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雲中雪(八)(1 / 1)

沈硯走到烏仁圖婭身旁,向下一望,隻見鬱潤青和陸輕舟相對而立,久久的不語,隻有莖子纖細的格桑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沈硯不禁喚道:“姐姐。”

烏仁圖婭的瞳孔是蔚藍的,像萬裡無雲的天,亦像風平浪靜的海,明亮而又柔和,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那就是長生天在人間的眼睛,她會代替長生天永遠守護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

沈硯心裡很清楚,從她回到阿郎山的那一日起,就再也不會離開了,可仍是忍不住說:“姐姐,跟我去中原吧。”

烏仁圖婭搖了搖頭,緩緩收回視線,看著愈發挺拔俊朗的弟弟,笑道:“上次匆匆一彆,還沒來得及問你,你如今可有心儀的人了?”

沈硯臉一紅,十分羞澀的側過身。

“看樣子是有了的。”

“……是有的。”

沈硯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因病去世了,那個時候烏仁圖婭既是姐姐,也充當著母親,姐弟兩個從來都是無話不談的。

許多年過去,沈硯不再是當初那個隻會追在姐姐身後,姐姐做什麼他也要做什麼的小男孩了。沈硯早已長大,有了難以啟齒的心事,隻不過面對烏仁圖婭時,這心事便藏不住了:“她很好,是我遇見過最好的女子。”

“她不喜歡你嗎?”

“……我還沒有告訴她。”

烏仁圖婭眉頭微蹙:“為什麼?”

沈硯看向姐姐,展露一個虛弱的微笑:“我有點怕,怕她待我並沒有那種心思,倘若戳破了,我們豈不是連好友也做不成……”

這樣的處境,竟然與曾經的沈墨有些相似。

烏仁圖婭知道自己少年時的經曆在弟弟心裡留了一抹陰霾,思忖片刻,輕聲說道:“我也不清楚究竟怎樣做才是對的。”她問沈硯:“如果一輩子不將自己的心意告訴她,你會後悔嗎?”

沈硯毫不猶豫:“會。”

可是寧願後悔,也不想失去。

對於這件事,烏仁圖婭無話可說了,她微微垂下眸,視線再度落到鬱潤青身上,輕歎了一聲道:“有時候我會想,或許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世人常言天現赤月,必有大亂,因此每逢赤月當空,女媧後人便會動身出山,授課講學……那個時候,我曾問女媧後人,若世間出現禍亂,以我卑微的凡人之軀,如何能拯救這蒼生。女媧後人便看著我說,草木叢生處是蒼生,天下百姓是蒼生,飛鳥走獸是蒼生,我是蒼生,你亦是蒼生,這一世隻要儘力而為,無愧無悔,便不算虛度了。”

話至此處,烏仁圖婭笑了笑:“你將鬱潤青帶回來那一日,我忽然就想到了女媧後人的這一番話,忽然覺得,當年我在華庭苑遇見她,就是為了今日救她,隻有儘力而為,日後才會無愧無悔。”

鮮有人知,長寒仙尊的八大逆天術是在極端逆境中破繭而出,其中比“離情”更逆天行事的便是“涅槃”。

八大逆天術被列為禁術,一眾通曉者以道心起誓,此

生絕不擅用,絕不私傳,絕不另其流落世間,而後不久,通曉涅槃術的烏秅大祭司回到了神山,她是被長寒的“涅槃”所救,不願“涅槃”自此泯滅人間,故違背了誓言,將“涅槃”傳授給了後人。

轉瞬千年,滄海桑田,過去種種,已經不可追溯,違背誓言的代價,身為傳承者的代價,烏秅一族永不踏出阿郎山半步的族約究竟從何而來,沒有人能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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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硯知道,烏仁圖婭使用禁術,同樣是要付出代價的,決定帶鬱潤青回神山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一輩子愧對烏仁圖婭的準備。

烏仁圖婭那句“儘力而為,無愧無悔”,分明是對他說的。

“姐姐……”沈硯低著頭,消無聲息的落下兩行熱淚。

“怎麼還哭,又不是小孩子。”

烏仁圖婭雙目澄明,看著他笑。

這一日天色將亮未亮之際,鬱潤青被雪團帶到了神山的山頂,真難以想象,那麼巍峨的雪山,山頂竟然是春意盎然的一片桃花源,當旭日東升時,漫天雲彩都被暈染成了絢爛的緋色,唯有翱翔天際的神鷹是如雪一樣的潔白。

鬱潤青望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喃喃道:“怪不得它叫雲中雪……”

烏仁圖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在這樣的清晨,簡直有些許神性:“是不是很美?”

鬱潤青轉過身,朝她點了點頭。

烏仁圖婭道:“我早同你說過,你那時還不肯相信。”她並沒有追憶往昔的打算,這樣說完,便望向那從雲海中緩緩升起的一輪紅日。

鬱潤青道:“你帶我來這做什麼……”

烏仁圖婭道:“死而複生,也須機緣,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現在就差天時了,彆那麼多話,等一等吧。”長寒所修習的天師道,是以天地正氣號令天地,縱使逆天而行的術法,也要借助天地的力量。

鬱潤青入門不到一年,尚未接觸過藏書閣,自然是不懂什麼天時的,隻不過,那句“等一等”,打從她醒來已經聽了無數遍,理所當然的以為這次又要等很久,便坐下來道:“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救了我,將來我也會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

烏仁圖婭彎唇一笑:“你不是說等你恢複了記憶再報答我嗎。”

“我說過嗎?”鬱潤青想了一想,也笑起來:“好像是說過,前晚實在喝了太多酒,腦袋都糊塗了,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相信。”烏仁圖婭攤開掌心,一滴鮮紅的血珠悠悠懸在半空。

鬱潤青微怔,剛想開口,便見那滴血珠在被光束穿透,直奔著她的眉心襲來,刹那之間,她的身體仿佛被曦光照射成了半透明的,能清清楚楚看到那勉強拚湊成形的魂魄,完全是一個碎裂的她自己。

這一幕太過令人驚駭,鬱潤青微微睜大雙眼,不由自主地喚道:“沈墨……”

烏仁圖婭看著她,結印施法,腕間的鈴鐺響個不停,帶著一點催促的意味,而鬱潤青眉心的那滴血在這鈴鐺聲中急劇生長出無數道細如蛛絲的血絲,血絲順著魂魄的裂痕延伸,像縫補衣物的線,將那些魂魄的碎片緊密相連。

這種痛,無異於刮骨割肉,隻是短短一瞬,鬱潤青便汗濕重衫,躺在那裡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鈴鐺聲終於停下來。

“疼嗎?”烏仁圖婭問她。

鬱潤青搖搖頭,費力的睜開眼,坐起身,目光觸及到烏仁圖婭的那一刻,又怔住了。

微風吹來,花瓣紛飛,原本烏澤如黑綢的長發不知何時也成了雪的顏色,在陽光下閃耀著聖潔的光輝。

烏仁圖婭注意到她的視線,不以為然道:“現在你可以回中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