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闖山門(五)(1 / 1)

鬱潤青有時候覺得,師姐便如同那夜裡的月亮,月色皎潔,清輝遍地,一抬頭就能望見,卻是高不可攀的遙遠,是靜謐,亦是寂寥。

鬱潤青仰著臉向上看,不自覺的笑了笑,有心想說什麼,偏巧這時蘇子卓喚她過去。

“鬱潤青,快來。”蘇子卓說:“這次你出的主意,免不得要你幫忙了。”

最後一輪試煉須得抽簽上台,兩兩比試,分出甲乙丙丁。可這麼多應選者,誰曉得要比試多久?考官本就少的可憐,倘若再分出去一個陪少年們下鬼車鳥洞穴,人手更不夠了,恐怕天亮都未必能完事,神仙也得回家睡覺啊。

宗主回來了,可以行督考之責,那麼鬱潤青就是陪少年們下鬼車鳥洞穴最好的人選。

殷蓉蓉心領神會道:“子卓師兄,你這是求人幫忙的態度嗎?我記得你前陣子可說采了兩棵八十年的白幕草,依我看,就拿這白幕草做謝禮如何?”

蘇子卓倒是寧可舍出兩棵靈草,也好過放低身段卑躬屈膝的求鬱潤青,便一面頷首一面順勢應道:“好說,好說。”

“你們怎麼不問問我答不答應?”鬱潤青道:“也並非我不願意幫忙,隻是,我今日與陸師姐有約在先。”

殷蓉蓉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啊,我還想著若潤青師姐不得空,我就厚著臉皮去請陸師姐幫忙,誰成想你們兩個竟然約好了。”她說到這裡,又長歎一口氣道:“難不成要我去下洞?下洞也罷,我真怕那幾個破孩子在洞裡打起來,到時候我可怎麼辦啊,總不能拿劍戳他們吧?退一萬步講,打起來也罷了,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麼同他們家裡交代呢?一個金樽鐘家,一個蘭亭趙家,眾所周知的仙盟富戶,地處偏僻的瞭望台幾乎都是這兩家拿錢維持的,那可是流水似的真金白銀,如今把孩子送來了,我們問心宗不說給行個方便,若是……”

鬱潤青心裡清楚自己今日多半逃不過,可想想巴掌大的鮮嫩小鱖魚,想想陸輕舟口中極好的紹興酒,仍是糾結著不肯應承。

蘇子卓道:“殷師妹,莫要勉強,興許你潤青師姐和陸師姐是另有要事,耽誤不得。”

“……”鬱潤青十分沉痛道:“我去還不行嗎。”

殷蓉蓉一下子將兩個拳頭舉過頭頂,全然沒了考官的威嚴:“好哦!就知道潤青師姐最好了!”

鬱潤青看她這樣,略有些憊懶的笑道:“今日本來沒我的事。”

殷蓉蓉忙道:“能者多勞嘛,潤青師姐放心,子卓師兄的兩棵白幕草,外加我的一道騎,改日必定送你府上。”

“免了。”鬱潤青淡淡道:“我幫你忙又不為這個。”

殷蓉蓉莫名有些臉熱,怕被瞧出來惹了笑話,就隨便找了個由頭,緊著轉過身快步走了。沒有殷蓉蓉在旁調和,蘇子卓也無法同鬱潤青融洽相處,便也跟著過去了。

鬱潤青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轉身回到雲中閣。閣內有書房,書房內有筆墨紙硯,仙門清修之地,自然少不了符紙

鬱潤青找來剪子,歸攏好一遝符紙,稍稍使了些力氣,一齊絞成小紙人,然後抹開來鋪在書案上,用毛筆蘸了朱砂繪製出好幾道替身符。末了的最後一個小紙人,她遲疑了一下,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點血上去,隨即以指訣號令:“鬱潤青,起。”

小紙人撅著屁股爬起來,晃晃蕩蕩的往前走了兩步,這才站穩。

“去找陸輕舟,告訴她,臨危受命,今晚恐要失約,若子時未至,便不必等了,明日我一定向她賠罪。”

小紙人重重點了點腦袋,小跑到書案旁,胳膊抱著桌腿,一溜煙的出溜到地上,然後甩著那對短粗的小胳膊飛快地朝外走去,動作極快極靈敏。

鬱潤青收回視線,正準備再畫幾道符咒以備不時之需,就聽門外傳來因過於尖細而顯得奶聲奶氣,屬於她的聲音:“放開我!放開我!你這樣子我可要生氣啦!”

鬱潤青不明就裡的抬起頭,隻見嶽觀霧站在門外,手裡捏著那張不停蹬著雙腿的小紙人。

“師姐,怎麼了?”

“你幾時將血咒用的這般駕輕就熟。”

仙門正道多是不喜血咒的,認為以天地靈氣為咒是純淨的法術,而以血為咒卻暗藏著執念與殺氣。

鬱潤青蹭掉指尖的血珠,笑著說:“小把戲,隨便玩玩的,師姐不喜歡我日後就不用了。”

嶽觀霧盯著她,須臾,攤開手掌任由那小紙人輕飄飄的落到地上。

小紙人剛一落地,便使勁跺了跺腳,插著腰,仰著頭,萬分不滿意的控訴道:“怎麼隨便把人拎起來!不講武德!”

鬱潤青忍不住打斷它:“彆廢話,快走。”

小紙人罵罵咧咧的走了,鬱潤青在她師姐的注視下默默低了頭。

這便是以血為咒的弊端。

鬱潤青不僅要失約,還吃不上小鱖魚喝不到紹興酒,心裡或多或少有些怨念,此時血咒製成的替身符,雖與她意識相通,卻是個和她截然相反的壞脾氣,半點不受控。

“下不為例。”

“我知道了師姐。”

待嶽觀霧離開後,鬱潤青又寫了一遝子符咒,其中最多的便是定身符。說老實話,她也怕那幾個破孩子打起來,或者吵了架各自跑開,她就一雙眼睛怎麼能盯得住。

鬱潤青把符咒都妥貼的揣好,滿腹愁緒的出了門。

攏共六個少年,鬥雞似的站在牆根底下等她。見她出來,鐘知意當即質問:“你是問心宗的人!為何要奪我的傘!”

“喂!你爹娘就是這樣教你的!對誰都如此無禮!”

“是是是,你教養好,見人就溜須拍馬誰比得了啊!”

鬱潤青有點頭痛了,也有點疑惑,不知道自己這般大的時候是不是也這般招人煩。想來應當是不能,畢竟她在外門那一年,師姐待她還是很好的,比在家時走得更近。

“仙長,你同我們一起下鬼車鳥洞穴嗎?”

“嗯。你們幾個,答應的怪痛快

,清早闖山門的時候應當見過鬼車鳥群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知不知道那鬼車鳥洞穴裡還有好些雛鳥,若碰見雛鳥,鬼車鳥極易發狂,隻叫你們受些皮外傷都是輕的,小心被吞吃掉魂氣,瘋瘋癲癲的從裡面出來。”

鬱潤青說完,掃了他們幾個一眼,都是臉色慘白的樣子。

“這會回去還來得及。”

“才不回去!”

鐘知意緊走兩步到她身旁,眼睛亮晶晶的說:“你不是和我們一起下洞嗎,你總不會看著我們死吧。”

鬱潤青道:“難講,我一貫的作風是遇事先跑。”

鐘知意道:“少來了,那會的定身符是不是你乾的?我祖父說,符籙術,天師道,最難修成的便是無形之符,其次是咒陣化符,你兩樣皆已修成,好厲害,我方才承認問心宗無愧為仙門之首隻是因為你。”

鬱潤青道:“是嗎?天啊,旁人也罷,你這樣誇我,簡直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鐘知意很爽朗大方的一擺手:“那倒不必了,我實話實說而已。”

一旁的錦衣少年忍無可忍:“喂,你聽不懂好賴話啊。”

鐘知意立刻怒瞪過去:“要你管!還想打架嗎!”

鬱潤青看向那名錦衣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錦衣少年恭恭敬敬的施禮道:“蘭亭趙氏趙雪風見過仙長。”一旁的少年也施禮道:“蘭亭趙氏趙春陽見過仙長。”

“哦,你們兩個原來是一家的,難怪呢,看著有些像。”

“父親說我們兄弟倆在一起,不論走到哪裡都不會孤單,遇到任何危險都會有個照應。”

“是啊,這樣很好。”鬱潤青移開視線,看向前方的洞穴:“我們到了。”

鬼車鳥洞穴就在華雲頂下。千百年前淮山一帶是妖獸出沒之地,第一代宗主為了鎮壓妖獸,便將宗門移至淮山深處,此後的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問心宗逐漸壯大,山內妖獸也接受了這個特彆的鄰居,若不觸及對方的底線,倒是可以和平共處。

鬱潤青的主要任務就是盯著這幾個少年,避免他們真觸及到鬼車鳥的底線。

鬼車鳥洞在山體內,面積龐大,地勢複雜,簡直和迷宮沒兩樣,剛一進來鐘知意就曉得六個時辰的時間限製一點都不算寬裕,所以她提議道:“我們最好是分頭走。”

趙雪風道:“遇到危險怎麼辦?”

鐘知意道:“打不過難道還跑不掉嗎?”

趙春陽道:“就算跑得掉,也很容易迷路,還是一起走吧。”

鐘知意道:“一起走,倘若六個時辰出不去呢,我們豈不全軍覆沒了,多丟人啊。”

趙雪風道:“那有什麼的,大不了三年後再來。”

鬱潤青原以為鐘知意要一意孤行到底,沒成想她猶豫了片刻,竟然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好。”緊接著又道:“我想我們目標是一致的,旁的事以後再說,今日一起進來,就一起出去,怎麼樣?”

幾個少年都沒有遲疑的答應下來。

鬱潤青遠遠的看著他們,忽然有點理解為何同年入門的弟子總是關係很親近了。

她在外門那會,跟蘇子卓關係還不算壞,卻也沒說過幾句話,大部分時間,似乎隻跟師姐一個人玩,又或者說死皮賴臉的黏著師姐。

鬱潤青想,難怪師姐後來愈發不待見她了,換做誰恐怕都會覺得煩。

哎,可惜,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