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03

林萊這一聲“美人祖母”, 好像並沒有那麼取悅到她的美人祖母。

反倒是林岩陀，看著老妻的反應，哈哈哈大笑起來。

林萊：“。”

慈姑：“…………”

慈姑頓時冷若冰霜, 直看著林岩陀，下一刻她就動了。

隻見她掠到林岩陀跟前，手臂揮動。

林萊眼睛瞪得大大的，因為她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條白蛇疾射而出，直衝著她祖父肩膀而去, 但也隻是看起來, 因為林岩陀很懂得老妻的路數, 他按捺住了想要格擋自己肩膀的想法，而是聽從以前的身體記憶, 用手臂護住自己的左臉。

——他至今都還記得慈姑的習慣, 打他總是先打左臉，他自己都有種要哭的衝動了。

而慈姑那一掌最終還真是“聲東擊西”一樣地落到了林岩陀擋著左臉的胳膊上。

慈姑柳眉倒豎, 他還敢擋。

林岩陀搶先喊道：“小慈！孩子們都還在呢！”

慈姑跟著去看“孩子們”, 最終目光不免落到了自己的孫女身上。

孫、女！！

她都有個這麼大的孫女了！

孫女和她對上眼了，她還衝她乖乖地咧嘴一笑。

慈姑：“……”

林宿雲隻覺得這倒黴孩子還是不要火上澆油了，他這麼想著，便趕緊一手拉著娘子, 一手捏著自家小魔星的後脖頸, 將她提起來, 往東廂房走去, 邊走他還邊說：“我們這就不在了。你們忙你們忙。”

說著, 他們一家三口就一溜煙地鑽進了東廂房，將空間留給那對老夫老妻。

林岩陀眉毛抖了抖，這孩子還挺識趣。

結果他再一抬眼, 就對上老妻冷冰冰的目光，頓時一噎。

“小慈——”

慈姑：“哼。”

林岩陀心說：‘有戲。’

他著實想念這冤家，既然她都主動找過來了，那他說什麼都要和她和好的，那他稍微讓一讓她，也是沒什麼的。

當即林岩陀就湊了過去——

另一邊，東廂房。

程鬆音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婆母，頗有些緊張，自認該有的禮數都要奉上的。她便想著送上什麼拜禮為好，忽然間她想到了一件物什，便去箱籠裡將它找了出來。

那是一匹紫色絲綢，色澤鮮妍，正配得上那妍姿豔質的婆母。

“相公，你看看這匹綢緞如何？可能得婆母歡——”程鬆音“心”在看到自家相公在做什麼後，頓時說不出口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

但見林宿雲和林萊這對父女，正緊湊在紗窗前，聚精會神地往外偷窺著。

那姿態，便是不知道他們倆的，都會感歎這怕不是對父女！

程鬆音暗笑，真是的。

程鬆音也不免好奇，雖然覺得不太好，可還是好奇心大過其他，跟著湊了過去。

林宿雲還給她讓了個好位置出來。

林萊呢，她也往旁邊挪了挪，不過眼睛並沒有挪開，還直勾勾地盯著院子裡的兩人看個不停。哦！她阿翁還挺會的，看他這會正拉著她那位美人祖母的手，去打他自己的臉呢。

嘖嘖。

好不狎昵。

不止林萊這麼覺得，林宿雲和程鬆音也是。

程鬆音頓時退了回去，而林宿雲則伸手遮住自家小魔星的眼睛，“好了好了。非禮勿視。”

林萊：“哦。”

他們一家三口就退回到廳中。

程鬆音這時候想起她方才的打算，就再捧起那匹綢緞給林宿雲相看。

林宿雲不禁點頭：“這綢緞確實和我娘相得益彰。”

程鬆音聞言便道：“那我就用它給婆母裁件褙子了？”

林宿雲道：“可。回頭我就叫孫裁人來，為我娘量體裁衣。正好咱們家還要做幾件清涼的夏衣，一起叫孫裁人幫著做了罷——哦，娘子你打算自己做？那倒不用。你瞧我娘她很是抗拒輩分升上去這件事。”他說著沒忍住笑了起來。

被程鬆音拍了拍手臂，怎好笑話長輩？

“我不笑了便是。”林宿雲很是聽話地說道。

林萊：“。”

那我走？

她現在的情況是左右為情侶，就她一個單身狗，唉。

所幸她爹娘很快就想起了她，然而這夫妻倆確是把她當成了奇跡豆豆，拿著各色布匹往她身上比。要林萊說，她認為那匹月白軟紗最適合做成夏衣，夠透氣涼快。

“你小小人還挺識貨。”林宿雲說道。

林萊眉毛動了動，那臭屁勁兒惹得大人們直發笑。

另一邊，林岩陀和慈姑拉拉扯扯一番，姑且算是和好了。

其實慈姑何嘗不想念他們父子，不然她不會主動找上門來了，何況這幾年過去了，她連當時為什麼和林岩陀吵架都忘記了。

然而，等到程鬆音和林萊正式過來見禮時，慈姑的好心情頓時戛然而止。

程鬆音倒還好，婆母麼，隻是讓她加一輩。

但“祖母”！慈姑還是有些接受不能。

就在這時，林宿雲抄起自家小魔星的腋下，獻寶一樣將她獻到慈姑跟前：“娘，豆豆對你可是仰慕已久，想要見識下你的絕學靈蛇掌，若是有幸得到你親眼，收她為徒，那就最好不過了！”

林辛巴：“嗯！”

其實她親爹可以換個姿勢“獻”她的。

不過拋開這《獅子王》裡的經典姿勢不提，林萊確實挺想進一步見識下靈蛇掌。先前慈姑朝著她祖父出手，林萊就看得目不轉睛，深切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功法叫靈蛇掌——不僅慈姑出手時像是靈蛇出巢，還有一點該當是這掌能夠出其不意地變向，不像其他掌法般不夠靈活。當然，若論精妙絕倫，這靈蛇掌怕還是比不上逍遙派那些武功心法的，便是他們逍遙派最不常被提及的白虹掌，都在曲直變化上更為精妙。可這不是靈蛇掌對她來說很是新鮮嗎，那她就是非常想學的！

星星眼。

慈姑揚眉。

慈姑本想挑剔地說她可不會輕易收徒，可轉念一想，她若是收了這孩子做徒弟，那對方跟著叫自己師父便是。

這可比什麼“美人祖母”要中聽得多。

慈姑當即便道：“倒不是不可以。”

林萊卻有那麼一點點鬱悶。

說好的“天空一聲悶響，作為天選之人的我閃亮登場，其他人被我的粹美天資折服，主動收我為徒呢”？怎麼這次自己拜師就這麼隨便。

好吧。林萊當初還是李滄海時，她師父逍遙子決心收她為徒時，都沒管她天資與悟性如何，而是看她長得好看就隨口答應收她為徒了。畢竟逍遙派選弟子，第一看顏值的麼。還是後面，林萊才和她師父變得像真正的師徒來著。

這次，林萊想她和慈姑也不會例外啦。

就隻是她要不要為表對慈姑這個師父的尊重，喊她一聲“美人師父”呢？

林萊：‘唔——’

林萊最終還是決定這次還是先不皮了，不然慈姑再次惱羞成怒，甩手離開那就不好了。

索性慈姑稍後就知曉她這個便宜徒弟（兼孫女），天資不凡，又機敏有加，確實是塊值得雕琢的璞玉。

也好。

“那我以後就喊——您師父了？”

林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中間還停頓了下。

讓人，這裡特指慈姑，不禁為她補全：“那我以後就喊祖母您師父了？”

慈姑：“……”

這小孩兒機敏過頭了。

慈姑心情十分複雜，她仔細打量著那小孩兒，本來她是要對她心生厭煩的，可詭異的，她內心深處還有點歡喜，覺得這小孩兒好生古靈精怪，叫人觀之可親。

到底是宿雲的娃兒。

慈姑：“…………”

她倒也不必這麼快就生出慈愛之情。

慈姑心說這都是糟老頭子的錯，當下她就狠狠瞪了林岩陀一眼。

林岩陀：“？？”

總而言之，林萊初步拜師成功。

大概。

慈姑從此留了下來，但她著實不耐煩享受天倫之樂，就打算另外買宅院住進去。

林岩陀知道這件事後，悶悶不樂：“這婦人！”

林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阿翁，你該說‘這美婦人’。”

林萊自己說完就先窘了，她吐吐舌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說過，“阿翁，師父她雖然不打算住進咱們家來，可她又沒說不允許您搬過去和她同住啊。”

林岩陀悟了。

而左鄰右舍對於突然出現的慈姑，那是爆發出了極大的熱情，沒辦法，這就是美人的魅力。

沒幾日，連梅花呂香藥鋪的大掌櫃呂大娘子都聞訊而來。

呂大娘子初夏時節平安誕下一子，小名鬆哥兒，大名還沒有起。

對此呂家上下又歡喜又安心了，到底有了這個孩子，他們但凡將他平安養大，呂家就不至於成為絕戶。

也因此呂家又送了厚禮來答謝程大夫，兩家關係也因為呂大娘子的仔細維係而變得親密不少。這次呂大娘子來林萊他們家，便是想要見識下那從天而降一般的美婦人，等呂大娘子確認了慈姑當真是林宿雲的親娘後，眼睛異彩連連。

試問哪個女子不想要青春常駐呢？

不對，不止女子，連男子都是。

這時代男人愛美之心，可是不下於女子的。

不說其他的，就說簪花這件事，這時候的士大夫比女子還熱衷，還攀比成風。

呂大娘子本就是做香藥生意的，對這其中的商機更為敏感。

她稍後就拿出當年劉玄德三顧茅廬的決心，去“顧”慈姑的新家了。

至於結果？

還真叫呂大娘子“顧”成功了，慈姑答應和她合夥做生意，進進出出的，好不忙碌。

林萊這個徒弟，就自然而然地被晾到了一邊。

好吧，其實是林萊現下還年幼，不好早早就開始習武。慈姑隻交代林宿雲，將他們這一派的最基礎心法，在林萊到了六周歲後，再循序漸進地教給她。等她牢牢地打好地基，再來學靈蛇掌也不遲。

而慈姑對此預估的時間是三年，也就是說等林萊九周歲後，再上手於地基上建房砌牆。

至於她六歲前做什麼？當然是先識字啦。

總不能到時候她連心法上的字都不認得吧。

倒也是。

林萊為此還想起了她還是李滄海時，第一次看逍遙派的武功秘籍時，隻覺得每個字她都認識，但是組合起來她就完全搞不懂，為此她不得不“雙卡雙待”起來。好在這種情況隨著她繼續轉世就有了好轉，到了如今林萊相信她並不需要“雙卡雙待”，就能識彆武功秘籍，好讓自己的武功這一欄順利升級了。

等下，她好像還真需要“雙卡”，不過這次是武功一“卡”和道術一“卡”，雙修。

——林萊是對祖師爺感到心虛，但是這個世界既然有靈幻的元素，那她肯定是要將上輩子她做法師時的那些技能撿起來的。更彆說，她這輩子在這方面已經有了預備師父了，那就是她祖父曾經提到過的、擅長命理術數的天殘老人。

當然，要是林萊沒能成功和天殘老人會師，她也有預備方案，即陰傳。

林萊還是林寶萊時，就借用過這個理由，讓自己的裂字成符術有合理的來路。

所以問題都不大。

因而林萊現在隻需要按部就班，就能平安且順利地度過新手保護期。

林萊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她會這麼想的一個重要原因，還在於她想要有多餘精力，在進一步見識、品味這時候的汴梁。

品味的品，還有品嘗的意思。

沒辦法，這個時代的汴梁真得有太多好吃的了。

還有好玩的。

她都要眼花繚亂了。

不錯，真不錯。

說回到按部就班裡的第一個進程，也就是認字。

林萊其實並不需要再係統地認字，但是她沒辦法表現出她這個異常來，而且她需要多餘精力麼。

而負責給林萊開蒙的，就是她親爹林宿雲。

程大夫隨後也加入了進來，程大夫選擇的開蒙書籍，不是常規書籍，而是她從林岩陀那兒得來的醫書《帶脈論》，她還自己製作了藥材卡，上面還附有那味藥材的插畫，圖文並茂地教林萊認字的同時還認識了藥材。

林萊是很喜歡這種啟蒙方式啦，就是她看著她娘親的繪畫作品，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在這方面的缺陷，有點紮心還有點委屈。

要是沒有點好吃的，她就要鬨了。

“小娘子，我要去做午飯了，你有想吃的菜嗎？”阿杏過來問道。

林萊脫口而出：“我想吃蒸蛋，要蒸得宣宣軟軟的。”

阿杏笑著說：“好的。還有呢？”

林萊整個人趴在竹席上，身上穿著不日前他們家相熟的孫裁人做好的夏衣，感覺自己沒那麼熱了。還有什麼能開胃的菜呢？

林萊冷不丁地想到了小梅，主要是小梅做的紅湯餛飩，吃完能叫整個人都辣出一身汗的那種，然後洗個涼水澡，再吃上一片用井水湃過的西瓜。啊，圓滿了。

很可惜這裡沒有小梅，也沒有西瓜。

不過林萊可以生造啊，反正她知道小梅做紅湯餛飩的秘訣（當初還是她幫著小梅，從地府喊出小梅的爺爺，然後威逼利誘對方說出他們家食譜細節的呢），那她可以製造出一本食譜來，然後喊阿杏幫忙複原。

好主意。

林萊連忙在心裡將這件事記了下來，至於現下？找找平替吧。

“還想吃餶飿兒。要王三嫂家的。”

阿杏記下來，等下一並拿錢給附近的閒漢，叫他們幫忙跑腿便是。

阿杏一邊想一邊來到了自家小娘子那袖珍的書桌前，看她描紅用的紙張就那麼隨意放著，便問道：“小娘子，要我給你整一整這些紙嗎？”

林萊從竹席上抬起頭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阿杏啊，那都是廢紙了，你想怎麼處置都是隨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說著還朝阿杏擠擠眼睛。

這是她們之間的暗號。

阿杏可以拿走那些紙，用來自己認字和練字。

這不是林萊第一次這麼做了，而她之所以還要特意這麼說一句，還是不想阿杏被有的人多餘說嘴啦。

阿杏也煞有介事起來：“是，小娘子。”

林萊：“嗯嗯。”

她說完又重新趴回去，不過這次她換了個地方，繼續汲取竹席其他地方的涼意。

唉，夏天什麼時候過去啊。

這時疾風從外面跑進來，衝著小主人：“汪汪。”

林萊見狀大驚失色：“你不要上來啊！”

這時候她是拒絕和這個小夥伴貼貼的！

秋天，你快來吧。

秋天來了，又走了。

再是冬天。

之後又是新的一年。此時的林萊才周歲五歲，還不到慈姑原本給她在武功上開蒙的六周歲，奈何這年冬天天很冷，林萊一點都不想出去，隻想一直賴在家裡的火炕上，可她又不能光吃吃喝喝睡睡，所以她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其中一件事就是從林宿雲那兒要過來他們門派的心法秘籍，提早進入人生下一個進程。

林萊：我翻閱。我懂了。

沒辦法，她在武功這一領域早就通關過好幾次了，現在相當於砍號重練，因為經驗都在，所以再練功就變成了easy模式。

當然，這並不代表林萊就鬆懈了。在重新練級這件事上，她還是很認真的。

她還想著沒有困難自己也要製造困難，為此她又開始回憶其他心法秘籍，想著以後一起練了。現在麼，先好好打地基吧。

因為她對待心法秘籍，不像是多認真的樣子，所以林宿雲看了就沒放在心上。

慈姑就更沒當一回事了。

結果，等到慈姑下一年想到該給自己便宜徒弟（兼孫女）“開蒙”了，就被她的進度給嚇了一跳。

其實對林萊來說，她現在頂多是升到了LV5，可對慈姑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慈姑沉默片刻，“你——”

林萊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膛，沒辦法，天選之人就是這樣滴。

慈姑：“。”

慈姑一方面想打人，一方面又不禁見獵心喜，最終後一情緒壓過了前一情緒。

慈姑為此還調整了對林萊這個徒弟的態度，決心要好好雕琢她。

林萊當然是求之不得啦。

於是，接下來的兩年，林萊大部分時候都跟隨慈姑待在鴛鴦穀，接受慈姑的曆練。

林萊還打探到了當初慈姑和她祖父冷戰的導-火-索，慈姑也是不經意間想起來的。

那原因很奇葩，和林萊之前猜測的很不同。

那就是那天林岩陀林神醫去如廁時沒有帶廁紙，他喊慈姑給他送廁紙。

慈姑頭皮發麻，隨後就炸了。

可以說，美人祖母的崩潰就那麼一瞬間。

林萊：‘唔——’

她還是不做評價了，繼續練她的靈蛇掌吧。

冬天剛要來臨的時候，她們師徒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汴梁。

鴛鴦穀冬天的時候更冷，沒有誰樂意待在這兒。

汴梁的冬天當然也冷，可汴梁有火坑、火盆這些啊，除此之外，還有白蘿卜燉羊肉。

真的，白蘿卜和羊肉是絕配。

便是喝上一口湯，都讓人覺得從裡到外暖和了起來。

林萊：我喝。我吃。

大人們都愛憐地看著她呼嚕呼嚕，她親爹還說呢：“怎麼還是和小豬一樣。”

這會兒林萊已經要八歲了，可不是什麼“小”豬了。

她這會兒的武功等級，讓她來看，已經從原本的LV5升級到LV20了。

注意是以她的標準，而這個世界的武俠部分設定，就上限而言，從整體來看是要低於她以前待過的那些武俠世界的。隻是這會兒林萊還沒有找到更好的戰鬥力衡量單位，隻能先用她原先的衡量標準。

不過很快林萊就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新手保護期即將要結束了。

事情是這樣的。

回到汴梁，叫大人們親香夠了後，林萊就跑去找她的小夥伴，疾風了。

疾風如今已經是條大狗了，威風凜凜得很。

好在林萊如今也是LV20的大孩子，所以最後還是她遛疾風，而不是疾風遛她。

他們一人一狗，從他們家那條街遛到了龍津橋，那兒有各種美食售賣。林萊他們這次的目標是簽菜，這簽菜很像是後世的燒烤，那滋味自然是沒得說。

疾風也很同意這點。

所以他們倆在龍津橋那邊足足晃悠了一個時辰，這才心滿意足地往回走。

途中，林萊經過了角仙街，這兒是居民區。再過一條街，就能到她家了。經過一條巷子時，林萊隨意地往裡面一瞥，就漫不經心地準備收回視線，但她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不自覺地再次看進那條小巷。巷子裡住著好幾戶人家，此時林萊左手邊第二戶人家門口正站在兩個“人”。

明明是冬天，這兩個“人”卻隻穿著單薄的皂衣。

除此之外，這兩個“人”身後還隱隱綽綽地拖著一條鎖鏈。

林萊還有點覺得這兩個“人”親切，沒辦法，那畢竟是勾魂使者，也就是無常。而她作為林寶萊時，可沒少和無常們打交道。

很多關於那時候的記憶逐漸複蘇，讓林萊的手指有點癢癢。她很想做出一個大家都懂得的手勢，就是搓搓手指代表要錢的手勢，沒辦法，她之前遇到的無常們一個比一個貪財，還出場費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高昂。

關鍵時刻，林萊按耐住了自己搓手指的想法。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她怎麼能慣性地認為這輩子的勾魂使們都死要錢呢，是吧。

……是吧？

這個問題的答案，林萊以後會知道的。

再說眼下，林萊很自然地收回了視線，之後她也沒做任何停留，就帶著疾風神色如常地離開了——她可沒有吃獨食，現下她身上就帶著一油紙袋的羊肉簽呢。她要趕快回家，再招呼大人們來吃。到時候她可能也要吃一根，最後是夾在饅頭裡就著還熱騰騰的羊肉吃。

而等到林萊真這麼吃上林豆豆版羊肉饅頭後，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她終於看到陰間人物了。

還是無常。

林萊：‘哇。’

新手保護期要結束了啊，可她現在還沒有正式點亮“道術”這一欄啊。

原本林萊去鴛鴦穀那邊時，還想過會不會遭遇到天殘老人，然後順著開啟“道術”這一欄，但是她跟著慈姑在鴛鴦穀那邊過了將近兩年，她連天殘老人的影子都沒見到。難不成她要啟動備用方案，也就是陰傳，即有高人入夢，在夢中傳授自己斬妖除魔之功法，叫自己上吧？

可以是可以。

林萊這次甚至可以說那位高人乃是林鳳嬌，茅山派弟子。

但是她沒有這方面的來曆啊，說到底法師不是說能成法師就能成的。像林萊還是林寶萊時，她先是拜師，再是傳度，進而正式成為茅山派被師父、天、地認證的弟子。而她之後還經過了一係列考驗，再有她師父向上保舉，才成為能夠開壇做法的法師。在那之前，她想要得到八方神明加持，像是她請動昴日星官下降，都是用的她師父的印章，這才順利和天上神明建立有效鏈接。

而如今她純“野生”呀。

換句話說，如果她沒有在這個世界找到這方面的師父，得他保舉，她想要從野生轉正規法師，那就隻有寫告書給這個世界的祖師爺了。

啊這。

林萊望天。

還是想其他方法吧。

林萊想啊想，想到了《七俠五義》裡的包公。書中說這位是星主下降，天然能夜審鬼，做陰陽學士。

‘唔。’

瞧瞧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天選之人呢。

林萊有點不服，她好歹是做過龍女——這個就算了。

林萊將最後幾口羊肉饅頭“不小心”掉到疾風嘴裡，便狗狗祟祟地湊到了她娘親程鬆音程大夫身邊。

欲言又止。

程鬆音：“？”

“怎麼了，豆豆？”

林萊止言又欲。

嗐，她這不是想問問她娘當初懷她的時候，有沒有夢到什麼“饕餮入懷”（饕餮什麼的，本來就很奇怪了吧，人家可都是麒麟、文曲星下降的），還有她出生時有沒有祥雲環繞，或者百鳥朝鳳（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林萊自己想著都忍不住吐槽自己了）。可是林萊還沒有那麼厚顏無恥，所以這些話她實在是問不出口。

算了。

“沒什麼啦，娘。”

林萊歇了要和這個世界的包公攀比的念頭，略有些惆悵地走到屋外，望天。

難道她真要和這個世界的祖師爺認親嗎？

愁啊。

屋內，程鬆音和夫君使眼色。‘豆豆這是怎麼了？’

林宿雲微微搖頭，‘我也不知。’

不過林宿雲知道一件事，“林惠風，你在外頭是不嫌冷嗎？”

林萊：“。”

她有內力護體的好不好？

不過還是回屋裡頭去吧。

第二天，林萊繞去了角仙街，果然有戶人家正在辦喪事。

林萊稍加打聽了下，去世的是她留意到的那第二戶人家的老人，對方走的還算安詳，而且以對方的年齡來說，也算是喜喪了。

所以，那兩“人”果然是勾魂使，就是不知道他們倆叫什麼。

實際上，那兩個無常昨天也注意到了林萊。對於她能看到他們，兩個無常沒覺得有什麼，倒是她看到他們後還那麼坦然，就叫他們有點側目了。礙於他們倆當時還有公差在身，耽擱不得，所以他們倆就沒有細究。

等交完差，他們倆又重新想起這一節來，還說了兩句。

“那女童難不成大有來曆？”

鬼差甲說著往上指了指。

鬼差乙：“嗯？並非吧。我迄今可隻聽聞文曲星君下降到了凡間。”

鬼差甲：“我怎麼聽說仿佛武曲星君也下降了呢？”

鬼差乙：“武曲星君？到本朝？那豈不是有本事卻無處施展？”

鬼差甲：“你又怎知武曲星君下凡不是為了改變這一形勢的？”

鬼差乙：“啊？這又是怎麼個說道？”

話題就這麼拐了彎，而且兩個鬼差此時並沒有將陽間遇奇異女童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殊不知日後他們還有的是機會和人家打交道。

再說林萊。

她回到汴梁後是兩家儘孝，沒辦法，慈姑還是彆居他處。

林岩陀林神醫還是厚著臉皮，住進了慈姑買下的那二進院子。對此，慈姑略帶嫌棄地說道：“罷了，我就當是養了個老白臉了。”

林岩陀：“………小慈！”

林萊：“。”

林萊無語的原因其實在於其他人都覺得慈姑乃是她祖父的填房，偏慈姑還不願意出面解釋，這就導致了對林宿雲來說，娘是娘，卻變成了小娘。這都是什麼事啊。

而林萊至今都沒當面叫過慈姑“祖母”或是“美人祖母”，都是喊她師父，頂多偶爾的偶爾，林萊會當著慈姑的面，喊她親爹林宿雲為“師兄”。

喊完後，林萊還一臉無辜。

慈姑：“。”

含沙射影是吧？

欠打。

偏偏慈姑真要下手打她，她又實在無法徹底狠下心來，最後鬱悶的還是她自己。再偏偏林萊皮完，又很懂得討巧賣乖，慈姑便是再鬱悶，都能被她三兩下哄好，如此循環往複，真是不知道到底誰是長輩兼師父，誰是小輩兼徒弟了。

總之，慈姑遇到林豆豆小朋友還真是有力無處使啊。

看林萊這次來慈姑這兒，就抱著個插著幾枝清雋臘梅的梅瓶，說是來獻給美人師父的。

慈姑百無聊賴地說道：“放那兒吧。”

林萊將梅瓶放到幾案上，就湊到慈姑跟前：“師父，您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若是往常，慈姑可是會挑剔下她的插花品味的，當然，都是輕輕地。

慈姑剝著玉白手指：“和我沒多大關係。是呂大娘子，她那個上門女婿李裕拿她的銀錢養了個外室。”

林萊便問：“呂大娘子是個什麼意思？”

慈姑懶懶地說：“我聽著音兒，她更多還是埋怨那姓李的，敢伸手鋪子上的事。”

慈姑說著說著就挑起了眉，“她家那鋪子裡還有我的一份呢，我信任呂大娘子，因而平時並不多加乾涉她行事，可那姓李的又算什麼東西。”

——慈姑在呂大娘子那兒算是以技術入股，慈姑製毒在行，製香更不在話下。像是呂大娘子家香藥鋪這兩年推出的、都是以梅花香為主香的新香“借小春”香和“寄春”香，前者暗香浮動，後者馥鬱勾魂，在市場上都頗受歡迎。除此之外，她們倆還合作推出了芙蓉玉-女香粉，這個更不得了，如今都有供不應求的架勢了。正因為如此，呂家香藥鋪規模擴大了不少，在汴梁城的名氣更是蒸蒸日上。

林萊琢磨了下呂大娘子家的情況，覺得就眼下大環境，說不得呂家香藥鋪上下，會有一些人反感呂大娘子一介女流當家，反而想要去推李裕一個上門女婿上位呢，哪怕這香藥鋪實乃人呂家的產業。當然，她這隻是個猜測，做不得太準，具體情況她還是要去呂大娘子那邊打探打探。

結果還真叫林萊猜對了，雖說那些支持李裕的，更多還是為他們自己的利益考量，李裕更多是被他們扯起來的大旗，可李裕本人是不甘心隻做個吉祥物的，更不甘心做什麼上門女婿，因此他又是養外室，又是和呂家香藥鋪裡的老人們黏黏連連，試圖各種意義上背刺呂大娘子。

慈姑聽完林萊的報告，就要拿毒-藥嘎了那李裕，拿他的屍骨喂魚。

林萊連忙拉住了她，然後湊到她耳邊說了她的主意。

那就是李裕那個外室，實則是個商業間諜，靠著接近李裕來借機偷呂家家傳香藥配方的。這麼一來，呂大娘子就有真當理由清理她家的蛀蟲，而李裕一旦坐實吃裡扒外，那他彆說染指呂家香藥鋪的生意了，不去吃牢飯都是好的。

自然，這前提是李裕真的被釘在吃裡扒外的牆上。

沒關係，林萊準備叫他辯無可辯。

她是想著將那外室綁走，營造出她陰謀敗露潛逃的假象。

最後的最後，整件事能成的大前提還是呂大娘子同意林萊這個主意。

以及，呂大娘子若是有其他好主意，那林萊是願意幫她落實的。

最終，呂大娘子毫不猶豫做了選擇。

林萊：好的。

林萊搓搓手，回頭就拜托阿杏幫她縫製了一身夜行衣。

她還是很追求儀式感的。

就隻是——

行動當晚，穿著夜行衣的林萊和穿著一身月白色褙子配白色百褶裙、釵環一個不少的慈姑面面相覷。

林萊：“…………”

林萊回過神來，就情真意切地說道：“不愧是美人祖母，永遠完美無缺。”

大拇指。

慈姑：“…………”

真的，但凡慈姑換條深色的百褶裙，林萊都不會喊出這個禁忌稱呼。

此時的林萊還不知道慈姑這樣的，還不是最過分的，以後她會遇到一個穿著一身白色夜行衣的人。

不過這是後話，再說眼下。

慈姑最終還是沒有回去換身衣服，主要是以她的功力，她就算穿成這樣，也不會叫人發現她的蹤跡。

這個確實是，但林萊老想吐槽。

好在計劃沒有出任何紕漏，為此林萊鬆了好大一口氣。

慈姑：“。”

她老人家默默偏過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林萊：行吧。

至於呂大娘子要如何整頓自家香藥鋪上下，那都是她自己的事了，反正到最後林萊隻管收了得勝歸來的呂大娘子一份厚禮便是了。那確實是一份厚禮，讓林萊的錢罐罐跟著多了一個，而且不同其他錢罐罐裡裝的是銅錢，這次新的錢罐罐裡裝的可是金元寶。

好耶！

·

·

又是一年。

這年春天林萊外祖父六十大壽，他們一家三口便備上壽禮，前去揚州賀壽。

林萊上次來揚州時才三歲多，沒辦法自由行動，現如今她虛歲已經十歲，完全是個大孩子了，而且她武功等級如今將近LV25，在遍地LV1的人群中格外顯眼，同時也格外安全。加上他們這次過來，她外祖父家的親戚更多了，林萊不耐煩和他們多交際，就和父母說了一聲後，溜達出了程家，跑去揚州大街上玩了。

林萊偶爾聽路人說起最近有蹴鞠比賽，很多人都去看了。

林萊一聽，也來了興致，打聽到方位後，就朝著那邊進發了。

路過一個茶水攤後，林萊就感覺到有人開始窺視她。

林萊：“？！”

這是什麼？她離開新手村後的第一個副本嗎？

她也才LV25啊，勉強以一當百也。

林萊：興奮。

興奮歸興奮，林萊並沒有再多麼妄自尊大，她也不想當街造成什麼血案，更不想殃及無辜。於是，她就越走越偏，然後就準備殺個回馬槍。

林萊靠著自己的輕功，還有斂息技能，成功來到了“敵人”背後。不想她這次的“敵人”是個隻有一條腿的老人，可對方的等級絕對比她高——林萊沒辦法判定對方的等級。

林萊想也不想就和對方拉開了距離，方便自己逃跑，她可不想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

而這個老人好像對她沒有惡意，頂多是看她的目光狂熱了點。

林萊：“？？”

對方還掐算起來了。

冷不丁地一個名字在林萊的腦海裡冒了泡，那就是“天殘老人”。

“沒錯了，沒錯了！”

“五福不請自來。洪福齊天命呀！”

什麼什麼？

林萊耳朵迅速支了起來，這是在說她嗎？

林萊不禁有那麼一點點喜上眉梢，但隻有一點點。

低調，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