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狐仙堡(一)(1 / 1)

入夜時分,起了山風,風起的方向聚積著一團雷雲,正如潮水般湧來,是個大雨將至的兆頭。

鐘知意看得出鬱潤青很低落,心裡想著若是再叫雨水淋成濕漉漉的落湯雞,恐怕更難受了,便提議到附近的小村莊上落腳歇息一晚,待明日清早吃飽喝足,好一口氣趕到靳州的傳送陣。

陸輕舟原本也想著進城裡尋一家客棧歇腳,不過眼看著滂沱大雨就要到跟前了,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在村莊上應付一夜。

尋常村莊裡的百姓多是忙於耕種,沒什麼精力打理家中瑣碎的洗洗涮涮,或多或少會有些不潔之處,對鬱潤青而言應付一夜也是勉強的,偏巧村莊上有一個姓白的大戶人家,離老遠就能看到那燈火通明的高門大院,打眼一瞧就是當地是有名的望族。

鬱潤青那近乎矯情的習性,連同瑤貞在內的三人都心知肚明,見村莊上有這麼一戶人家,無不長舒了一口氣,而白家守夜的管事也算見多識廣了,一看瑤貞手裡的劍,鐘知意手裡的傘,當即將四人請進了門,又吩咐小廝去將主家尋來待客。

雨下起來了,想必行走不便。瑤貞甜笑道:“我們在府上借住,已經是很叨擾了,怎麼能再給主家添麻煩。”

那管事一邊給四人倒茶一邊說:“不麻煩不麻煩,實不相瞞,主家有一幼子,今年十七了,哎呀,做夢都想尋仙問道,跟著了魔似的。”

聽到這話,鐘知意就放下了手裡的茶盞,生怕吃人嘴短不好交代,她不光自己不吃,捎帶著也把鬱潤青端著茶盞的手給按了下來。

鬱潤青很給鐘知意面子,順勢將茶盞擱在一旁,盯著天井中枝繁葉茂的一簇紫穗槐默默出了神。

這麼一會功夫,管事已經轉身到了陸輕舟跟前,他不僅見多識廣,還很有眼色,看出陸輕舟是這一行人當中說話算數的,態度驟然殷勤了許多:“常言道,小兒子,大孫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我們主家是老來得子,才有這麼一個幺兒,說心肝寶貝那是半點不為過啊,根本就不願意讓他離家,可這孩子天生是個強種,一心一意就是要修仙……”瞟了一眼陸輕舟的臉色,管事笑道:“我們主家彆無他求,隻想找個明白人瞧上一眼,看看這孩子到底是不是這塊料,若真是這塊料,合該讓他出去闖蕩一番,若不是這塊料,也就收了心了,在家孝順爹娘。”

見陸輕舟不語,管事重重一歎:“可惜這小半年,我們主家尋了不少人來給掌眼,都是些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沒一個靠譜的!”

管事忽然揚聲,令陸輕舟收回視線,看向他道:“你們怎知那些人都是江湖術士?”

管事將茶壺遞給一旁的仆婦,又將聲音壓低了些說:“不瞞諸位,我們這十裡之外,有個地方叫狐仙堡,說是狐仙,其實是隻狐妖,也就前五六年吧,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來就占了好大一片地,建了府,自封仙,仗著會妖術,橫行霸道的厲害。”

世間的妖,但凡幻化成形,通了人性,無不想著修成正果,好歹能做個地仙,因此大多刻苦

修煉,極少有走歪門邪道的,倘若是走了歪門邪道,一朝成了妖魔,那倒是比尋常邪魔還難對付。

是以聽了管事所言,陸輕舟微微正色了:“狐妖?”

“沒錯,狐妖!”管事說書似的道:“諸位當她那仙府是怎麼建的,當她素日驕奢淫逸的錢財都是哪來的,還不都是靠妖術奴役百姓嗎。”

鐘知意眉心一蹙道:“府衙呢?不管嗎?”

“諸位有所不知,這就是那狐妖的利害之處,通常出了這種事,告到府衙,府衙是不是會派玄官來?”見鐘知意頷首,管事搖頭苦歎道:“隻恨那狐妖術法高強,連玄官也受了她的蠱惑,回到府衙,再無音信,這件事竟不了了之了,而那個將狐妖告到官府的百姓,在這之後好端端的生了一場大病,愣是在床上躺了三年……如此一來,我們哪還敢再聲張,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受那狐妖的欺壓了。”

瑤貞聞言仰起臉道:“所以你們驗證那些江湖術士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去對付狐妖?”

管事點頭如搗蒜:“正是正是,我們主家也盼著能求個神仙真人來,治一治這狐妖,那就更好了。”

話音剛落,管事口中的主家來了,是個衣著華貴的大老爺,而他身後跟了一個看著就歲數不大的少年,濃眉大眼,相貌周正,隻神情中略帶著幾分散漫的頑劣,多半便是大老爺那位一心尋仙問道的幼子。

大老爺比管事更有見識,一走進廳上便很恭敬的拱手施禮道:“在下白宏盛,見過諸位仙長,這是犬子文耀。”隨即皺著眉頭偏過臉,瞪著白文耀說:“還不快拜見幾位仙長。”

白文耀拱著手草草施了一禮,目光便好奇的打量起瑤貞手裡那把劍。

身為聞掌教的關門弟子,瑤貞無疑是備受寵愛的,她的佩劍自然也非凡品,此刻夜幕深沉,風雨交加,村莊上的大宅院裡燈火昏暗,她手中的佩劍卻散發出皎皎如月的光輝,格外惹人注目。

“老爺。”管事給大老爺使了個眼色,大老爺心領神會,將幼子拽到身旁,對陸輕舟笑道:“仙長,你看犬子可有……”怕陸輕舟一口回絕,沒了周旋的餘地,他話說了半截,便訕訕一笑,沒再說下去。

陸輕舟問道:“狐仙堡當真有狐妖?”

“有!”大老爺斬釘截鐵:“我親眼所見!她還經常派人到我府上來索要錢財!說什麼是供奉狐妖的香火錢,真是欺人太甚!”

陸輕舟又問:“隻是索要錢財嗎?”

大老爺想了想說:“有些道聽途說的事情,未曾親眼相見,不好妄言。”

一旁的白文耀上前一步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諸位仙長想知道何不親眼去看看呢。”

單聽這父子倆的話,倒是沒有誇大其詞的成分。

可倘若他們所言句句屬實,這件事就有些古怪了,畢竟能修煉成形且法術高強的妖,如今世間滿打滿算一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已經到了咬緊牙根再熬一熬就能位列仙班的地步,為何會跑到這種小地方來欺壓百姓?

鐘知意這樣一想,忽然對狐仙堡產生了好奇,抬眸看向陸輕舟,陸輕舟注意到她的視線,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那明日一早我們便去狐仙堡親眼看看。”

大老爺聞言面露喜色,忙吩咐管事:“快去收拾出兩間上房,預備一桌席面,讓幾位仙長用過晚飯,在此好生歇息一晚。”緊接著又將白文耀拽到身旁,一張老臉擠著笑,吞吞吐吐道:“仙長,你看犬子……”

陸輕舟看著白文耀,笑意不減,那眼神卻叫白文耀不自覺的站直了。

“你想尋仙問道?”

“是!”

“既然這樣,明日一早便同我們一道去狐仙堡。”

白文耀還沒說什麼,愛子如命的大老爺先擺起手來:“不行不行。”他睜大眼睛對白文耀道:“那狐妖的本事你曉得啊!不許去!”

十七八歲的少年,正不服管教,縱使心裡有幾分怕,叫父母這麼一阻攔,也是膽氣橫生了:“我就要去!”

“不許去!”

“就要去!”

父子倆旁若無人,爭的臉紅脖子粗,管事倒好像習以為常,笑眯眯的引眾人去內院歇息:“總這樣,讓幾位仙長見笑了,幾位仙長這邊請,當心彆淋著雨。”

風雨連廊九曲十八彎,兜兜轉轉就進了一處小院,由廊下進了門。屋內青磚墁地,寬敞明亮,三五個仆婦正在裡面打掃,乾活非常麻利老練,將這屋子也收拾的十分乾淨整潔。

“幾位仙長今晚就在此歇息吧,屋外總有人候著,要什麼招呼一聲就是了,待會自有小廝把飯菜送來,我就不打擾仙長的清淨了。”管事一邊說一邊帶著仆婦退了出去。

見沒外人了,瑤貞把佩劍放在桌上,躺倒在榻上,伸著懶腰道:“哎呀,終於可以歇一會啦,連著趕了兩天的路,真是要把我累死。”

鬱潤青其實也想躺著,可有陸輕舟在,她總是莫名的拘束,便坐到榻沿上,一聲不吭的喝起茶水。

鐘知意算是個明白人了,一進屋就四下打量,將一桌一椅都看了個齊全,而後對陸輕舟道:“師娘,瑤貞睡覺不老實,正好這東屋是張炕,寬敞,我和瑤貞睡吧,我睡炕頭,她睡炕梢。”

東屋是張炕。鬱潤青往西屋瞥了眼,一下子站起來。她的動作實在太突兀,三人的目光便齊齊落在了她身上。

鬱潤青舔舔嘴唇,臉微微見紅,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她的小心思,偏她還很故意的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那我就睡這榻上好了。”

鐘知意雖然是懷揣著一點壞心故意逗鬱潤青,但看她這反應,都不由的有點小愧疚了。

陸輕舟倒是沒多說什麼,隻對鐘知意道:“明早我帶瑤貞去一趟狐仙堡,你們兩個到府衙問問是怎麼一回事,這狐妖身上究竟有沒有人命官司。”

“我覺得狐妖不像殺過人的。”瑤貞坐起身道:“那個管事不是也說,把狐妖告到官府的百姓隻是在床上躺了三年。”

鐘知意道:“是啊,聽他們提起狐妖的口氣,不像那種真正無惡不作的。”

無惡不作……鬱潤青想起鐘知意之前說過的大魔頭玹嬰,不禁蹙起眉頭,按住了心口微涼的劍傷。

而就在這時,有人走到了她跟前。

鬱潤青抬起頭,見陸輕舟一面和鐘知意說話,一面遞給她一塊形似平安扣的羊脂玉。

鬱潤青下意識的接過玉,隻覺手心一燙,這塊玉竟然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