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雲中雪(二)(1 / 1)

鬱潤青並不完全相信鐘知意和瑤貞,自然也不會相信素未謀面的烏仁圖婭,而她又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性子,因此身體稍稍恢複了些許力氣便不安分了。

不過瑤貞仔細想一想,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她早就聽陸輕舟和寧昭說過,鬱潤青初入宗門那幾年,尤其是在外門那一年,離經叛道之行徑,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現在看來,倒真不是誇大其詞。

經此一事後,鐘知意和瑤貞終於肯認清現實,接受現實,眼前的鬱潤青與她們所熟悉的那個的鬱潤青,的確相隔著漫長歲月,不能再一視同仁。

鐘知意一邊處理鬱潤青滾落在地時顴骨上蹭出來的擦傷,一邊鄭重其事且大逆不道的警告她:“你不要想著自己跑回淮山去!彆以為我是嚇唬你!離了神山之境,你的魂魄便會即刻散去,轉瞬流入忘憂川,到那個時候就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

鐘知意惡聲惡氣的,手上力道也不自覺加重了,鬱潤青肉體凡胎,怎麼會不痛,要放在之前早不是好眼色,可鐘知意態度一強硬起來,她一下子就乖順了許多,痛也不聲不響的忍耐著。

所以,那一年的鬱潤青是吃硬不吃軟?

瑤貞憋著笑,故作嚴肅的附和:“你再這樣自作主張,就彆怪我們用非常手段把你關起來。”

鬱潤青叫雪團傷了心,有些沒精打采的抬眼看瑤貞,還不太服氣,強撐著道:“你們說我師姐如今是問心宗的宗主,我想她既然能做宗主,修為應該很高才是,為什麼不能來看我?”

鐘知意反應極快:“這都是因為玹嬰那個大魔頭。”涉及玹嬰與那滴心頭血,有很多話鐘知意是不便說的,故而真假摻半道:“玹嬰知曉你還活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來,是非殺了你不可,倘若宗主來看你,將玹嬰引來了,你這條命照樣保不住。”

鬱潤青似是微微一怔,喃喃地喚了一聲“玹嬰”,面上流露出幾分茫然。一瞬之間,鐘知意和瑤貞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生怕她什麼都沒想起來,偏偏隻記起玹嬰。

幸而鬱潤青隻是問:“她為何非殺我不可?”

鬱潤青方才的反應,讓鐘知意更不敢多言了:“大抵是你和她之間有什麼恩怨,我們也不是很清楚,總而言之,如今外面事態還不明朗,你的身體又沒有痊愈,要小心為上,阿郎山乃避世之地,藏身於此再妥當不過了。”

瑤貞緊隨其後,仍舊附和:“沒錯,要小心為上,倘若真的引來魔族,禍及烏秅部落,那該如何是好。”

鬱潤青沉默了片刻,漸漸的垂下眼,是一副氣餒又憂心的模樣。

鐘知意雖然不知道她這會到底在想什麼,但打量她的神情,應當是將自己方才那一番話真正聽進去了,不禁輕舒一口氣,緩緩放下心來。

可這心還沒落地,便聽鬱潤青道:“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她這樣有點可憐兮兮的語氣,令瑤貞十分不好受,一時也忘了要裝嚴肅,放軟了

聲音道:“潤青師姐,你得相信我們,她是小六啊,你唯一的徒弟,怎麼會害你,還有我,我師姐……”

鬱潤青猛地抬起頭,頗有些少年稚氣的打斷了瑤貞:“你不要說。”

自鬱潤青從昏睡中醒來,瑤貞和鐘知意攏共提及過三次陸輕舟,除了第一次,鬱潤青滿臉錯愕的聽完了,其餘兩次都是近乎下意識的,試圖逃避的反應。

這讓瑤貞更不好受,卻又不好責問眼前這個對過往一無所知的鬱潤青,憋了好一會,才噘著嘴咕噥道:“我不說就沒這回事了嗎,看你見到我師姐該怎麼辦……”

鬱潤青也不曉得為什麼,聽聞自己竟然有個道侶,便覺耳根發熱,渾身不自在,隻好佯裝鎮定道:“忽然有些餓了,想吃奶豆腐。”

好不容易才安撫好了鬱潤青,鐘知意不想再節外生枝,有心要囑咐瑤貞幾句,恰巧鬱潤青這麼說了,便拉著瑤貞的手一起出去尋奶豆腐。

獨留鬱潤青坐在帳子裡,托著腮發怔,她想著短短數十年便一個從外門弟子成為問心宗宗主的師姐,又想到為了替她解開長牙劇毒而甘願留在石者山的豹公主,念頭一會一變的,連自己和那無惡不作的魔頭玹嬰到底有什麼恩怨都深深思索了一番。

越想越心煩意亂。

倘若鐘知意和瑤貞所言非虛,如今的她好像是個隻會給人家拖後腿的廢物,就這樣,還能收徒,還有道侶……

鬱潤青又耳熱起來。因為聽瑤貞那語氣,她和自己那位道侶,不單單是一起修行的同伴關係,大抵,要比她想象中更親密。

這念頭一動,鬱潤青不僅耳根熱,整張臉都霎時間漲紅了。

偏這節骨眼上,有人走了進來,鬱潤青聽到腳步聲,莫名像是做賊心虛,手足無措的抓起桌上金瘡藥的小瓷瓶,把塞子拔出來又按回去,自言自語似的說:“好了,這回蓋緊了。”

背後的人停下了腳步,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鬱潤青卻能感覺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炙熱的視線,稍一猶豫,轉身向後看去。

那是一個穿著藏藍色袍子的異族女人,鼻梁高挺,睫毛濃鬱,瞳孔隱隱泛著藍,似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海,而那烏澤如黑綢的長辮子上綴著一串串珊瑚珠和綠鬆石,與其他烏秅族人相比,是十分尋常的首飾。

鬱潤青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異族女人可能是傳說中的“烏仁圖婭”,可若是以貌取人,身為烏秅一族的大祭司,她的穿著打扮未免樸素了些。

思來想去,還是問道:“你是誰……”

對面的異族女人一張口,居然是字正腔圓的中原話:“沈墨。”

鬱潤青微微睜大眼:“你是中原人?”

沈墨搖了搖頭:“我曾去過中原。”

鬱潤青立即聯想到在她醒來後不久便離開阿郎山的沈硯:“你是沈硯的,姐姐?”

沈墨看著她,點頭,眼神平靜的沒有絲毫波瀾,說出的話卻像一道驚雷:“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我嗎?”

這略顯哀怨的口吻,讓鬱潤青的心一下子又懸到了嗓子眼,勉強穩住氣息說:“不記得,我忘記很多事……”

沈墨似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外厲內荏,唇角微彎道:“你害怕什麼?”

鬱潤青握緊手掌,好一會才說:“冤有頭,債有主,我不認識你,不關我的事,我還有兩個月才過十九歲生辰。”她自己說完,大概也覺得這樣脫罪的辦法很無賴,烏黑的眸子裡劃過一道狡黠的笑意。

可沈墨卻笑不出來了。

鬱潤青這樣的眼神,讓沈墨又回憶起當年在華庭苑的那段日子,少年時的無疾而終,總是心頭一根難以拔除的刺。

沈墨朝前走了一步,隻這一步便讓鬱潤青渾身都繃緊了,像是一種出於本能的防備。

“不用緊張,我又不會拿劍砍你。”

這話說的……明擺著以前拿劍砍過她啊!

鬱潤青訕訕一笑,視線集中在沈墨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上,深深懷疑沈墨在背後藏了一把劍。

沈墨注意到她的視線,將藏在背後的東西拿了出來,是一把遊牧族獨有的小琴。

“這是……”

“托布秀爾。”

沈墨將琴輕輕擱在桌上:“送給你的。”

鬱潤青微怔,垂眸看向那把琴。

做工不甚精細,甚至有些粗糙,木質油潤,形色古樸,看上去是一把放置了許多年的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