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珊瑚寶(八)(1 / 1)

寒風呼嘯,漫天的鵝毛大雪,童屍怕凍壞了,早早躲進棺材裡。

小狸貓在白茫茫的雪地裡一閃而過,趁著夜色,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此時,玹嬰正在地牢裡鑽研解開血咒的法子。陰冷昏暗的長廊,兩側儘是牢房,燭火跳動,四下無聲。玹嬰披著不符合她身量的狐裘,雙手攏在袖子裡,垂眸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魔修。

魔修渾身是血,穿腸肚爛,隻勉強剩個人樣,恐怕再無幾日好活。

玹嬰默默思忖片刻,終於將手從寬大的袖子裡抽出來,在火光的映照下,那短而圓潤、白裡透粉的指甲顯現出一種孩童般的稚嫩,她在掌心嗬了一口氣,輕聲吩咐一旁俯首聽命的屬下:“把牢門打開。”

牢門是鐵牢門,又沉又重,向外一拉便會發出刺耳的聲響,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魔修聽到這動靜,頓時驚恐萬分,不自覺渾身抽搐起來。

玹嬰蹲下來,手指蘸著他的血,在他周身畫了一圈看上去非常繁雜且混亂的咒陣。布置這種咒陣並不輕鬆,玹嬰站起身時簡直有些熱了,稍微緩了一會,方才結印施法。

她這邊掐著指訣念念有詞,魔修那邊痛不欲生的尖叫嘶吼,不知過去多久,咒陣散了,魔修也徹底死透了。

玹嬰很不高興的撇了一下嘴,轉身走出牢房,先找水洗手。

地牢這種地方自然是沒法洗手的,得出去,特意到外邊去找,畢竟魔修的習性……說好聽點叫豪放不羈,說難聽點叫不修邊幅,一百個人裡能有一個乾淨的,還得是半路出家。

玹嬰當年離開淮山,冷不丁回空桑,甚至難以適應那巨大的落差,感覺鎮魔塔都要比極樂宮住著更舒坦。

不過玹嬰很清楚,極樂宮還是從前的極樂宮,問題出在她自己身上,她受了鬱潤青這個仙門修士的教化。

可這也不能怪她心誌不堅。玹嬰還記得,那是一個萬裡無雲的春日,鬱潤青第一次將她帶去小佛嶺,一進庭院,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大浴桶,浴桶裡裝著溫暖的光,柔軟的風,湛藍的天,清澈的水,前所未有的明亮。

那一日,鬱潤青極有耐心的幫她洗順了幾乎到腳踝的長發,仔仔細細的幫她修剪了指甲,又給她換上了一身散發著淡淡香氣的雪白綢衣。

“這樣多好呀。”鬱潤青一邊笑,一邊將她的頭發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然後略有幾分調侃意味的說:“玹嬰,你信不信,兩個月之內你一定會剪頭發的。。”

“我才不會剪……”

“那我們打賭。”

“賭就賭,我絕對不剪。”

玹嬰當下信誓旦旦,沒想到自己動手洗了兩次頭發就嫌煩了,梳理不順,一時氣憤,拿起剪子便毫不猶豫的攔腰截斷。

鬱潤青看到她那樣子,一點都不驚訝,更沒有提賭約,隻是彎著眼睛不停誇讚她做得好。

過往的記憶不斷浮現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玹嬰心事重重的洗完了手,停駐在鏡子前將自己打量了

一番,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美人坯子。

可恨就可恨在“美人坯子”這四個字上。

玹嬰以為,她應當再長高一乍,再長開一些。

“尊主,屍首已經拖出去喂傀儡了。”

“整個丟過去的?”

前來回稟的魔修忙道:“剁碎了放到碗裡送過去的,都吃的很乾淨。”

玹嬰微微一點頭,滿意道:“就是要這樣,好歹是人,吃東西怎麼能像野獸似的,野獸也不會弄得一身血呀。”

童屍算人嗎?不好說。有個前車之鑒擺在眼前,也沒人敢反駁玹嬰,隻有連連附和的份。

而這種附和隻讓玹嬰覺得乏味無趣。她漸漸斂起笑意,又將雙手揣進袖子裡,朝著寢殿的方向走去。

風雪未停,呼嘯而過,將垂落在玹嬰臉上的碎發吹起,露出一整張白生生的面孔,她迎著風,不自覺垂眸,烏黑濃密的長睫也壓得很低,唯有眼尾微微上挑,略有些鬼氣森森。

就這樣靜靜地走到寢殿外,玹嬰命隨從退下,獨自進了門。

她一路過來,身上的狐裘難免掛一層雪,染一層寒。玹嬰要往臥房裡去的時候忽然想起鬱潤青以前總說,雪進屋會化成水,水會打濕衣裳,衣裳濕了就容易粘上灰了,厚衣裳,冬日裡很不方便浣洗,臟了就得穿一冬臟。於是停下腳步,把雪都撣掉了。

寢殿裡的燭燈都熄滅了,到處黑漆漆的,窗外的雪光透進來,玹嬰勉強能看清楚床榻上側躺著一個人。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小聲喚道:“潤青,你睡著呢?”

鬱潤青背對著她,沒有吭聲,玹嬰也不以為意,脫了狐裘和鞋襪就要往床上爬,誰成想她膝蓋剛跪到床上,鬱潤青便一下子折身坐起,微微偏過頭道:“你去把衣裳換了。”

玹嬰不覺得自己的衣裳臟,可垂首一聞,倒是有一絲絲地牢裡的腐臭味。她沒多想,去換了寢衣。

“好冷啊。”一回來玹嬰便帶著一身涼氣鑽進鬱潤青的被子裡,下顎抵在鬱潤青的肩上,舒舒服服的打了個寒顫,而後喟歎道:“這樣可真暖和。”

鬱潤青被她抱著,並不反抗,卻略有幾分不悅地說:“彆把腳搭在我腿上。”

玹嬰不假思索道:“我洗腳了,用冷水洗的,好涼。”此話一出,她自己都覺得有點怪,像是和鬱潤青邀功,等著鬱潤青誇她,然後幫她把腳捂暖。玹嬰嗤笑一聲,不等鬱潤青做出反應便急著說:“你身上熱,我就拿你暖腳怎麼了?”

鬱潤青沒跟她吵,緊抿著唇,像生了悶氣似的。

玹嬰察覺到,簡直有些驚奇了,不由地伸手戳了戳鬱潤青的臉。

鬱潤青更為煩躁,避開她的手說:“又做什麼。”

自玹嬰將鬱潤青掠到極樂宮至今,不論玹嬰怎麼招惹,鬱潤青始終是不冷不熱的,唯一一次發火還是因為她說要對陸輕舟下殺手……

玹嬰放下還沒有完全捂熱的腳,心裡有一些犯嘀咕,不過還是很倔強的說:

“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能拿我怎麼樣!”

鬱潤青不開口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沉悶的側過身,背對玹嬰。

玹嬰雖然一頭霧水,但布置咒陣和施展術法已經耗儘了她為數不多的體力,這會窩在暖融融的被子裡,很快就犯困了,也沒什麼心思再折騰鬱潤青,閉上眼睛,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風雪終於停了,被皚皚白雪覆蓋的空桑城格外靜謐。

玹嬰半夢半醒的,手向旁邊一摸索,竟然是一把冰涼,她猛地睜開眼,驀地坐起身,目光在殿中巡視了一圈,見鬱潤青坐在屏榻上摸索著煮茶,稍稍舒了一口氣,隨即跳下床,隻穿著一身單薄的寢衣跑到屏塌上,緊緊挨著鬱潤青。

如此黏人的勁頭,真和當初在小拂嶺時一模一樣。

鬱潤青不理她,自顧自倒了一盞熱茶,可還沒來得及喝就被她捧過去了。

“我正好口渴,多謝你呀。”玹嬰笑嘻嘻的撩撥著鬱潤青,同時一瞬不瞬的觀察著鬱潤青的反應。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想從鬱潤青身上看到什麼樣的反應,可她總是樂此不疲。

而鬱潤青一貫是沉默的,全然不在意的。

今日卻不知怎麼,一反常態的急躁起來:“誰說是給你的了,你想喝就不能自己去拿一個杯子,做什麼非要用我燙過的。”

玹嬰眸子微睜,終於意識到不對,她扣住鬱潤青的手腕,隻是短短一瞬,那剛剛從睡夢中醒來,還泛著紅暈的臉頰立時一片雪白。

玹嬰鬆開手,深吸了口氣,竭力克製著怒火,幾乎一字一句道:“她去哪了。”

替身很明顯一怔,又抿著嘴不吭氣了。

替身是代人受過的替身,按說即便受儘酷刑,也不該有絲毫怨懟,可事急從權,鬱潤青出於無奈,不得不以血畫符,還讓出了自己的肉身,而以血繪製的替身符與施咒者的肉身合二為一,替身便有了自己的主張。

玹嬰很快意識到這一點,咬緊牙根,扯住“鬱潤青”的頭發,惡狠狠地威脅道:“你信不信我叫你灰飛煙滅。”

替身微微蹙眉,果然還是不想就此消亡,於是遲疑片刻道:“我也不清楚她去哪了,她占了那隻狸貓的身體。”

玹嬰並不是信守承諾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即刻在虛空中畫符,意圖將替身打散。

替身感受到危險的氣息,也有些氣急敗壞:“你說話不算話!”

玹嬰冷道:“我幾時答應要饒過你。”

替身嘴角微動,用玹嬰很熟悉的神情和語氣說:“可你分明答應過,不會趁著我睡著偷跑掉,你分明說過,你舍不得我。”

玹嬰手上動作一滯,虛無的符立即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