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應性訓練的幾天過得很快。

這段時間主要是為了給暑假放瘋了的孩子們一點過渡時間，另一方面，教練們也在觀察著今年新招的幾個孩子。

過段時間就要開始分主項，他們要確定這些孩子的特點，以便幫他們選擇最合適的項目。

不過新來的孩子基礎都比較薄弱，有的四種泳姿還沒學全，兩個教練就在平時訓練的基礎上，給這幾個孩子額外安排了小課。

至於於昕桐，李維則單獨找她問了問情況。

“學仰泳和蝶泳啊……”於昕桐聽完思索了一陣，“我也參加吧。”

其實並不是她不會遊，隻是這兩種泳姿相較於其他，難度更高些，對身體的要求也更高。

哪怕專業的運動員，很久不遊，也很容易把這兩種泳姿丟掉。

對於她現在來說，她和不會也沒什麼區彆。

他們上小課的時候，就在泳池最邊緣的泳道劃了一片區域，和那邊正常訓練的其他隊員分開。

在他們從各自組裡離開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鄭羿翰悄悄嗤笑一聲，“連仰泳都還不會，還好意思來B組……”

不過他也隻敢小聲嘟囔，這兩天被吳有名罵多了，他不敢再那麼囂張。

今天是李維負責教蝶泳，他比較喜歡通過實踐的方式教學，因此講完具體動作後，便讓幾個孩子借助背漂，在水中自己嘗試一下。

於昕桐第一次用背漂這種東西，稍微有點彆扭。

她拿著這東西愣了半天，搞得薑彥涵還以為她不知道怎麼綁，於是自告奮勇過來要幫她。

“你不知道，這個可好用了，如果你要沉的話，就能把你兜住。”

在薑彥涵眼裡，這東西就是神器，他之前學遊泳就一直用這個。

不是……於昕桐心想，她當然知道什麼用，隻是覺得丟人罷了。

這東西在她眼裡比遊泳圈還誇張，她一個前世界冠軍用背漂練遊泳，說出去能被笑幾年。

“算了，”於昕桐心裡實在過不去這個坎，“我先不綁試試，實在不行再說。”

於是幾人中，隻有她沒綁背漂就下了水。

薑彥涵已經先一步遊起來，他對蝶泳是真的完全陌生，努力撲騰了幾下，即便綁著背漂，也差點沒沉下去。

其他幾個孩子緊隨其後，結果大差不差，也紛紛嗆了水。

蝶泳相較於蛙泳和自由泳，難度提高了不止一個層次。

不過就在這時，於昕桐終於動了。

她蹬壁出發，經過漫長的水下蝶泳腿，一出水就蝶了一個動作。

這個動作由於力量不夠，手臂沒能完全甩至空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但無疑是成功的。

這已經明顯是個成形的蝶泳動作，看得旁邊幾個孩子不禁睜大了眼。

然而就在大家以為這樣就結束的時候，水中的女孩突然又動了。

她並沒有遊完一下就停下來，而是緊接著又沉入水中，再度出水——

她又接了一個連續的動作。

這是一個完全成功的蝶泳劃臂，輕飄飄的，就像趁人不注意在水面上快速飛了一下。

！！！

幾個孩子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於昕桐隻蝶了這兩個就停下來，以她的體力，目前兩個就已經是極限了。

她思索著，第一個確實沒找好發力方式，可能腰腹力量影響，也可能因為打腿存在問題。

但她第二個動作則是取了巧。

借助著第一個動作的勢能，再加上沒抬頭換氣，二者連貫起來便輕鬆很多了。

她一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開始思考怎麼改進，完全沒意識到周圍突然安靜的空氣。

琢磨了半天，等她再抬起頭，突然發現所有人都在盯著她。

薑彥涵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過了好半天，他才遲疑著擠出一句：“你……這就學會了？”

於昕桐：“？”

是不是對她有什麼誤會，這怎麼可能。

她又不是超人！

李維也很驚訝，於昕桐說要跟著學的時候，他還以為她真的不會，這會兒想起什麼，他開口：“你遊兩下仰泳我看看。”

“嗯？”

於昕桐按照記憶，思考了下要點，試著在水中比劃起動作。

這還是她第一次用這具身體嘗試仰泳動作，就連在陸上的動作鞏固都還沒開始進行，她心裡其實很沒底。

隻見池水中，女孩的身體推開一片漣漪，修長的手臂不快不慢地劃過空中，指尖帶起一串水珠，流暢地向後前進著。

這個動作已經很漂亮，甚至比校隊的一些老隊員還好。

！！這不是本來就會嘛，李維把她叫上來，連催帶趕的，“去去去，你這樣的跟著學什麼，趕緊回去訓練去。”

於昕桐一臉懵的被趕了回去。

不是，她說她真的還不熟練怎麼就沒人信呢。

回到B組這邊，隊友一個個都很驚訝：“你怎麼回來了？”

於昕桐也還在鬱悶著：“不知道，我都還沒練會呢。”

話音未落，就聽見不遠處又傳來嗤的一聲。

於昕桐本不想搭理，誰知在這時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煩不煩啊，整天念來念去的，你要不服，你去和教練說啊。”

說話的是個叫陸亦晴的女生，前兩天訓練的時候，她突然腳抽筋，好在於昕桐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異常，把她帶回了岸邊。

她十分感激，如果沒有於昕桐，她隻能在泳池中央艱難地扒著水線，那可就太痛苦了。

“就是……”沒想到陸亦晴說完，之後還有人小聲附和。

這女孩在於昕桐來之前是和鄭羿翰同組的，曾經因為遊得太慢，她也是對方擠兌的對象，直到後來成績上去才停歇。

鄭羿翰這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很多人其實都很煩他。

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時一向很囂張的鄭羿翰一下子不敢出聲了。

陸亦晴回過頭，拉著於昕桐：“對啦，才剛教練跟我們說了下次訓練要用劃水掌和腳蹼，你要記得去買哦。”

劃水掌和腳蹼？於昕桐一愣。

訓練結束後，也聽說訓練計劃的薑彥涵興致勃勃地提出邀請，問於昕桐要不要跟他一起去逛體育用品店。

“嗯……我也去看看吧。”於昕桐點頭。

一路上她的心情很惆悵，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走進體育用品店，這才把注意放到挑選商品上。

她走過幾排貨架，挨個翻了翻價格，果然要不少錢。

於昕桐在價格最便宜的一排貨架面前站了好一會兒，一直沒什麼動作。

雖然知道這些定價在體育用品中已經不算貴，但她現在拿不出來。

前幾天被一時的喜悅衝昏了頭腦，她差點忘了，練體育其實也是個很費錢的事情。

——無論各種裝備、消耗品，還是輔助練習的工具，還是需要投入的場地和教練費，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

隻解決了其中之一並不算解決，隻要她一直練下去，花費就會源源不斷，永遠不可能解決。

於昕桐心中悄悄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薑彥涵從另一排貨架繞了回來，“我打算買這副，你呢，看中了哪個？”

他向她展示了一下手上的劃水掌。

於昕桐沒回答，接過他的劃水掌看了眼，“你可能需要買再小一號的。”

薑彥涵有些疑惑地看著她：“為什麼呀？這個不行嗎。”

“不是不行，是你這個階段用這個效果不好，”於昕桐向他解釋，“劃水太累動作就容易變形，假如你戴這個，訓練效果可能還不如小號，不如等力量夠了再換吧。”

“哇塞，”薑彥涵用星星眼看著她，“你好懂啊，好，那我就買小號的！”

這孩子又屁顛屁顛的跑了，於昕桐的注意力重新轉回貨架，算了算最便宜的那副腳蹼。

買完腳蹼，這幾天的飯錢就不夠了，隻能過回一開始清水煮面的日子。

於昕桐算計了半天，咬了咬牙。

要不就買了吧。

誰知這時聽見薑彥涵又隔著幾排貨架遠遠地叫她。

於昕桐走過去一看，這邊貨架的角落居然還藏著一副腳蹼，隻是價格比那邊便宜了許多。

沒什麼大缺點，除了醜了點，綠油油的顏色和花紋特彆像海裡的水草。

“這個真不錯，要不我們一起買這個吧。”薑彥涵興奮地對她說。

於昕桐有些驚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她記得先前他還在一排炫酷的腳蹼面前轉了半天，一副無法抉擇的樣子。

最後兩人一起買了那副便宜的腳蹼，薑彥涵又額外買了先前選的小號劃水掌。

回到家把腳蹼放在一邊，於昕桐從書包拿出作業。

她伏在餐桌上，認認真真開始寫。

上輩子她也不富裕，因此上了體校，在那裡至少吃穿不愁，如果缺錢了，可以通過勤工儉學來解決。

體校平時都是半天訓練半天上課，沒人太重視學習，不過於昕桐一直很喜歡讀書，和其他孩子格格不入。

這輩子終於有機會體驗正常的學校生活，於昕桐其實很滿足於現在的日子。

隻是她的年齡太小，目前一直沒找到穩定的收入來源。

作業寫到一半，家裡的門突然被敲響，於昕桐搬來板凳從貓眼一看，是鄰居家的王阿姨。

“於昕桐，有你的電話。”

於昕桐睜大了眼，這是什麼情況。

她打開門，王阿姨指了指自家屋裡，示意她去接電話，又盯著她看了兩秒。

“感覺你好像最近胖了點。”

對於鄰居家這個孩子，王阿姨一直是可憐又心疼的——對方母親因病去世後，家裡欠了不少錢，她父親隻能常年在外打工還債，一年也回不來幾次。由於父親留的錢根本不夠生活，這孩子生活一直很艱難。

上次來看，瘦得透過衣服幾乎都能看到骨頭，有時候她會留些飯菜給她，生怕她身體出問題。

但無濟於事。

一時的幫助解決不了根本情況，上報社區也沒什麼效果，隻能靠這孩子自己打拚著。

趁著於昕桐去接電話的功夫，王阿姨通過開著的門瞥了眼裡面。

她發現以前剝落的牆皮似乎被清理過，寥寥無幾的幾件家具也被擦拭得乾乾淨淨，規整地擺在牆角。

桌子上除了攤開的作業本，還擺著一隻小小的玻璃瓶，上面插著一朵黃色的小野花。

情況比她上次來看不知道好了多少。

讓人看著心裡稍微踏實了些。

屋子裡，於昕桐接起電話，電話對面是個有些沙啞的男聲。

“……爸？”她遲疑地叫了一聲。

在原身的記憶中，父親這個角色所占篇幅非常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她上一世也沒有父親，並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這個人。

對方咳嗽了兩聲，問了問她最近的情況。

於昕桐思考片刻，答了聲挺好的。

確實挺好，一切都很順利。

她進入了遊泳隊，得到了重新踏上舊途的機會。

卻沒想到聽到她的回答，對方的聲音一下子哽咽起來。

也許是心裡帶著無限愧疚，他的聲音含著濃濃歉意：“對不起，孩子……”

於昕桐聽著她這一世的父親在電話裡跟她道歉：“對不起，爸爸給不了你更好的生活，也沒法讓你像彆人孩子一樣……”

……

如果生活不如意，一個人會是怎樣？

於昕桐的思緒逐漸飄遠，忽然想到原來的自己。

一個人掙紮著從泥潭爬出，一步一個腳印，每一天都像在深淵邊緣。

日子並不比現在好多少。

然而當她經過無數時間的沉澱，最終禁住了考驗，踏上那最高的巔峰。

迎接而來的便是萬丈光芒。

——她征服了自己的命運。

“沒關係。”於昕桐微微笑著，聽見自己說。

她本來也不用像彆人一樣，她的未來一向在自己手上。

無論什麼境地，都改變不了她不屈的靈魂。

毫無例外，這一次她也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