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雲中雪(三)(1 / 1)

琴送出去了,人也見過了,心裡的那根刺似乎不再令她耿耿於懷。沈墨輕輕歎了口氣,轉身走出帳子,不想鬱潤青腳前腳後的跟了出來,用那雙烏黑澄澈的眼睛盯著她問:“你是烏仁圖婭對不對?”

沈墨微微頷首,濃黑的睫羽傾覆下來,遮擋著過於明亮深邃的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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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潤青緊抿著唇,似猶豫之態,可很快就下定了決心,彎一彎眉眼,以略顯討好的語氣說:“我知道你是救了我,我這個人向來是有恩必報的,日後你若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吩咐,千萬彆客氣。”

十八.九歲的鬱潤青,剛出了家門,還沒拜師門,這一年,既沒有父母拘束,也沒有春蓬劍沉重的壓在心頭,是她人生中最無憂無慮,自由恣意的一年,因此總是將心事直白的寫在臉上。

而如今的沈墨,看當年的鬱潤青,無異於水晶琉璃,一眼看透。

“有話直說。”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整天待在帳子裡,實在太悶了……”

鬱潤青說這話時,笑意儘失,沮喪又低落,沈墨絲毫不懷疑,此刻就算她讓鬱潤青跪下來求自己,鬱潤青也不會有半點遲疑。

隻是一個月,就這副模樣,那十年又該如何忍耐。

沈墨看著鬱潤青這麼多年來沒有任何變化的面孔,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很奇怪的念頭——或許這是長生天對她的眷顧,才將年少之際害她傷心流淚的鬱潤青送來了阿郎山。

那麼,她可不可以小小的戲弄鬱潤青一次,就當是為從前的自己打抱不平?

沈墨這樣一想,唇角便不禁微微的向上揚,縱容著自己的壞心思,不緊不慢的用中原話說:“你嫌悶?”

鬱潤青迫不及待的點了一下頭。

沈墨道:“如果你願意,可以教我們這的孩子說中原話。”

鬱潤青晶亮的眼睛看著她:“當然願意。”

沈墨笑一笑,轉身走了,腳步很輕快,像風流淌在漫山遍野的格桑花上。

翌日清早,萬裡無雲,天空一碧如洗。

知道暫居於此的中原人要去教孩子們說話寫字,額娃的阿布特地送來了一隻外酥裡嫩的烤羊腿,想讓鬱潤青能多多關照額娃,因為額娃實在太頑皮了,不肯乖乖學中原話。

額娃的阿布說,要是趕在他那一輩也就罷了,烏秅族人由生至死,永不離開阿郎山班半步,不會講中原話沒什麼大不了,可額娃這一輩的孩子們,都是要出去闖一闖的,要像烏仁圖婭年少時那樣,走遍廣闊天地,見識大好河山,學一身本領回來。

為人父母的一番苦心,鬱潤青自然是能體諒,便一口答應下來。

至於烤羊腿,本想推辭,可一扭頭,見鐘知意和瑤貞都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鬱潤青就隻好昧著良心假客氣了兩句。

送走額娃的阿布,鬱潤青盤膝坐到兩人對面,托著腮問:“有那麼香嗎?”

瑤貞手裡抓著一塊羊肉,已經吃得滿嘴是油

光,聽鬱潤青這樣問,止不住點頭:“真的很香!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的羊肉!”

鐘知意倒是比瑤貞吃相好一點,看起來就是在飯桌上挨過罵的,總是那麼慢條斯理:“師父,你也嘗嘗。”

鬱潤青聽鐘知意叫她師父還是有些彆扭,不過勉勉強強也能接受了。她朝鐘知意搖搖頭:“你們吃吧,我還不餓。”

瑤貞嚼著烤羊肉,含混不清道:“我很餓,我待會還要和阿麗瑪去打水洗衣服。”

烏秅一族雖然地位尊崇,但生活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不允許吃白食的,要通過自己的勞動換取食物。瑤貞是山裡長大的孩子,不擅長騎馬,更不擅長擺弄牛羊,隻能出賣苦力。

鐘知意也是滿臉愁容:“我要去擠羊奶,五十多隻羊,夠我擠到天黑,晌午我就不回來吃飯了。”

“那我也不回來了,我去阿麗瑪家裡吃飯。”瑤貞笑眯眯道:“潤青師姐該自力更生了。”

鬱潤青道:“你們現在吃的羊腿不就是我自力更生換來的。”

“唔……是哦。”瑤貞高舉起手中的羊肉,不禁感歎:“我要是也會說烏秅族的話就好了,早知道跟沈硯師兄學一學。”

鐘知意忽然道:“師父是跟誰學的?”她自問自答:“我覺得一定是烏仁圖婭。”

烏仁圖婭曾經去過中原,又與鬱潤青相識,這推測自然合理,可烏仁圖婭和鬱潤青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眼下連鬱潤青自己都一無所知。

吃飽喝足,各自散去,額娃領著鬱潤青去了位於山腳下的小學堂。

之所以說是小學堂,因為算上額娃攏共也才四個孩子,唯一的小女孩三四歲的樣子,一邊流著鼻涕一邊吃自己的大拇指,另有一個男孩,隻要坐下來就是無比形象的如坐針氈,沒有一刻肯安安分分。

在鬱潤青看來,這場面實在觸目驚心。

幸好她有哄豹公主的經驗,孩子們也沒有故意搗亂,最大的難題無非是給小姑娘擤鼻涕,咬咬牙,狠狠心,倒也能應付。

如此大半日,終於上完了課,鬱潤青長舒一口氣,解脫似的叫孩子們回家了,草原上的孩子,哪個不是成日裡在外邊瘋跑的,在學堂裡規規矩矩坐兩個時辰已經到了極限,鬱潤青一說讓他們回家,馬上就一哄而散。

等鬱潤青回過神,想起自己還沒飯吃,幾個孩子早跑沒影了。

出了帳子,日頭正足,稱得上驕陽似火,難得晌午無風,不遠處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妻正坐在地氈上曬煙葉,那煙葉曬的很脆了,一揉就碎,香氣彌漫,難以言喻的溫暖。

鬱潤青忽然有些困倦,很願意找個舒服的地方倒頭睡一覺。然而天公不作美,她才走到山坡上就起了風,天邊遙遠的雲像夜幕裡的孔明燈,一眨眼就從遠處飄到了正上空。

似乎是要下雨了。

躺到草地裡,閉上眼睛,鬱潤青真希望自己一睜眼,又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沈墨走到她身旁,垂眸看著她的臉,雖然穿著最粗糙

樸素的深色棉袍,但那張臉極其白皙鮮潤,在草原凜冽的風中仍透著幾分冷森森的潮濕,像是精雕細琢的一樽玉人,卻沒有多少活人氣。

鬱潤青剛來到阿郎山那一日,便是這副模樣。

“你還活著嗎?”

鬱潤青倏地睜開眼,眸光微亮,似破曉時分若隱若現的兩顆星子。她皺一皺眉頭,抱怨說:“你走路怎麼沒聲音啊。”

“有聲音,是你沒聽見。”沈墨問:“你在想什麼。”

鬱潤青又閉上眼睛,長睫輕顫,過了好一會才說:“想我爹娘,他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對吧?”

沈墨席地而坐,用輕而慢的語調說著自己的家鄉話:“我不知道。”

“瑤貞和鐘知意一定知道。”鬱潤青也說她的家鄉話,異族的語言,古老而神秘:“可我不敢問,不知道最好,就當他們還好好活著,還在等我回家……”

她是真傷心了。沈墨看了眼天上越來越厚的雲層,沒有再開口。

靜默片刻,鬱潤青突然坐起身,看著沈墨說:“我好餓,有沒有什麼吃的。”

她們兩個離得這樣近,沈墨可以清楚看到鬱潤青微紅的眼圈。

莫名就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獨在異鄉,舉目無親,也是無數次想起故鄉的父母,還要紅著眼睛,強忍著不哭。

那個時候……

沈墨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籽,仍舊不緊不慢地說:“要下雨了,阿娜日請我們去她家裡吃飯。”

鬱潤青問:“阿娜日是誰?”

沈墨朝她做了個擦鼻涕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