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無上法(一)(1 / 1)

水壽莊雖是個人口稀少十分貧瘠的小農莊,但這一帶山裡生長著非常多的漆樹,百姓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既然有漆樹,那麼漆匠便應運而生了。

每年夏秋之間,漆匠上山采得生漆,待到冬日,製成漆器,莊子裡就會選出十來個高大健壯的青年,由他們將漆器護送到德陽城裡,賣給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家。

空桑山落雪了,山腳卻還是大晴天。

一早,年長的漆匠就將那些個價值不菲的漆器裝上了馬車,確認妥當後,轉頭對一眾青年道:“趁著沒下雪,抓點緊,彆在路上耽擱,賣完了趕緊回來,這可是咱們水壽莊一年到頭的收成,都眼巴巴指著過年呢,出點什麼事你們擔待不起。”

一眾青年響亮的答應了,各個中氣十足。

漆匠看著他們,大抵思及自己年輕的時候,不由的笑逐顏開,又自掏腰包給了他們一人一點錢,叫他們到了德陽城裡好打打牙祭。

沒人察覺那隻路過的小狸貓在聽到德陽城後毫不猶豫的跳到了馬車頂。

平常看小貓小狗一溜煙能跑出去老遠,好像永遠不知道疲憊似的,可真當一回小貓小狗,才算明白其中的不容易。

鬱潤青實在累慘了,一步也不想走了,爬上馬車倒頭就睡,真正睡了一個昏天黑地。

不知過去多久,耳邊傳來嘈雜的叫賣聲,睜眼一看,原來已經到了城裡,夕陽西下時的德陽城,到處人聲鼎沸,是一副熱鬨非凡的光景。

車輪滾滾,仍在前行。鬱潤青沒急著從車頂跳下來,她想著,德陽城道路四通八達,每日有無數走鏢跑貨的車馬在城裡歇腳,水壽莊的漆器一時賣不完,定會在客棧之類的地方停留一晚,等到那時候她再換車搭乘,如此反複,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抵達銅雀台。

拿定主意後,鬱潤青的視線便牢牢黏在了路邊的包子鋪上,那熱氣騰騰的一籠小包子,簡直勝似她這輩子吃過的所有山珍海味。

鬱潤青真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麼餓是什麼時候,她暈暈乎乎的,心裡想的全是包子,絲毫沒注意到沿街的酒館二樓有人盯上了她。

“娘,你快看,那馬車上有隻小貓,挺胸抬頭的多威風啊。”

“你這小丫頭,家裡都養了多少貓了。”

“我就要我就要嘛——”

衣著華貴的富商夫人是老來得女,四十來歲才有這麼一個心肝寶貝,對女兒從來是無有不應的,見她哭鬨不休,忙吩咐家丁去將那小狸貓弄來。

家丁也很會辦事,先不動聲色的靠近了馬車,詢問守在馬車旁的青年:“這上頭的貓可是你們養的?”

一眾青年面露不解:“貓?什麼貓?”

家丁心中了然,冷不丁往馬車上一竄,大手那麼一掐,十分利索的將主家吩咐的差事辦妥了。

不過倒是將那一眾青年嚇了一跳,以為家丁要搶奪漆器,差點動起手來。

家丁掐著貓後頸,好聲好氣的和他們解釋,得知他們是

進城來售賣漆器的,更是眼睛一亮:“可巧呢,我家主人來德陽城吃喜宴,這臨要回去,聽說德陽漆器有名,就想買幾件漆器帶回去。等我叫我家主人下來,這漆器就不愁賣了。”

其中一個青年隨口問了句:“你們是哪裡人?”

家丁挺起胸膛說:“主家京州人士。”

他沒意識到自己說完這句話,被他掐在手裡的小狸貓就不再奮力掙紮了。

家丁抱著貓快步上了樓,將貓遞給小丫鬟,那小丫鬟扒開貓毛仔仔細細的瞧了一會,確認是乾淨的才剪了指甲送到雅間裡。

“小姐,你瞧瞧,這貓可聽話了。”

被喚作小姐的女孩約莫是六七歲的年紀,言行舉止略有幾分嬌蠻,卻真心喜歡貓兒,鬱潤青被她抱著,可比被那隨從抱著舒服多了,更何況還有好吃好喝伺候著,鬱潤青都覺得自己是掉進了福窩。

京州來的富商夫人購置完漆器,帶著一溜車馬隨從浩浩蕩蕩的踏上了歸途,而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也聽說了很多奇聞異事。

什麼妖魔鬼怪的,沒有親眼所見,傳來傳去就變了味道,尋常百姓在茶餘飯後提及,隻當是哪個說書先生又編出來的誌怪故事,可富商夫人走南闖北,頗有些常人沒有的見識,這一路都很小心謹慎,寧可繞路也不往那些怪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地方去。

鬱潤青心裡清楚是凶獸在作亂,所幸單聽那些傳聞,鬨得並不算厲害,沒有惹出堪比天災的禍事。

然而臨近京州城時,一行人被滂沱大雨攔在了驛站。那樣的雨夜,那樣的電閃雷鳴,連富商夫人都看出這場雨不是好雨,抱著熟睡的女兒膽顫心驚的不敢入眠。

鬱潤青蹲在窗邊,緊盯著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的夜幕,聽到身後門響,有丫鬟進來送水,便毫不猶豫的跳下窗台奪門而出。

天將要亮的時候,雨終於停了。

渾身濕漉漉的小狸貓從屋簷上跳下來,筋疲力竭的倒在道觀外,早上開門的道童瞧見了,忙將它抱緊屋子裡。

“也不知道這是哪來的貓,這麼笨,都不知道找個地方躲躲雨。”道童一邊說著,一邊用布巾擦拭小狸貓身上的雨水,擦著擦著忽然說:“欸,它真不瘦啊,還挺富態的。”

鬱潤青跟著那愛貓如命的“小主人”結結實實享了大半個月福,整日除了吃就是睡,的確圓潤了不少。但是鬱潤青在這隻貓的身體裡待久了,多少有一點人貓合一的跡象,對於道童“富態”的評價,她很不愛聽。

“我瞧著它沒什麼事,給它點東西吃就好了。”另一個道童說:“師父還叫我們去掃地呢,快點吧,不然又要挨罵了。”

“急什麼,上頭出了大事情,仙盟的宗主都來了京州,師父這幾日可顧不上我們。”

道童口中的“上頭”,便是道觀山上的仙盟瞭望台。

鬱潤青並不意外會在京州遇上她師姐,昨夜那場雨,明擺著是凶獸作亂,沒有她師姐在京州主持大局,旁的修士怎麼敢打草驚蛇。

鬱潤青

掙脫布巾的包裹,又一次奪門而出?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將那兩個道童遠遠甩在身後,不遺餘力的朝山上跑去。雨後的山路泥濘濕滑,稍有不慎就會滾一身臟汙,鬱潤青卻並不在意,加急腳步,跑得更快了。

山並非高山,不多時便到了山頂。山頂的亭台樓閣乍一看也好似一座平平無奇的道觀,不過裡面穿著道袍的人無一不是仙盟修士,築基大後期的修為在這裡都算墊底的。

鬱潤青鼓足勁跳上牆頭,又跳上屋簷,在瞭望台裡尋覓好一會,一無所獲,乾脆趴在屋頂等。

雨過天晴,難得暖陽。

濕漉漉的貓毛逐漸曬乾了,叫風一吹,愈發柔軟蓬鬆。

等了不知多久,終於瞧見了她師姐的身影。

仙盟修士為蒼生執劍,驅邪捉鬼,降妖除魔,並不是靠路見不平又或一時興起,也是要按照仙盟規矩辦事的。

百姓遭難,稟明官府,府衙玄官分辨後通報當地瞭望台,瞭望台的督長則會先遣人去查探,若事情棘手,難以處置,再發令召集修士前來平定。仙盟之中凡是出師的修士都有一塊隨身玉牌,收到瞭望台急召便要速速趕到,事畢之後還需返回當地瞭望台,將此行所遇之疑難,所決之對策,所毀之房屋,所傷之人畜等等等等,無一疏漏的呈報給瞭望台,最後由文書整理妥當,一部分撰寫成冊送往藏書閣,留用於後人查疑解惑,另一部分則遞交給官府,令官府彌補百姓的損失。

這一套規矩從古時至今已經沿襲了幾百年,哪怕身為宗主也不能失了章法。

鬱潤青隔老遠都能從她師姐沉重的步伐中感受到濃濃的疲憊。

然而才進了內院,不知督長走上前對她說了什麼,嶽觀霧的神情驟然凝重。

鬱潤青湊近了些,聽到她低聲問:“……左手還是右手?”

不待督長答複,一旁的門生眼睛泛紅,強忍淚意道:“是,是右手,宗主,衡華日後該怎麼辦啊……劍修倒也罷了,斷了右手大不了用左手,衡華的法器可是……”

鬱潤青一怔。

衡華,她認得,那是問心宗人儘皆知的“小流星”,一手流星箭離弦而出時極為震撼人心,真像漫天的流星雨在夜空中轉瞬即逝,短暫而絢爛。

可沒了右手,衡華該如何持弓。

玉樹臨風的小流星,難不成要就此隕落了……

嶽觀霧靜靜地站在那裡,沉默了許久,沒有開口。

“宗主……”門生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隻剩下了滔天的憎恨:“該死的玹嬰,要不是她將凶獸從蠻荒神域裡放出來,衡華也不會有此一劫!”

鬱潤青想,若是這樣尋根問底,罪魁禍首應當是她才對。

似乎也不該是她,而是那個掠走上千靈童以血祭鼎的魔修。

可那麼一個殘忍至極的魔修,又為何成了一個殘忍至極的魔修。

這一刻,鬱潤青似是明白了何為順應天命。

果然是命中一切,或生或死,或得或失,或苦難或煎熬,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宗主,既然凶獸儘除,那玄冥教那邊……是不是該做打算了。”督長斟酌著說道:“這半月以來,空桑城的魔修幾乎傾巢而出,不知是找什麼,大有掘地三尺的陣勢,甚至幾次三番派人到淮山刺探,這般異象,總是令人感到不安。”

嶽觀霧仍舊沉默,隻是握緊了腰間的佩劍,因太過用力,指腹泛白,沒了血色。

鬱潤青蹲在窗台上,盯著她看了好一會,輕輕跳下去,落到她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