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靈姝/豹公主視角番外(1 / 1)

第20章

從我學會握拳,逐漸掌控自己的身體起,玉佩就掛在我胸前了。玉佩其實有點像個平安扣,質樸圓潤,也有點像個風水羅盤,上面篆刻著許多精密複雜的古文字。

隱約記得乳牙剛開始生長,正酸癢難耐的那段時間,我經常用雙手捧著玉佩啃,玉佩兩面皆有密密麻麻的凸起和凹陷,這對於我稚嫩的牙床而言是非常解恨的,因此我總是一邊啃著玉佩,一邊流下長長的,黏答答的口水。

待我再長大一些,真正記事了,母妃便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在我耳邊叮囑,她說這玉佩是她費儘畢生力氣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她說即便沐浴更衣也不可將玉佩摘下,她說小崽子,雖然你的命是有定數的,但為娘一場,娘怎麼也要替你爭一爭。

我聽不懂,隻知道玉佩對我很重要,我聽母妃的話,一刻不讓玉佩離身,連天底下最疼愛的我父皇也不許碰,他伸手過來拿,我就用力打他的手。

父皇一愣,隨即將我高高的抱起來,大笑著說:“看看她,這麼凶巴巴的,連朕都敢打,果真是你娘教出來的好孩子。”

我看到皇後臉色鐵青。或許是因為父皇在她面前稱我的母妃為“你娘”,又或許在父皇看來,我身上有我母妃的全部優點,包括我的蠻狠無禮。

父皇疼愛我,是愛屋及烏,連同我十分寶貝的玉佩也成了一個真正的寶貝。有一年各國使臣來朝覲見,還特意懇請天子開恩讓他們見見這寶貝,於是合宮夜宴上,當著滿朝文武和各國使臣的面,父皇朝我招了招手,抱我坐在他的膝頭。

父皇說:“瞧見了嗎,這就是朕的寶貝。”

我母妃身份低微,能入宮為妃已然是違背祖製,即便在後宮之中足夠小心謹慎,稍有行差踏錯也仍是會受到台諫攻擊,我父皇終究不能眼看著他與我母妃雙雙背上“昏君”和“妖妃”的千古罵名,便隻好將這無上榮寵皆傾注於我。

我是父皇最寵愛的孩子,亦是最尊貴的公主,隻有我不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我還不完全懂事的時候,就有這樣明確的認知。

可那一日午後,母妃忽然把我從睡夢中叫醒,要拿走我的玉佩去給另一個人。

竟然從我手裡搶東西!還搶我的寶貝!

我不肯,我自然是不肯,便抓著玉佩大哭大鬨起來。

“靈姝乖,靈姝乖。”母妃把我抱在懷裡,小聲哄道:“姨母家的姐姐生病了,要這玉佩是救命的。”

我有幾個姐姐,比我大很多,跟我不親近,我也不喜歡她們,我連她們都不喜歡,更何況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姨母家姐姐,故而使勁的搖頭,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母妃拭去我的眼淚,捏捏我的鼻子,似乎想到了什麼,看著我說:“若是要與靈姝相守一生之人呢?靈姝也不肯拿這玉佩去救她嗎?”

尚且年幼的我,對“相守一生”這四個字的理解直白而又簡單,我想,父皇母妃便是要相守一生之人,若一個生病了,死掉了,徒留另一個在這世間,孤孤單單

,那該是多麼可憐。

我嚇壞了,急忙搖頭,與此同時放開了緊握著玉佩的雙手。

母妃笑起來,萬分愛憐的摸了摸我的發頂,眼中藏著濃鬱的,化不開的擔憂:“小崽子,命由天定,果真難違……你要是永遠不長大就好了。”

那日過後,母妃對外宣稱我失手打碎了玉佩,父皇怕我傷心,賞賜許多,京中的達官權貴聞訊也紛紛獻禮,各式各樣的玉佩很快堆滿了庋間,可我知道,那都不是我的。

接下來的七年,好像很漫長,又好像一晃而過,我逐漸淡忘此事,全部心思都放在那對總會顯露妖異之色的瞳孔上。

“母妃,我生病了嗎?”

“靈姝乖,不要害怕,你隻是長大了。”

母親安慰我的同時,暗自替我鋪好後路。

我發頂冒出獸耳的當晚,母妃便毫不遲疑的命親信將我送出了皇城。我驚慌失措,問母妃為什麼,是不是不要我了,母妃沒有回答,隻說到了嶺南,見了姨母,姨母自然會告訴我這一切。

前往嶺南的路上,我總忍不住胡思亂想,好幾次試圖悄悄逃回京城,也好幾次旁敲側擊的打探消息,可那兩個親信對我母妃實在忠心耿耿,不僅將我守的嚴嚴實實,還將自己那兩張嘴閉的嚴嚴實實。

我又活生生的攢了一肚子委屈和氣憤。

終於,終於,終於。

長達數十日的顛簸後,我見到母妃口中值得信賴的姨母。

姨母是好人,同樣是出身高貴、嫁得侯門、精明強乾的誥命夫人。她一見我,就一把抱住了我,親近又疼惜的說:“好孩子,讓你受苦了,不論日後如何,姨母定然將你當成姨母親生的孩子一樣看待。”

我畢竟是在那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權力漩渦中長大,許多事情雖然看的不太透徹,但見的多了,總會產生一些莫名的直覺。

我知道,我的獸耳和異瞳一定害了母妃,不過姨母待我這樣好,證明母妃還有翻身的機會,可是……有沒有萬一呢,萬一母妃真的出事了怎麼辦?

我所有的恐懼、不安、委屈、氣憤,都在那個念頭閃過的瞬間儘數迸發,我放聲大哭,我要母妃,要父皇,要回宮裡,我摔碎一屋子的瓷器,拔下老侯爺的頭發,爬上院子裡最高的一棵樹。

姨母在樹下急的團團轉,卻不敢稱我為殿下:“孩子,好孩子,快下來,當心摔著!”

我抱著樹聲嘶力竭,卻也不吵著要父皇母妃,隻一遍遍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不多時,有人從後面爬上了樹。

她秉住呼吸,小心翼翼,儘可能的不發出一丁點聲息。

可是瞞不過我,我能很清楚的嗅到她身上慵懶又柔軟的柑橘香氣,當中還摻雜著些許清幽淡雅的茶香,以及違和的,過於甜膩的檀香。

我回過頭,與她四目相對。

她怔愣了一瞬,看著我笑起來:“耳朵還怪靈的。”

興許是盛夏裡日頭正足的緣故,也可能我哭鬨太久,腦袋忽然間有些發暈,心裡隻想著,她好香,她好會笑。

然後,我看到她腰間掛著的玉佩,我一眼便認出那是我的玉佩。

“你爬那麼高,不怕嗎?”

“不怕!”

我輕輕握住她伸向我的那隻手,懸了數十日的心,終於緩緩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