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狐仙堡(二)(1 / 1)

一晃神的功夫,鐘知意拽著瑤貞去東屋了,兩個人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鬱潤青其實很願意和“年紀相仿”的鐘知意和瑤貞多相處,奈何這兩個人根本沒把她當玩伴,總不經意的將她排除在外,不過,原先在阿郎山的時候,頂多是受冷落了些,如今卻……

鬱潤青握著鐲心那麼大的平安扣,看了一眼陸輕舟,沒話硬找話:“這個怎麼是熱的?”

“是暖玉。”陸輕舟也在盯著她看,微微上翹的眼尾,透著溫和的笑意:“你不是冷嗎,戴起來,掛在胸口,會好很多。”

“謝,謝謝。”

“不用謝。”

“……你為什麼一直這樣看著我。”

“實話實說嗎?我怕你又不好意思。”

窗外雨聲潺潺,又有仆婦來回走動,且白府治家不嚴,下人們總會說幾句閒話,庭院裡近乎是吵鬨了,可僅隔著一道窗紗的屋內卻安靜到落針可聞的地步。

興許是暖玉的緣故,鬱潤青忽然不覺得冷了,甚至有一點口渴。她移開視線,給自己倒了杯茶,稍作停頓,又給陸輕舟倒了一杯。

倒完茶,氣氛似乎緩和許多,鬱潤青猶豫著,慢慢開口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你的?我的意思是,熟悉起來。”

陸輕舟笑了笑:“對你而言,大概是再過三四個月。”

再過三四個月……那就是內門弟子選拔前後。鬱潤青忍不住說:“這麼早。”

“是很早,不過我們那個時候關係還不太好。”見鬱潤青面露困惑,陸輕舟解釋道:“我是戒律堂夜守,而你總是犯夜。”

鬱潤青抿著唇,啞然一笑,有點羞澀的樣子。

那還不到十九歲的靈魂,就像乍暖還寒時剛從枯樹枝裡鑽出來的嫩芽,青不青,黃不黃,卻是鮮潤潤的一抹春色。

陸輕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熱茶,心裡一時百轉千回,而面上絲毫不顯,隻再度抬眸看向鬱潤青,笑著問:“聽瑤貞說,她之前跟你提起這些事,你都不大願意聽,今日怎麼主動問?”

鬱潤青垂眸斂睫,避開了她的視線,略有些溫吞道:“我想多知道點以前的事,或許你一說,我就記起來了。”

陸輕舟了然:“你想早一點恢複記憶。”

“嗯……”

“這件事急不得,就像百姓求雨。”

“可百姓求雨也不是坐在家裡乾等著,還得把龍王從廟裡拖出來暴曬幾日。”

鬱潤青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難以掩飾對於“一無所知”的焦躁和煩悶,可一抬頭,看向陸輕舟的眼睛又是那麼烏黑濕潤。

她信任她,以為她一定會有辦法。

這種信任落在陸輕舟心上,簡直像一根柔軟的羽毛,隨著風搖動。

“你說的也有道理。”

“對吧。”得到她的認可,鬱潤青眼睛微亮:“如果我能早一點恢複記憶,對你,對我,不都是好事嗎

。”

陸輕舟點點頭,剛要開口,屋內便響起了“篤篤”的叩門聲,是白府的仆婦送來了晚飯。

臨陽這地方雖地處西北,算不上多麼富饒,但正值夏日,又趕上雨水豐厚,瓜果蔬菜都是齊全的,魚肉更不缺,縱使夜裡來客,臨時預備,現上轎現紮耳朵眼,也湊成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席面,那管事還特意開了一壇窖藏多年且在臨陽當地很有名的高粱酒。

瑤貞和鐘知意吃了將近兩個月草原上的飯菜,早膩了,加上連日趕路,沒怎麼好好坐下來吃過東西,如今就是把一碗白粥小菜擺在她們跟前,對她們來說也無異於山珍海味,何況這樣一桌子佳肴。

有陸輕舟在,瑤貞和鐘知意什麼都不用管了,像兩個沒心事的小孩子,一口菜一口飯,埋頭吃了兩大碗,還足足喝了一盅酒,都喝得臉頰紅撲撲,眼睛水汪汪,光看著就是一副很痛快的模樣。

相較之下,鬱潤青顯得有些心事重重,隻吃了半碗飯。

也不能怪她胃口不佳,擺在她面前的不止轉瞬即逝的數十年歲月,還有心口的劍傷,牽扯著一個不知為何非殺她不可的大魔頭玹嬰,以及那分明與她相識卻不願提及過往,像是討厭她卻又不惜一切代價救她性命的烏仁圖婭,當然,眼下這些都不敵陸輕舟來的更讓她為難。

倘若能恢複記憶,想必這些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然而這些日子以來任憑鬱潤青絞儘腦汁,就是找不到絲毫的頭緒,聽陸輕舟說起從前的事,仍像聽評書一樣。

吃飽喝足,夜色漸濃,是時候該就寢了。

東屋是一張炕,瑤貞和鐘知意一人睡一邊,早已經定下,西屋是一張羅漢床,比外間的榻能稍稍寬一些,可睡兩個人未免……太剛好了。

鬱潤青一直都是跟瑤貞和鐘知意分開睡的,人家沒主動邀請她,她自然不好意思抱著鋪蓋擠到兩人中間,更不好意思和陸輕舟肩挨著肩睡一張床,於是草草梳洗一番後便裹著被子蜷在了榻上,不困也裝睡。

“師父這麼快睡著了?”

“興許是累了。”

“我還想著叫她去屋裡睡呢,她在這腿都伸不開。”

聽到鐘知意的話,鬱潤青暗暗咬了一下牙,覺得這個人真是壞。

陸輕舟則低笑了一聲,完全以長輩的口吻,溫柔而又不失沉穩的說:“你們兩個也早點去睡吧,彆明早賴著不起。”

話音未落,她的腳步似乎挪到了榻前,鬱潤青能感覺到她離自己非常近,又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了,極力克製著呼吸平穩。

“嘎吱”一聲響。

陸輕舟關了半扇窗。

鬱潤青既不癡又不傻,當然知道她關那半扇窗是怕夜裡刮西風,雨水潲進來,也知道她留了半扇窗是怕屋裡不通風,睡熟了會悶熱。

她對我還真是很細心很體貼。鬱潤青這樣一想,心就像被繩子捆了一圈又圈,打了一個結又一個結,勒的透不過氣,解也解不開。

陸輕

舟哪裡都很好,實在是無可挑剔,可鬱潤青看她,便如同闖山門那日遙遙瞥了一眼的聞掌教,端莊持重,不怒自威,叫人望之儼然。

即便這兩日相熟了些,陸輕舟的態度也總是溫溫柔柔的,鬱潤青仍是邁不過去心裡那道坎,在她面前不自覺拘束,怎麼都放鬆不下來,更彆提親近。

?本作者小錦鯉呀提醒您《萬人嫌斷情絕愛後》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鬱潤青胡思亂想著,回過神來時屋子裡已經很安靜了,睜開眼,滿室昏暗,隻有月光如水般幽幽冷冷的灑在青石地磚上。

榻是黃花梨涼席塌,三面圍竹,足夠寬,卻十分的短,躺在上頭必定要稍稍蜷縮起雙腿,可腿蜷久了並不舒服。鬱潤青翻了個身,平躺著,一條腿支起來,一條腿懸在榻沿邊,腳尖搭在了鞋面上。

偏過頭看著窗外的月亮,鬱潤青不禁輕歎了口氣。她是最不願意整日唉聲歎氣的人,可歎一歎,心裡似乎就能鬆快些。

然而她才發出這一丁點的動靜,隻相隔一道格柵的西屋就傳來了陸輕舟的聲音:“潤青,你還沒睡嗎?”

鬱潤青真想繼續裝睡,不過她也清楚自己方才歎的那口氣跟夢囈毫無關係,隻能硬著頭皮說:“嗯,那個,剛才翻身的時候腳趾撞在榻上了。”

不是還沒睡,是睡著了,撞到腳趾,又醒了。鬱潤青真佩服自己,這麼天衣無縫的謊話怎麼能張口就來。

陸輕舟問:“痛嗎?”

原本為了避免尷尬,說句謊話是無傷大雅的,可陸輕舟這麼一關切,鬱潤青沒由來的氣短心虛,有一點含混的開口道:“還好,不痛,不痛。”生怕陸輕舟追問,她忙岔開話題:“陸師姐,你怎麼還沒睡?”

陸輕舟柔聲道:“我在想怎麼讓你恢複記憶。”

說到這件事,鬱潤青一下子有了精神:“那陸師姐想到什麼好辦法了嗎?”

“想到了一個。”陸輕舟似是很猶豫:“就不知道,是不是好辦法,能不能奏效。”

鬱潤青覺得陸輕舟過於謹慎,畢竟她都死過一次了,死馬當作活馬醫這句話用在她身上簡直不要太貼切,管它是好是壞,管它能不能奏效,試一試總比什麼都不做強。

鬱潤青言辭委婉的,很正經的向陸輕舟傳遞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陸輕舟被她說服,輕聲道:“好吧,你過來。”

鬱潤青雖然還是個外門弟子,但她看過宗門裡的大修士施法,掐訣念咒,乾淨利落,隻一眨眼的功夫就結束了,她心裡想著陸輕舟一定也是要在她身上施一個法咒,便毫不猶豫的起了身,連鞋都沒穿就去了西屋。

臨陽這地方,冬日冷,夏日潮,實在怪得很,因此家家戶戶都有一鋪火炕,冬日燒著驅寒取暖,夏日燒著驅潮除黴,可火炕不生火就太涼了些,平常還是睡床比較多,大部分百姓家中都是東屋一張炕,西屋一張床,而白府的客房也不例外,甚至比尋常百姓家中更寬敞些,住四個人其實是綽綽有餘的,所以管事才將她們四個安排在一間屋子裡。

可鬱潤青摸著黑一走進來,就覺得這屋子太小了,她才邁了兩步,

膝蓋便緊貼在了床沿上,被迫停下來,有心想退一步,又覺得太刻意,乾脆站定不動。

雨季蚊蟲多,床榻四面都掛著輕紗幃帳,陸輕舟似乎是坐在幃帳裡,身影若隱若現。

↑想看小錦鯉呀的《萬人嫌斷情絕愛後》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陸,陸師姐……”鬱潤青小聲問:“蠟燭在哪,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話音剛落,幃帳裡便亮起一簇燭光,是陸輕舟點燃了琉璃燈,又將搖搖晃晃的琉璃燈掛在了床頂。

“你進來,免得有蚊蟲。”

“……”

屋裡雖然有窗紗,但人進進出出的走動,難免有蚊蟲飛起來,饒是外間燃著驅蚊的香料,鬱潤青手上也被叮了兩個小紅包。

陸輕舟不想讓蚊蟲鑽進帳子裡,情有可原。

鬱潤青這樣想著,莫名的,餘光瞥了一眼東屋緊閉的房門。

她是知道這樣半夜三更往人家床上爬很不妥當的,尤其這個人對她而言還是如此熟悉又陌生的一個人,可這一切發生的太順理成章了,鬱潤青還沒來得及細思,就已經鑽進了層層疊疊的幃帳裡,跪坐在了陸輕舟對面。

鈴蘭淺淡而清甜的幽香在雨夜裡彌漫,陸輕舟穿著一件素白的綢衣,在燭光下流淌著淡淡的光澤,看上去細膩又柔軟,鬱潤青目光掃過去,停留片刻,霎時間漲紅了臉。

她局促的握著手,搭在膝頭,喃喃喚道:“陸師姐……”

鬱潤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了。

而陸輕舟像是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正穿著的鬱潤青的裡衣,她剛剛掛完琉璃燈,蔥白的指尖扶著燈壁,等裡面燭火不晃動了才緩緩收回手,而後看向鬱潤青。

“你討厭我嗎?”她忽然這樣問。

鬱潤青一怔,搖了搖頭。

陸輕舟笑一笑,稍稍靠近了些,在鬱潤青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俯身,如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那殷紅潮濕的唇瓣。

鬱潤青倏地睜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陸輕舟:“你……”她震驚的連陸師姐都忘了叫。

陸輕舟卻一副平平常常的樣子,甚至有些嚴肅的盯著她的眼睛:“怎麼樣?有想起來什麼嗎?”

“……沒有。”

“我以為這樣刺激你一下,你或許會想起來。”

“看樣子……這辦法,不大行。”

短短一句話,鬱潤青說得很勉強,她臉熱得發燙,她覺得這帷帳裡一絲風也沒有,她快要透不過氣了。

可眼前這個人,是她的道侶,倘若她這個時候跑出去,陸輕舟或許會以為她討厭她。對於這個蜻蜓點水一般的吻,鬱潤青還很茫然無措,可她知道自己不應當讓陸輕舟傷心。所以她隻能微微仰著臉,看著陸輕舟,等待著讓她能離開這裡,出去透一口氣的赦令。

她不知道,因為她這樣安靜虔誠的神情,陸輕舟的心裡也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在胸腔裡微微顫栗著。

還不到十九歲的靈魂,還沒有遇到玹嬰,那樣生澀的,沒有愛過人的反應,那樣馴順的,像小鹿一樣的眼睛。

陸輕舟忍不住翹起唇角,很克製的撫了撫鬱潤青俊麗的眼睫,柔和的聲音裡透著一股親昵:“那隻能再想彆的辦法了。”

“……”鬱潤青彆開臉,沉默片刻,忽然說:“你是不是故意調戲我啊。”

“我沒有。”陸輕舟否認的很乾脆,可滿臉寫著胡說八道:“我想幫你。”

鬱潤青緊抿著唇,很清楚自己上當受騙了,可並不認為自己是愚蠢的。

她怎麼能想到!看上去那麼正經端莊一個陸掌教!會深更半夜把她騙到床上……

鬱潤青心口有點抖,是還沒有完全平穩的餘震。

“你也不要著急,總會想到好辦法的。”

好辦法三個字像回旋鏢一樣紮在了鬱潤青身上,她抬眼看向陸輕舟,終於有一點惱羞成怒了,不吭聲不吭氣的鑽出帷帳,一骨碌的滾回到榻上。

陸輕舟略帶著點笑意的聲音又響起:“你生氣了嗎?”

鬱潤青閉著眼睛,恨不得馬上睡著。

可在長久的沉默後,陸輕舟聲音裡的笑意消失了,像是真的為她而感到不安:“潤青?”

鬱潤青臉埋進肘間,指腹按著自己的嘴唇,深吸了口氣,悶悶的說:“我沒生氣。”

似是存疑,陸輕舟又問了一次:“真的沒生氣嗎?”

“真的。”鬱潤青道:“真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