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師姐/嶽觀霧視角番外五(1 / 1)

外門弟子的舍院是兩人一間屋子,東西牆各一張床,床榻不過二尺寬,北牆是一面頂天立地櫃,用於放置衣物和雜物,南牆有窗,窗下有兩張書案,兩把圈椅,角落也是各自安放著兩個小花幾。

雖然小,但勉強算得上五臟俱全,我已經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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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來的第一晚,鬱潤青累極了,躺在床上,沒說幾句話便沉沉睡去。清冷的月光下,她側臥著,面朝我,手搭在床沿邊,纖長的睫毛微微低垂,安靜的紋絲不動,睡顏有些不諳世事的天真。

不知為何,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忽然感到一絲隱忍了許久的擔憂,忽然覺得這間屋子是如此逼仄,牆壁是如此單薄,略微凝神,幾乎可以聽到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翻身聲。

看著熟睡中的鬱潤青,我心裡的擔憂好似六花飛雪,紛至遝來,轉眼積了厚重的一層。

鬱潤青漂亮,溫馴,隨和,極少聽她對什麼事情挑二揀四,即便偶爾有不順心,也不過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等著人家主動察覺,末了還要調侃兩句免得人家尷尬。

可她素日喝的茶,那煮茶的水,是天沒亮便從莊子上送來的山泉水;她素日穿的衣裳,那貼身的衣裳,沒有一件是不細軟的,內裡連一根多餘的線頭也找不到。

不可避免的,也有些挑食。喜歡吃金桔,卻隻吃新鮮的金桔,什麼蜜餞金桔,糖醃金桔,金桔餅,一概是看都不看一眼,而石榴則恰恰相反,新鮮的石榴,剝好喂到嘴巴裡,也嫌吐籽太麻煩,不雅觀,一定要用鮮甜的大石榴籽擰成石榴汁,做石榴茶或者雞汁羹才肯吃。

問心宗這種地方,恐怕不是她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的。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很多……

或許某一日傍晚,鬱潤青思及遠方的至親,再也無法忍受這寂寥而枯燥的生活,轉身走了,回嶺南去,永遠不回來。

我不知道該不該為那一日的到來早作準備,想的越多,心頭越亂,不經意望一眼窗外,竟天色微亮,原來清晨已至。

一夜未眠,難免精神不佳,鬱潤青看出我沒睡好,以為我不適應,用了小半日的功夫,也不知從哪捧回來幾l盆翠綠的君子蘭,整整齊齊的擺在了窗台上。

她說再過一陣子,入了冬,百花凋謝,就該君子蘭開花了。說完,小心翼翼地朝我笑了笑,好像生怕勾起我的傷心事。

正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寒冬之時,應當梅花一枝獨秀才是,可我自進了候府,每每瞧見梅花,夜裡總是夢魘,大抵是那白雪紅梅的樣子像極了猩紅的血滴飛濺在雪中……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緣由,倒是鬱潤青察覺到了,命人將候府的梅花都移去彆院,又在屋子裡養了好些君子蘭,這樣即便冬日裡,也不至於太清冷苦悶。

我沉默了許久,輕聲問她:“你從哪弄來的?”

鬱潤青抿著嘴,一挑眉:“我自然是有我的辦法。”

她不願意說,我便沒有一再追問,夜裡看著窗邊一盆盆君子蘭

,竟然真的安然睡去。

初到問心宗的那段時間,鬱潤青不會束發,每日清早起來我都要給她梳好頭再去舍院盥洗,隻這樣,她便總是滿臉感激的望著我:“師姐,真是多虧了你,不然我一準像瘋子似的披頭散發。”

其實我也很想向她道謝,不止為那幾l盆蘭花。

眾所周知,仙盟九修,唯有劍修、符修、琴修被選拔進內門的幾l率最大,同年的外門弟子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修習劍道,殊不知劍道為九修之中唯一苦修。

在外門的前二個月,一眾新弟子幾l乎是劍不離手,掌心磨出水泡,破了,愈合,又磨出水泡,直到形成一層又厚又硬,用劍鋒劃開卻不見血的老繭,才算勉強摸索出了一點門道。

這份苦,實在是常人難以忍受,短短二個月,近千名劍修就隻剩下不足五十,外門後山的棄劍潭簡直堆起了一座小山。

雪虐風饕,滴水成冰的深夜,我也動搖過,看著自己幾l乎快要爛掉的手,真想拋開那把劍,躲進溫暖如春的屋子裡。

是鬱潤青偷跑去長平城,幫我買了治凍瘡的藥膏。

“怎麼樣,還痛不痛?”

“……你不怕被抓到。”

“抓到就抓到嘛,大不了就是受罰。”鬱潤青說著,又從懷裡取出一隻燒鴿子,鴿子本就不大,燒過更是比巴掌還小,總共也沒有幾l兩肉,她獻寶似的遞給我,一雙眼星子般明亮:“聞聞,香不香?還熱著呢。”

不等我開口,她便將燒鴿子塞到我懷裡,自顧自的說:“快點吃吧,我都在外邊吃完了。你也真是的,何必跟蘇子卓較勁,他皮糙肉厚的又不怕冷,你要是真凍壞了多不值啊……快吃呀,待會該涼了。”

我分明有很多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卻像是喉嚨被堵住了,一句也說不出口。

過了一會才道:“我們一人一半。”

鬱潤青伸出同樣布滿硬繭的手,扯下一小塊鴿子肉,丟進嘴裡,一邊嚼一邊看著我笑,倒好像能看明白我不為人知的心事。

我偏過頭,望向冬日裡的夜幕。

那一晚風雪已停,明月高懸,星羅棋布,我們為了避開魚旗陣的監視,像兩隻灰突突的夜鷹一樣並排坐在屋頂上,一人一口,分食了那隻可憐的鴿子。

後來很長一段日子,我在靜室裡修習,鬱潤青就安安靜靜的躺在角落裡看書。她對符篆術法異常感興趣,陪我熬過那漫長的二個月後便將佩劍丟進了棄劍潭,一心鑽研起符修。有時候太專注,會忘記時間,膳房關門了就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吃,隻能忍餓挨一宿。鬱潤青是受不了餓的,一餓就要頭暈,因此總是想法設法填飽自己的肚子,當然還有我的。

最開始鬱潤青隻是偷跑去長平城或望仙鎮買東西吃,她手頭寬裕,外門夜守也好打點,對她經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臨近內門選拔的那兩個月,外門夜守忽然間換了人,新夜守非常之嚴厲,被抓到擅自出入必定是要被關數日禁閉的。

鬱潤青沒什麼機會去城裡了,無奈之下隻能自己學著做飯。

我還記得她做的第一道菜是香菇炒肉,放了很多油,沒有一點鹽巴,肉有的糊了,以後的根本沒熟,就這樣一盤菜,我們兩個居然吃的乾乾淨淨。

她沾沾自喜:“我果然還是很有天份的。”

我看著她,點了點頭。

我想,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或許轉眼便是一生了。

可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我和鬱潤青,隻有那無比短暫的一年而已。

春蓬認主當晚,我被喚上大殿,靜謐的殿宇中,隻有我和宗主。

“春蓬劍是冷的,為殺戮而降世,它不允許自己有弱點,所以它會殺掉所有能動搖你的人,它以為無情者方能立於不敗之地。”宗主看著那把懸在半空的劍,輕輕歎道:“肉體凡胎,如何無欲無情,可它偏不信自己的道法是一條歧途,偏要和重葵糾纏不休。”

我的手微微顫著,不願意細思宗主的言下之意,隻問道:“既然是鬥法,那重葵所信服的道法又是什麼?”

宗主看向我,眼神複雜,憐憫中摻雜著惋惜,大抵覺得我還太年輕,卻要被春蓬這樣極端又狠厲的凶器束縛一生。

我那時還不自知,目不轉睛的盯著宗主。

“重葵……興許是相反的,它要被世人所愛,而愛之深,情之切,也不過是一死。”

“終究隻是一把劍。”我看著春蓬,握緊手掌,一字一句道:“死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