話,他的跳躍基本上可以說是國內最好,隻是觀眾對他一直都不認可,我聽說上次一清還帶他找你取經學習表現力來著,今天的世青賽上他的節目表現力真的提升了不少,也算是給了他一個證明自己的平台吧。”

“溫明哥,你不說我都已經忘了這一茬了,”紀和玉懊惱道,“上回冰上小考,陳教說了表現得好的人可以在世錦賽上和一線男單交流,可偏偏我在這個節骨眼上受傷了沒去成世錦賽。”

“之前世青賽不是已經和葉甫蓋尼打過交道了?”駱溫明沒想到紀和玉還記著這事,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發頂,“你想認識誰,請一清給你介紹就好了,一清在圈子裡人緣很不錯,你和一清關係也好,他應該會樂意幫你牽線的。”

“再說了,陳教搞那一出小考,本來也隻是為了讓你們互相學習,順便督促和檢驗你們的訓練進展,哪知道你愣是拿出大賽難度嚇唬孟潯和彥池他們倆。”說到這裡,駱溫明忍俊不禁。

很快就輪到了第二組1號蔣一清上場。

蔣一清精神狀態似乎還不錯,看起來並沒有飽受傷病折磨的困擾之色,甚至在上場後還特意向攝像機和觀眾席笑著打了聲招呼。

紀和玉知道,這是蔣一清對他無聲的、遙遠的安慰。

紀和玉輕輕笑了一下。

蔣一清為今天的比賽準備的難度是3A、4Lz和4F+3T,難度絕對拉滿,原本,教練組並不讚同蔣一清才勉強養完傷就上這麼高的難度,但競爭冬奧會的名額卻也是擺在眾人面前的現實問題,如果難度不加上去,在高手如雲的世錦賽上,根本拿不到一個好的名次,因此蔣一清非常堅持。

教練組為此還曾叫紀和玉勸說過蔣一清,沒想到反而被紀和玉說服了。

紀和玉隻是淡淡地對教練組說了一句話:“這是蔣哥自己的選擇和考量,也是每一個花滑人都會做出的選擇和考量,與其勸阻,不如尊重。以逸待勞永遠不可能出現奇跡。”

以逸待勞不可能出現奇跡,隻有奮鬥和拚搏才有可能。

這也是早早被紀和玉寫在靈魂深處的價值信條。

蔣一清膝蓋的舊傷這幾天一直隱隱作痛,但還沒到需要打封閉的程度,隊醫和教練組也堅決地拒絕了他想要拿健康換穩定的比賽狀態而打一針封閉的請求。

幸虧疼痛不算劇烈,憑止痛藥也能壓製下去,在止痛藥的作用下,蔣一清滑上冰場的姿態輕盈舒展,這令紀和玉安心了不少。

他的短節目很快開始,第一個3A的跳躍完成得自如流暢,起跳和落冰的姿態都很輕盈,完全看不出是才剛剛完成複健訓練的樣子。

“一清真的付出了很多,”駱溫明歎了口氣,“為了這個冬奧會的名額,他也太拚了。”

“站在他那個位置上,這些都已經成為了本能,成為了永遠放下下的責任了。”紀和玉目不轉睛地望著屏幕中央蔣一清滑行的身姿,語氣異常冷靜,幾乎不帶一絲起伏。

就好像,他說出這話也隻是一種本能。

當年駱溫明也曾站在蔣一清這個位置上,知道“男單一哥”這個名頭意味著什麼。

駱溫明沉默了片刻,很想問紀和玉是否也是如此,可又覺得,紀和玉分明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自己拿這樣沉重的責任去問他,實在太不近人情、太荒謬了些。

駱溫明自然不會想到,紀和玉同樣也曾站在這個位置上,甚至一站就是近十年,職業生涯比早早因傷退役的駱溫明,以及才剛剛二十三歲的蔣一清都要更久,習慣這樣的生活狀態的時間也自然更長。

紀和玉隻覺一隻溫熱的手輕輕按在了自己肩頭。

駱溫明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以這樣無聲又溫和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支持和鼓勵。

自從認識了紀和玉以來,他就愈發堅信,這個時代早晚是屬於年輕一代的,早晚是屬於自己面前,這塊年輕一代中最璀璨、最耀目的美玉的。

而他也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曲目很快過半,蔣一清卻還剩下一個單跳一個連跳沒有上,這意味著他將這兩組跳躍都壓在了後半段去博一個10%的加分。

意識到了這一點,饒是紀和玉也不由瞳孔微縮。

“這太冒險了。”紀和玉沉默良久,憋出了這麼一句。

“難得你也會覺得冒險,”駱溫明無奈地搖了搖頭,“當初是誰在華國分站賽上冒險衝了一個4T+1EU+2F,又是誰在世青賽上冒險衝了一個4S+1EU+3S?”

在紀和玉參加大獎賽的華國分站賽時,駱溫明還沒有來到他的身邊,從電視裡看到那場比賽,也隻以為那個關鍵性的4T+1EU+2F是教練組讓他衝擊的,直到後來才從陳長興那裡得知,這全是紀和玉一個人的主意。

那時的少年逆光而立,用無比平靜的聲音對陳長興說——

如果在華國的土地上,都不敢拚一把,有還能在哪裡拚一把?

“那不一樣,”紀和玉放低了聲音,不自在道,“我那時候又沒受傷。”

“他隻是身體上受了傷,但他的心沒有受傷,”駱溫明安慰地拍了拍紀和玉的肩膀,“而身體上的傷病甚至讓他的心靈更加強大。就像你一樣,小玉,就像你一樣。”

紀和玉愣住了。

接著,駱溫明輕笑一聲,以近乎耳語的聲音對他道:“放心,我不會攔著你訓練的,小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溫明哥?”紀和玉不確定道。

“我可什麼都沒有說,”駱溫明微微一笑,“小玉,這也算是我們倆的秘密吧,陳教不知道的秘密。”

冰場上,蔣一清的短節目仍在繼續。

節目進行到下一個小高.潮,在這個音樂節點上,他編排的是一個4Lz。作為所有跳躍中難度僅次於A跳的跳躍,4Lz被認為是人類所能達到的四周跳的極限,至於更進一步的4A,則被認為是以人的潛能和身體素質,根本無法肖想、無法染指的跳躍。

一個成功的4Lz,bv足有11.5,再加上曲目後半段的10%加分,就是12.65的高分,能夠幫助他在短節目裡拿到很高的分數,鎖定一個進入自由滑的機會。

蔣一清保持著向後滑行的姿態,同時右腳做好了隨時起跳的準備,踩著音樂的鼓點,右刀齒點冰,高高躍起轉體!

與此同時,在點冰起跳、全身發力的那一顆,膝蓋上的疼痛突然從涓流變作了洪水,猛烈地侵襲著他的神誌,甚至影響了他這一跳的起跳質量。

蔣一清的頭腦有一瞬的恍惚。

這一刻,他所想的並不是膝蓋有多麼疼痛,而是——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果然還是要辜負小玉的信任了嗎?

“蔣哥……”看見屏幕裡的蔣一清起跳的那一刹那,紀和玉就不忍地眯了眯眼。

他雖然還遠不能跳出一個4Lz,但從前的眼界還在,一看見蔣一清的起跳姿態,便知道這一跳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地失敗了。

以這樣的起跳高度和角度,蔣一清很難跳足四周,多半會存周,而存周的4Lz的bv僅有9.50,再加上落冰失敗所扣去的GOE分……

紀和玉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看。

可他又不得不看。

果然,蔣一清這一跳不僅存周,在落冰的時候,甚至狠狠摔在了冰面上!

好在膝蓋的劇痛很快喚醒了蔣一清的意識,甚至令他的狀態短暫地“爆發”了一下。

短節目隻剩下最後的半分鐘,必須要好好地完成!

已經讓喜愛和支持他的人失望了一次,不能再讓他們失望第二次。

蔣一清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地從冰面上站了起來,動作輕盈到不可思議,甚至還能跟上音樂的節奏,開始下面的一段接續步,壓根就沒給刁鑽的裁判扣他的時間分的機會。

“蔣哥……”與剛剛那聲歎息不同,紀和玉這次的感歎,更多是一種釋然。

一個運動員隻要沒有被傷病和失敗打倒,就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膝蓋上的劇痛沒能分走蔣一清的神誌,反而讓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地放在音樂的節奏和腳下想冰場上。

曲目來到最後的高.潮,隻剩下最後一個4F+3T以及最後的ending pose沒有完成。

此時的蔣一清忘掉了一切,忘掉了傷病,忘掉了所有花滑人都心心念念的冬奧會名額,忘掉了剛剛4Lz的失誤。

他的大腦裡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將這支短節目最後的結尾,完美的呈現給觀眾!

冰面上,蔣一清向前滑行了一段距離,踩著音樂的節奏,右刀齒點冰躍起。

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於跳躍上的時候,膝蓋的疼痛反而不那麼劇烈了。

後內點冰跳的難度同樣不低,如果能夠足周,這組4F+3T的bv是11+4.2,也就是15.2分。但蔣一清4F+3T的成功率,其實隻有不超過四成,在傷病發作的情況下,想要完成這組連跳幾乎是天方夜譚的。

但也恰恰是傷病發作的情況下,蔣一清覺得自己的狀態簡直前所未有的好。

這一組連跳的起跳格外輕盈,當他高高躍起並開始轉體時,甚至在空中形成一道殘影。

受疼痛的影響,他跳躍的高度和遠度確實沒辦法做到最好,既然這樣,就隻能儘力加快自己的轉速,這樣才有可能做到足周。

不再想著一定要出一組完美的連跳,蔣一清將這一跳分解為多個目標,4F的起跳很成功,接下來的目標是轉體足周,然後是第一跳的順利落冰……

當他以右後外刃落冰的時候,觀眾席上頓時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雖然蔣一清的膝蓋彎了一下,但他沒有摔,而是飛快地接上了一個轉三,並且準備連跳第二跳的起跳。

看見這一幕的紀和玉,眼角已然微微濕潤。

“加油蔣哥。”紀和玉輕聲道。

踩著下一個重音的節拍,蔣一清左刀齒點冰起跳,再度躍起!

疼痛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也令他的大腦愈發放空,蔣一清不得不狠狠壓榨潛藏於肌肉之間的潛力,去支持自己完成這一跳。

一周、兩周、三周——

沒有存周!

與此同時,所有觀看著這場比賽的華國冰迷們,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紀和玉也是如此。

紀和玉雖然做好了升組後參加落選賽的準備,但他自然更希望蔣哥這段時間的努力沒有白費,能夠如願以償。

雖然剛剛那個4Lz失誤很大,但如果這組連跳能夠穩住,未必沒有衝擊冬奧會席位的機會。

這組4F+3T的連跳,幾乎決定了華國的結局。

蔣一清強迫自己丟掉所有的壓力,儘全力調整著自己的身體軸心和落冰的角度。

隻可惜,奇跡並未眷顧蔣一清,並未眷顧華國花滑。

生理極限始終是擺在所有運動員面前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哪怕是再驚才絕豔的運動員,在傷病面前也常常無能為力。

短短幾個月的休養和複健,短短幾個月的訓練,根本沒法給他的膝蓋足夠的恢複時間,也沒法給他足夠的訓練強度和時長,這是人所具有的潛能的極限,難以超越。

膝傷對蔣一清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他的年紀已經有二十三歲,滿身的傷病隨時都可能將他壓垮,誰也不知道他還能在冰面上滑多久。

右後外刃著冰的那一刻,蔣一清狠狠地跌倒在冰面上,哪怕收音設備隔得很遠,紀和玉也幾乎能聽見“咚”的一聲悶響。

磕在蔣一清的膝蓋上,磕在冰面上,也狠狠磕在了紀和玉的心裡。

蔣一清沒有猶豫,很快爬起來完成了短節目的ending pose,大屏幕裡,他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些笑意,能夠神色自若地向觀眾鞠躬示意,撿起粉絲所送出的應援物後才緩緩滑下冰場。

然而,就在蔣一清在等分區坐下之後,駱溫明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哽咽的啜泣,雖然聲音很低,但是因為病房裡實在太過安靜,紀和玉離他的距離又近在咫尺,駱溫明還是清晰地聽見了這一聲。

駱溫明下意識順著哭聲的方向轉頭看去。

……紀和玉,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