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霧裡青(一)(1 / 1)

梅州河流湖畔眾多,水路亦是四通八達,長牙躲入其中不僅蔭蔽還方便逃竄,莫說是鬱潤青,即便她師父鴻禧來了也很難摸到長牙的蹤跡。

鬱潤青在梅州耗了大半年,叫長牙從她手底下生生溜走好幾次。

幸好這世間不偏不倚的有一個豹公主。

豹公主的身世不單單是半人半妖那麼簡單,她的母親豹貴妃還是一隻林間小母豹時,因為誤食了萬丈蓮,所以一夜化形——這是豹貴妃憑借幼年記憶向郡主娘娘講述的一段過往經曆。

可鬱潤青後來在藏書閣查閱古籍,發現萬丈蓮雖是千載難逢的極品靈藥,但還不至於讓一隻靈智未開的小母豹直接化形,更不可能讓安安生生做了十多年小女孩,從未修煉過一日的豹妖隻仰仗獸性就一口氣殺光十幾名身強力壯的家丁。

鬱潤青思來想去,猜測豹貴妃多半是雪山妖王孟極的後代。孟極其狀似豹,頭上有角,尾長五尺,行動快若疾風,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最重要的是,宗門史冊上有明確記載,孟極毛被雪色,渾身布滿灰色環斑,像大雪地上撒了密密麻麻的古銅錢,因此又有冬祿之稱。

豹貴妃的原形和豹公主的耳朵都是這樣罕見的毛色。

而這一次靈姝屈尊降貴來梅州幫忙尋找長牙,更坐實了鬱潤青的猜測。

“孟極?雪山妖王?聽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靈姝不屑一顧:“天底下稱王稱霸的妖怪多了,有什麼了不起。”

“不一樣的。相傳上古時期人間有十二妖王,各自稱霸一方,元始天尊擬神冊時卻隻擬了八個妖神之位,十二妖王為了爭奪妖神之位,相約在無相秘境一決生死,那一戰過後,孟極成了人間僅剩的最後一個妖王。雖然活下來了,但永遠不能踏出石者山半步。”

“哦……苟且偷生啊。”

鬱潤青語塞了一瞬,點點頭:“你這樣說,也不是不行,可孟極的確不遜色八大妖神,不然早在無相秘境時便已然隕落了。”

靈姝忽然有些好奇,湊上來問:“那我母妃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鬱潤青斟酌著,小心翼翼地說:“不過,我想那枚玉佩,大抵是出自石者山。”

果不其然,一提玉佩,靈姝便像是被踩了尾巴,幾乎下意識的瞪了她一眼。

自喪禮完畢,二人離府,至今也有小半個月了,除去前兩日和陸輕舟同行,餘下的日子都是她們兩個單獨相處,鬱潤青漸漸回憶起一些給豹公主順毛的小技。

她若無其事的笑道:“你方才隻是撩起一捧湖水嗅了嗅,就曉得長牙曾在這裡停留過,這樣得天獨厚的本領,尋常小妖修煉一百年一千年也是不會有的。”

靈姝扭過臉,情不自禁的嘟了一下嘴巴,臉頰雪白,有些鼓鼓的,杏眸黑潤,亮晶晶的透著得意,是一副想笑又強忍著不笑的神情,而後又故作不以為然地說:“這算什麼,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梅州還未過三伏,到了晌午,天氣實

在炎熱,靈姝一張臉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趕路了,兩人便到驛站附近的小館子要了一壺酸梅湯和兩碗米粉。

梅州潮濕,當地人特彆喜歡吃辣,並且對吃辣這件事有種莫名其妙的執著。鬱潤青緊著說“不放辣,不放辣,不能吃辣”,那老媼緊著往碗裡舀了兩大勺剁椒醬,掐著筷子三兩下拌開了,就那麼佝僂著背,覷著眼,端著碗,一步一步挪到鬱潤青面前,堪稱義正言辭道:“就是要放辣椒的,不放辣椒怎麼能好吃。”

鬱潤青接過大海碗,看著那老媼,陷入沉默。一旁的靈姝抿著嘴使壞,催著她說:“快吃吧,好吃呢,我就不信了,能有多辣。”

“……你怎麼不吃?”

“吃就吃,這算什麼。”

靈姝依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很孩子氣的卷了一筷頭米粉,張開嘴巴一口吞掉,眼看著她的臉慢慢漲紅了,她還在那裡死要面子說:“嗯,不怎麼辣。”

問心宗飲食清淡,不止辣椒,蔥薑蒜吃得都很少。這碗米粉光聞味道就讓人臉熱,鬱潤青原本是不應當吃的,可轉念想到小時候,靈姝也總是這樣,為了哄她上當,明知野果子酸的倒牙,還捧在手裡大口大口的啃,她若咬一口,酸的呲牙咧嘴直皺眉,靈姝便能開開心心的笑一整日……鬱潤青稍一遲疑,還是吃了。

“嘶……是不是,不怎麼辣?”

“你出了好多汗。”

“我熱的!啊!再來一壺酸梅湯!”

為了吃完兩碗米粉,鬱潤青和靈姝一人喝了四壺酸梅湯,去驛站歇腳的時候才從馬夫口中得知,那家小館子的米粉當地人吃了都嫌辣,老媼靠賣酸梅湯養大了七個兒女。

時至傍晚,夕陽西下,終於涼快了一些,兩人沿著河流繼續趕路。

長牙被嶽觀霧所傷,傷勢頗重,不得不躲藏到水裡休養生息,先前那大半年光景,鬱潤青看似一無所獲,卻也無形之中逼得它四處逃竄,而它途徑的水域都會留下一種怪異的鐵鏽氣味。

按說這種氣味會隨著水的流動逐漸淡化消散,可八大妖神在神冊上的神職便是掌管八方凶獸,十二妖王既然都有爭奪妖神之位的能力,就證明上古時期孟極也是掌管凶獸的一方霸主。

靈姝是孟極的後代,擁有孟極的血脈,所以對世間凶獸的氣味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敏銳,追捕區區一個長牙,實在是手到擒來——此乃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血脈壓製。

不過靈姝怕熱,嗜睡,愛溜達,兩個人晝伏夜出,還是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找到長牙的藏身之處,很難想象一個龐然大物竟然躲在梅州城外的一口水井裡。

梅州城是梅州的首邑,一座城池裡容納了將近九十萬百姓。困獸猶鬥,狗急跳牆,萬一長牙鋌而走險逃進梅州城,輕則傷及百姓,重則散播疫病,稍有不慎整座城的百姓都會受到牽連。

鬱潤青不敢冒這份風險,故而沒有打草驚蛇,先在城內的一家客棧落了腳。

靈姝推開門,見她趴在窗前寫寫畫畫,悄

悄湊過去一看,是一點沒看明白:“這什麼東西啊,天書嗎?”

“傳訊符。”

“給誰的?”

鬱潤青停頓了一下,回答道:“宗主。”

“切,偷偷摸摸的。”靈姝一撇嘴:“我還以為你又背著我鴻雁傳書呢。”

“……”

“這上邊寫的什麼?”

靈姝的好奇心是非常旺盛的,鬱潤青確信自己回答完她這個問題,她後面還會緊跟著十個類似的問題,想想都口乾舌燥,乾脆不回答了。

“我給你變個戲法怎麼樣?”鬱潤青笑了笑,將那張傳訊符壓在窗台上,折來折去,很快折成一隻身圓喙尖且有一對小翅膀的紙雀兒。

“欸,你怎麼折的?”靈姝驚奇的睜大了眼睛,緊接著又說:“這算什麼戲法?”

“你看好了。”鬱潤青將紙雀兒擱在掌心上,手探出窗外,一邊默默念咒,一邊掐訣施法,而後向上一拋,紙雀兒竟然撲騰起那對小翅膀,穩穩當當的飛了起來。

“哇——”靈姝驚呼一聲,猛地扯住鬱潤青的衣袖:“教我教我!我也想學這個!”

“等一下教你。”鬱潤青看向那隻懸在窗外的小紙雀兒,輕聲說:“去吧,小心不要再被老鷹捉到。”

靈姝像見鬼一樣盯著她:“你跟那隻紙雀兒說話?”

“差不多。”鬱潤青對上靈姝小生瓜似的眼神,歎了口氣,耐心解釋道:“符篆本身隻是一張平平無奇的紙,承載靈力後,雖然可以作符篆用,但仍然是死物,承載魂力後,便勉強算是活物了。”

靈姝茫然的搖搖頭:“聽不懂,你好不好說人話?”

“嗯……意思是,那隻紙雀裡有一隻信鴿的魂魄,信鴿送信的途中死在了鷹爪之下,因那封信尚未送到,死後執念不散,成了怨魂。我召它來附身在紙雀裡,這封信送完,它就可以去渡河投胎了。”

“這樣啊……聽起來好像不簡單,我能學會嗎?”

“你可以試試,說不定天賦異稟呢。”

“那我應該從哪開始學起?”

“……先學折紙雀吧。”鬱潤青從剛剛裁剪好的一摞符紙中隨手抽出一張:“喏,先對折成四四方方的,然後再對折,再打開,再對折,再打開……看到了嗎,要折的漂亮一點,小鳥都愛漂亮,你折一個七扭八扭的紙雀,可不會有小鳥願意附身在上面的。”

“欸,我怎麼和你的不一樣?”

“嘴巴這裡要收進去。”

“哦!”靈姝忽然抬起頭問:“你都是從哪學的?問心宗還教折紙雀嗎?”

鬱潤青折好一隻紙雀,用案幾上的炭筆給它塗了對黑漆漆的圓眼睛,與此同時說:“我跟玹嬰學的,她手很巧。”

靈姝捏著折到一半的小紙雀,盯了鬱潤青半響,輕哼了一聲道:“我還當你對那個魔女多情比金堅呢。”

“彆這麼陰陽怪氣的,你還學不學?”

“學,怎麼不學。”察覺到鬱潤青有

一點不耐煩,靈姝嘟了嘟嘴,倒是沒再同她針鋒相對:“後面怎麼折?我不記得了。”

鬱潤青又拿了張符紙,坐到案幾旁,“看好,先這樣,再這樣……你多折幾隻才能記得牢,這些都給你吧。”她將方才裁剪好的符紙儘數攏到靈姝跟前,低下頭繼續裁剪新的。

“你弄這麼多符紙乾嘛?”

“用來布陣,困住長牙。”

“能困得住嗎?”

“你這樣問,我也說不好。”

長牙這等散播疫病的凶獸能存活至今,已經足夠證明它是非常警惕的,何況幾百年才出現一次,出現了又未必能與之正面交鋒,宗門史冊上關於它的記載也非常少。鬱潤青不確定自己平時慣用的咒陣能否在它身上起作用,本著有備無患的原則,把生平所學的束縛符都畫了個遍。

從天亮畫到天黑,終於大功告成。鬱潤青擱下筆,回頭一看,豹公主手裡攥著一張四四方方的符紙,抱著被子趴在床榻上,正睡得天昏地暗,而床邊堆著小山似的紙雀兒,少說也要有兩百多隻。

鬱潤青這樣看了她一會,起身朝門外走去。

剛推開門,豹公主就醒了,睡眼惺忪的,一骨碌坐起來:“你去哪?”

“師姐差不多快到了,我去城外看看,你睡吧。”

“我跟你一起去!”

“你……”見豹公主一眨眼的功夫已經穿好鞋,鬱潤青知趣的咽下了嘴邊那句廢話,想了想說:“梅州的熏雞很有名,我們吃完再去吧。”

靈姝狐疑的看著她:“好端端的吃什麼熏雞?你彆跟我耍心眼。”

“好端端的我跟你耍什麼心眼?”

“你想甩開我。”

“我為什麼甩開你?”

“當然是因為長牙危險啊。”

鬱潤青點點頭:“原來你知道。”

靈姝一下子豎起眉頭,凶巴巴的瞪著她:“你彆小瞧人!”

“我不是小瞧你,你忘記了,你極有可能是孟極的後代……”

“那還不好。”靈姝打斷她,一仰頭說:“長牙會怕我。”

“怕你?”鬱潤青難得給了靈姝一個冷眼:“臨死前拉你做墊背還差不多,你要是覺得自己活夠了,就跟我去。”

“那豈不是更好!長牙想殺我,我就往和梅州城相反的方向跑,這樣長牙就不會跑進城裡散播疫病了。”

“……你真不怕死?”

靈姝眼裡流露出狠狠的一股凶勁兒:“憑什麼非得是它殺我,不能是我殺它?再說了,我是受萬民奉養的長公主,這種時候我當然要擋在百姓的前面。”

鬱潤青歎了口氣,轉身下了樓。

靈姝一怔,稍作遲疑,拔腿跟了上去:“喂!你走這麼快乾嘛啊!等等我!”

鬱潤青道:“不是說要去吃熏雞嗎,還不走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