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陳情書(十九)(1 / 1)

第19章

89.

我緩緩放開手,豹公主果然不再亂說話,隻是那對獸耳一再的向後壓,幾乎對折起來。豹子沒見過,我隻知道貓發怒的時候一貫如此,呲著牙,弓著背,尾巴上每一根毛都向外炸開。

很遙遠的記憶忽然湧上心頭。

那時的靈姝是公主落難。身為聖上的掌上明珠,靈姝原本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前呼後擁,偏那一次,倉促出行,隻有兩個身著粗布衣裳的隨從陪同,就這樣懵懵懂懂的,驚慌失措的,從錦繡王都一路跌落到嶺南這種窮鄉僻壤的地界。

靈姝不安極了,恐懼極了,所以一見到豹貴妃口中可以信任的“姨母”便大發脾氣,哭鬨不休,尋死覓活的要回京。

顯而易見,這是擁有食肉齒的野獸幼崽。相較於生下來就會跑會跳,會逃避躲藏的獵物,狩獵者流露出的不安與恐懼當真驚天動地。

可那樣的靈姝,一看到我便睜圓了眼睛,收起了利爪,歪著腦袋打量我一會,然後一點點朝我蹭過來,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仿佛終於回到屬於自己的領地,靈姝看著我笑,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

從前靈姝分明如本能一般天然的信任我。

如今呢?

我緊盯著她眼底濃鬱的綠意,真想看到她心裡去,可惜,我隻看到憤懣的怨恨。

我承認我的確做過對不起靈姝的事,那件事……何至於靈姝恨我到這個地步?

“……為什麼?”我微微蹙眉,幾近自語:“為什麼恨我,靈姝。”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刹那,我忽然醒過神,卻是為時已晚,覆水難收。

90.

靈姝怨恨我這麼多年,她耿耿於懷的,鬱結於心的,所有所有的一切,在我的茫然與困惑之下,無疑成了一場可笑的獨角戲。

我看著她含在眼眶中許久的淚水,頃刻間便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接著一顆滾落,一顆接著一顆滴在我指尖。

我像是被飛濺的熱油灼傷,不禁猛地縮回手。

靈姝則趁此機會用力推開我,我不小心撞到背後的桌角,側腰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可這種疼,遠比不過靈姝一邊流著淚,一邊說恨我、討厭我,來得更強烈。

“鬱潤青!你就是混蛋王八蛋!我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你!”

豹公主滿腔怒氣,卻不是賭氣,她決絕的眼神好似利箭,一支支的從我身上穿過去。

這一刻我才終於意識到,我內心深處一直都將靈姝當成不懂事亦不記事的小孩子,我總想著等靈姝真正長大了,她會明白我,理解我,到那時我們還能和從前一樣……

我錯了,是我錯了。

豹公主用她漂亮的兜帽遮住那對獸耳,最後看我一眼,便轉身向外走去。

我多麼想抓住她,多麼想求她原諒,想讓她知道我曾無數次在夢裡回到那段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與我最好的朋友一起爬上那高高的龍樹。

可最終,我隻

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91.

“我怕她更討厭我。”

“不見也好,我這樣的人,本來也不配……”

“天底下有沒有人比我更自以為是呢?我原以為,阿檀雖然總讓我離她遠一點,但心裡是喜歡我陪在她身邊的,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上趕著惹人嫌;我原以為,靈姝是驕縱慣了的,忘性大的孩子,若與她辭彆,免不得生出許多事端,不知又要哭鬨幾場,所以不辭而彆,辜負了她待我那一顆赤忱的心;我原以為,那三年縱使萬千虛情假意,也會有一絲真。”

“我落得今日下場,怨不得旁人,隻怨我又蠢又壞,惹人厭卻不自知。”

“你呢?”

“我知道你恨我。這樣很好。你一輩子都會記得我。”

“聽到了嗎?有人來了,去吧,藏起來。”

92.

寒川這樣的地方實在沒有一點可取之處,瞭望台的曆任督長都是離開了就不肯再回來。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沈硯竟然會回來探望我,還帶來一隻小鷹與我作伴,這令我感受到許久未曾有過的欣喜。

不過沈硯的中原話還是馬馬虎虎,他沒有他姐姐聰慧。

沈硯:“潤青師姐,見到你安然無恙可真好,我聽聞你險些遭心魔所害,為你擔憂了好久。”

我想了想說:“多謝你,已經沒事了。”

沈硯露出很燦爛的笑容:“是啊,不幸中的萬幸,這世間修真者眾多,有幾個能僥幸逃脫心魔呢,潤青師姐果然是……嗯……呃……”

“我很想教你該怎麼說,可也不好王婆賣瓜。”

“王婆賣瓜我知道,自賣自誇。”

我轉過頭看向伏在窗前,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小鷹:“如果我沒記錯,它叫做雲中雪?我從前聽你姐姐提起過,它是阿郎山的神鷹,長生天的信使。”

“對!潤青師姐可不要小看它,它長大以後是很厲害的,而且很聽話!”

“這樣珍貴的神鷹,贈予我委實可惜,何況我留下它,豈不是把它也關在了這四方牢籠裡?你能有這份心意,我很滿足了。”

“怎麼會呢,不可惜。”沈硯局促的搓了搓掌心,既然耷拉著腦袋低聲道:“我聽陸師姐說了,當日多虧潤青師姐早早發現我延誤布陣時機,竭力替我布陣彌補,這才沒有惹出更大的禍事……若沒有潤青師姐出手相助,我定然會被逐出師門的。到時候我怎麼有臉回家見姐姐。”

困煞之陣於我不過舉手之勞,卻讓沈硯這般的介懷,還費勁心力尋來神鷹向我道謝,倒是令我有些臉熱了。

“沈硯。”我擺擺手:“千萬彆這樣說,原本就是我愧對你姐姐。我想你姐姐既叫你來中原,又送你入宗門,一定是很疼愛你這個弟弟,才為你籌謀許多。我今生沒辦法向她贖罪了,隻好退而求其次……我倒不是說幫了你就不欠她的,其實我也沒幫你什麼,我的意思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嗯……你能明白嗎?

沈硯不懂,又或是裝作不懂,總之他一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這小鷹你務必留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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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他和他姐姐很像。

93.

小鷹頸上拴著一條細細的銀鏈,銀鏈上墜著一塊精巧的玉牌。

原來小鷹有名字,叫雪團。

我起初覺得這名字與小鷹的長相十分貼切,一聲聲喚著,也朗朗上口,誰成想,雪團在寒川的風雪裡漸漸長大了。

巨大。

我被幽禁的第七年春,巨大的雪團不小心踩塌了屋頂,我不得不大半夜爬起來拆東牆補西牆的修屋頂。

雪團躲在屋後,用兩扇羽毛濃密的大膀子遮住自己的小腦袋,估計是想像小時候那樣裝無辜。

演技拙劣,可我沒說它,主要怕它飛起來,撲騰著膀子,徹底掀翻房蓋。

我一度懷疑,沈硯當初是沒地方養它才送到我這來的。

94.

到了第八年的永夜,窗前的那棵棗樹已經長得很高了。我和雪團各自擋著一面風雪,因此棗樹仍然枝繁葉茂。

恰巧這一夜月圓,繁星密布,我生了一爐炭火搬到外邊,和雪團棗樹圍坐一圈,一邊烤魚一邊賞月觀星。

魚是雪團捉來的,理應它先享用。我隻把外邊烤焦了一層,它喜歡吃,又想撲騰膀子。

“喂。”

“……”

“不要碰到你小棗姐姐。”

天殺的。

我竟然和一隻鷹一棵棗樹拜把子了。

95.

其實在寒川的這些年,我根本沒怎麼正經修煉過,也沒想著研習術法,從清晨到日落,無不是得過且過的混日子。

大抵這般無欲無求的心境很難得,我被幽禁的第九年夏,修為終於突破了瓶頸好久好久的金丹期,成為仙盟內為數不多的元嬰修士之一。

莫說旁人了,我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

96.

陸師姐這一次來看我,與平時不太一樣。

她說這是最後一次來看我,並給我帶了幾件嶄新的衣物,讓我日後珍重。

陸師姐煞有其事,若非我自己曉得十年之期就要到了,恐怕還真要讓她唬住。

“潤青,你不開心嗎?”

“沒有啊,我開心的。”

我分明嘴角上揚,笑容明朗。

可陸師姐的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溫柔的憐憫,她抬起手,拍拍我的肩膀,輕輕撫摸我的背脊:“彆害怕,或許你從前做錯事,可已經受過罰了不是嗎,相信我,你師姐不會再怪你。”

我抿了抿唇,又抬頭朝站在我身旁的陸師姐笑:“哎,小舟,你誤會了,我隻是擔心我離開這,棗樹沒人照顧,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你看,都結果子了,可惜不能吃,苦的要死,我又白費功夫。”

“怎麼會白費功夫,她陪你的時間,可比雪團更長。”

“那倒是,說起來還要多謝你,替我尋了這麼一棵善解人意的棗樹,我每次對她發牢騷,她都站在那裡安安靜靜的聽,一次也沒嫌我煩。”

陸師姐被我逗笑。

97.

陸師姐走後,那個人才敢出來。

“我要離開這了,你還跟著我嗎?”

“不要哭啊,我又不會把你丟在這。”

“你想我離開這之後,去蠻荒神域把玹嬰放出來,這不可能的,且不提那十二重封印,還有仙盟十二宗門世合力值守,我根本做不到……”

“你不好受,難道我就好受嗎?”

“夠了,彆再說了,你糾纏我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讓我去解開封印,我答應你總可以吧。”

98.

我欺騙了很多人,我把心魔悄悄藏到了很隱蔽的地方。

這些年,她時不時就要跑出來作怪,一會說小棗妹妹其實是棵沙果樹,一會又說雪團弟弟其實是隻大白鴿。我都沒理她,懶得理她。

可最近一陣子,她想要的越來越多,我知道她這一回是想害我萬劫不複。

我丟下小棗妹妹,攆走雪團弟弟,坐在屋簷上,獨自望著那滿目瘡痍的月亮,懸在曠野上,心裡還憐惜著她的過往。

99.

十年終至。

我仍難以釋懷,便私用禁術,為自己拔除了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