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雲中雪(四)(1 / 1)

烏秅一族與世隔絕,生性淳樸善良,對待中原來的三位遠客頗為關照,不過短短幾日,鬱潤青就習慣了這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午憩醒來,瑤貞煮了一大鍋湯,熱了幾個不知道誰給她的乾饃饃,算是非常湊合的一餐飯,卻很有中原滋味,對於連日來頓頓肉奶的鬱潤青和鐘知意而言十分清爽解膩,兩個人一口熱湯一口饃饃,都吃得撐腸拄腹,懶洋洋的窩在氈毯裡不願意動彈。

瑤貞中途出去了一趟,這會還沒吃完,她雙手捧著木碗,嘴巴貼著碗緣,一邊害燙一邊小心翼翼地啜著湯,那張肉嘟嘟粉撲撲的小圓臉上掛著細密的汗珠,像是被狠狠洗過的,飽滿鮮甜的水蜜桃。

鬱潤青看著她,一時想到了靈姝,很願意給靈姝寫一封信。可是,連那從石者山帶回孟極血的雪團也不知道石者山究竟在什麼地方,問它好幾次,它都隻是茫然的搖頭。

“潤青師姐。”瑤貞忽然看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問:“橫豎今日也沒什麼事,你給我們彈琴好不好?”

鬱潤青回過神,笑著說:“你不嫌我彈得難聽就好。。”

“怎麼會呢!”瑤貞興致勃勃的將托布秀爾拿給她:“我喜歡!”

沈墨掀簾走進來,就見鬱潤青坐在胡床上撥弄著那把小琴。琴雖然陳舊了,但琴弦是才換過不久的山羊細腸,音色說不上多好,卻也彆有一番風味。

瑤貞聽的很投入,沒察覺身後來了人,盤膝坐在厚實的地氈上,仰著頭問:“這是什麼曲子,我好像沒聽過。”

鬱潤青手一停,倒是很認真的想了想,而後才說:“我也不知道。”說完,視線便落在了沈墨身上,烏黑澄澈的瞳仁透著一股子直白的困惑。

瑤貞順著鬱潤青的目光回過頭,很欣喜的喚道:“烏仁圖婭!”

沈墨看著瑤貞,眼神溫柔,微微笑道:“她方才彈的那首曲子喚作醉翁歌,是江南小調,隻在鄉裡坊間流傳。”

大抵是覺得烏仁圖婭無所不知,瑤貞立時面露欽佩。

而鐘知意察覺到瑤貞的神情,在心裡頭重重“嘖”了一聲。真是老天不開眼,這個人的腦子怎麼就轉不過來彎呢?托布秀爾是草原上獨有的樂器,鬱潤青卻會彈,而鬱潤青隨手彈的不知名的曲子,烏仁圖婭卻如數家珍,明擺著這倆人以前是相當的“熟悉”啊。

鐘知意從這首醉翁歌裡嗅到了非同一般的氣息,再看鬱潤青和烏仁圖婭時目光中就暗暗多了一絲審視意味。

烏仁圖婭說完醉翁歌的來曆,又偏過頭對鬱潤青道:“我有事找你幫忙。”

“我?”鬱潤青乍一聽這話,簡直有一點震驚了:“我能幫上你什麼忙?”

烏仁圖婭從袖口裡取出幾張空白的符紙,笑道:“聽沈硯說,你曾經替他繪過一張禳伏兵大禍符,現下陵城有陰兵之禍,要勞煩你也幫我繪一張了。”

“禳伏兵大禍符……”鬱潤青眉頭微蹙,很用力的思索,可想了半天,腦袋還是空空如也,隻能無

奈的搖一搖頭:“我一點都不記得。()”

烏仁圖婭臉上的笑意絲毫未減:說不定一提筆就想起來了。?[(()”

瑤貞在旁道:“對呀,試試又不打緊,我來給潤青師姐研墨!”

鬱潤青坐在胡床上,睜著眼睛,抿著嘴巴,那稍有些不安的神情讓她看起來異常的稚嫩。“那個什麼符,聽起來就不簡單,再說,你都擺平不了的事,肯定不是小事。”鬱潤青惴惴地望著烏仁圖婭:“萬一弄錯了呢?我怕沒幫到你忙,反倒給你添麻煩。”

她怕的並不是畫符,而是烏仁圖婭在草原上所背負的責任,一張出了差錯的符紙,極有可能禍及成敗上千的生命。

瑤貞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這一點,研墨的手慢了下來。

烏仁圖婭的聲音很輕,卻很能令人信服:“沒關係,你隻管畫就是了。”

雖然鬱潤青在這裡的日子過得很平常,但心口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她死過一次,是烏仁圖婭讓她死而複生。救命之恩是其一,遠在他鄉又寄人籬下是其二,鬱潤青在烏仁圖婭跟前總歸是有點底氣不足的,饒是對那禳伏兵大禍符沒幾分把握,也硬著頭皮將筆提了起來。

正如烏仁圖婭所言,她一提筆就好似是恢複了記憶,連一丁點的停頓也沒有,龍飛鳳舞,一氣嗬成,甚至停筆後還習慣性的掐訣施法,在符紙上加了一道咒印。

做完這一切,鬱潤青自己都不由地面露驚色。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掌心,長睫輕輕一顫,緩慢的合攏了五指,握著拳,看向站在那裡的烏仁圖婭,說:“我真的不知道畫的對不對。”

烏仁圖婭走過來,拿起那張符紙,思忖片刻說:“以防萬一,你和我一起去陵城。”

鐘知意聞言,連忙開口道:“我也去。”

瑤貞稀裡糊塗的,也附和著說:“那我也去!”

烏仁圖婭眉頭一動,視線落在她們兩個身上,笑著問:“你們可知何為陰兵?”

鐘知意自打進了問心宗,整日裡都在學著如何應對魔族,烏仁圖婭這樣冷不防一問,倒真把她給問住了,幸而瑤貞比她早入門幾年,沒少跟著師兄師姐下山曆練,可以很利落的答道:“燒殺搶掠的凶兵死後便會化作陰兵,陰兵通常在子時出沒,成群結隊,極其凶煞,不僅難以度化,更難斬草除根,所以遭遇陰兵,要以鎮壓為主,如若不成,再設法將其驅逐到無人之境。”

瑤貞頓了一頓,又說:“不過鎮壓陰兵亦是凶險至極,倘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最好還是驅逐。”

這樣的話,明顯不是瑤貞的口吻,瑤貞在照本宣科,重複她師父對她說過的話。

畢竟陰兵凶煞,遠勝於厲鬼,強行鎮壓雖然能保陰兵十餘年內不能為禍人間,但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條。反之,驅逐雖然隻能解一時之困,不久又會有其他地方的百姓受害,但對於修行者來說,卻是最妥當不過。

瑤貞的師父自是不希望小小年紀的愛徒隻有一條死路可走,故而在“鎮壓為主”之後又說了

() 一句“最好還是驅逐()”。就連如今的鬱潤青也能明白,這是道()”與“情”相衝突所產生的矛盾,不會覺得古怪。

烏仁圖婭道:“你既知道凶險至極,合該清楚我不能護你們三個人周全。”

瑤貞一點都不害怕,杏眸澄亮道:“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烏仁圖婭的視線慢慢挪到鐘知意身上,鐘知意立即召來了流雲傘,毫不猶豫道:“沒錯,我們不僅能保護好自己,說不定還能幫得上忙。”

她們兩個說的話,烏仁圖婭信不信的很難講,鬱潤青反正是信了,竟然咧嘴一笑說:“是啊,一起去!興許能幫上忙呢!”

一成不變的日子,叫她悶壞了,能去城裡轉轉,哪怕是闖鬼門關,鬱潤青也甘之如飴。

“那就一起去吧。”烏仁圖婭輕歎了口氣,從寬大的袖中伸出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指尖在鬱潤青眉心輕輕一點,腕上懸鈴悠悠一晃,鬱潤青周身便好似浮起一層水霧,逐漸凝結著透明的光暈,將她裹住,又儘數湧入眉心。

烏仁圖婭說:“這道咒印隻能鎖住你的魂魄五個時辰,我們要快去快回。”

陵城遠在大戈壁上,那裡十分荒涼貧瘠,卻地處幾國交界處,是商隊往來的必經之地,也是曆朝曆代的兵家必爭之地,因為打仗多,死傷多,殺氣重,陰氣更重,所以才引來了被驅逐的陰兵。

以烏仁圖婭的本事,自然也可以將這些陰兵輕而易舉的驅逐出陵城,可大戈壁上荒無人煙,烈日灼灼,倘若能把陰兵鎮壓在此,日久天長,陰兵的凶煞之氣保不齊會逐漸消散。

鎮壓陰兵,烏仁圖婭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將這一禍患除去的機會千載難逢,她不得不冒險一試。

抵達陵城時正值黃昏,天幕橙紅,荒漠飛煙,遠處山巒黑壓壓的綿延無際。按說這座商貿往來頻繁的小城,入夜之時應當正熱鬨,起碼喝酒唱曲的不會少,可一進了城門,街上卻不見人影,兩側鋪子都是門窗緊閉,安靜的幾乎是一座死城。

鬱潤青有些失望的往嘴巴裡塞了一塊肉乾,一邊鼓著腮幫子很費力的嚼一邊對烏仁圖婭說:“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等。”烏仁圖婭道:“等太陽落下去。”

那一輪紅日就像掉進深潭中的小石頭,緩慢的沉了底,沒一會的功夫便夜幕籠罩,狂風四起。

鬱潤青和瑤貞鐘知意並排趴在高高的屋簷上,盯著下方空曠無人的街道,隻聽“砰”的一聲響,不遠處的城門被撞開了似的,猛地朝內大張著,緊接著外邊傳來了噠噠噠的鐵蹄聲。

瑤貞緊張道:“陰兵來了。”

鬱潤青是第一次見識這種場面,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瑤貞原來對鬱潤青也沒有很敬重,如今鬱潤青算起來比她還小幾歲,她就更沒大沒小了,偏過臉去問:“你害怕嗎?”

鬱潤青沒吭聲,隻是誠懇的一點頭。

頃刻之間,陰兵便進了城,為首的身著黑色鎧甲,騎著高頭大馬,手裡握著一把三纓鬼頭刀,威

() 風凜凜又殺氣騰騰,而他身後跟著一支肅穆凜然的鐵騎隊,各個手裡攥著一把染血的偃月刀。()

糟糕了……瑤貞顫顫巍巍道:是煞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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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後成煞將者,生前必定發號施令,屠戮了數萬人性命,而那些受他驅使犯下殺孽的陰兵,在他死後仍然受他驅使,可以想見,有這麼一個領頭羊,陰兵就更難對付了。

鐘知意道:“有煞將在,恐怕很難把陰兵引到大戈壁上去。”

鬱潤青雖然害怕,但並不呆滯,她眼珠一動,輕聲說道:“有煞將在更好。”

三言兩語的功夫,陰兵煞將就到了她們的眼皮子底下。瑤貞和鐘知意暗暗攥緊了手裡的符紙,等待著烏仁圖婭的示意。

就在這時,井然有序的馬蹄聲中忽然傳來鈴鐺的脆響,瑤貞和鐘知意毫不猶豫,一左一右拋出符紙,手指飛快變換,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的結印施法,勉勉強強形成了一個咒陣。

那煞將察覺到異樣,本想提刀破陣,卻被迎面而來的烏仁圖婭糾纏住,當即大怒,爆喝一聲,揮刀朝烏仁圖婭砍去。

烏仁圖婭輕盈的向後一退,手掌翻飛,似乎有什麼東西伴隨著鈴鐺聲從她指尖射出,叮叮當當的落在鬼頭刀上,看上去像是小打小鬨,那煞將應付起來居然也很吃力,有一點要敗退的跡象。

煞將率領著陰兵,不論生前還是死後,從未受過這樣的壓製,眉眼間的狠厲愈發濃重,隻見他大刀一旋,刀光一閃,竟將烏仁圖婭擊飛出數十米遠。

烏仁圖婭似乎是受了傷,轉身便逃了。

煞將破開咒陣,正欲追擊,忽然又勒馬停下,是一個非常謹慎的樣子。

鬱潤青與鐘知意對視一眼,兩人心領神會,齊齊朝煞將丟過去兩張符紙,符紙一出手便化作一團雷,打在對她們毫無防備的煞將身上。幻雷符本就是憑著使用者的修為決定其威力的,鐘知意修為不高,鬱潤青傷勢未愈,兩張符撇出去,不痛不癢的,於煞將而言就像是被小孩子甩了兩耳光,簡直奇恥大辱。

徹底被激怒的煞將一聲令下,近百陰兵紛紛禦馬衝著三人的方向奔來,而此時三人已經跳下屋簷朝城外逃竄。

陰兵速度極快,有好幾次,鬱潤青都感覺到那偃月刀懸在自己頭頂上,可鈴鐺一響,又消失不見了。她逃命的同時按捺不住好奇心,扭頭向後瞥了一眼,終於看清楚了沈墨的法器。

晶瑩剔透,寒氣森森,竟然是隨手凝結而成的冰魄針。

“看什麼。”沈墨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還有些戲謔的意味:“跑快一點。”

鬱潤青蹙起眉頭,總覺得沈墨有時候是存心戲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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