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闖山門(一)(1 / 1)

這一年打從入了秋,大抵八月初起,長平城內就湧入了一批又一批生面孔,或單槍匹馬,或前呼後擁,或神秘至極,不以真面示人,或囂張跋扈,整日招搖過市,當真千姿百態,各有各的不尋常,而長平百姓對此卻習以為常。

隻因舉世聞名的問心宗坐落於九江郡長平城外的淮山深處。問心宗自立以來,每相隔三年便會招收一次外門弟子,取有資質且心懷壯誌的少年近千名,待一年之後,又會從這一千名外門弟子中選拔出數人進內門修行。

今年的八月十七正是問心宗招收外門弟子的日子。

一清早,天色未明,問心宗的山門外便已然是一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的景象。

“問心宗本就是仙盟之首,又在短短三十年間接連出了兩位極其年輕的元嬰修士,更不得了,怪不得這些人都爭著搶著投身到問心宗門下。”

“豈止,你瞧那邊圍了一眾家仆的馬車,是金樽鐘家的馬車,好端端的修仙世家,竟將小輩送來做問心宗的外門弟子。”

“金樽鐘家的!那,那這若是連第一輪的試煉都沒過……”

“當真丟死人了。”

金樽鐘家乃是京州的修仙世家,世代長在皇城根下,可謂權勢滔天,富貴無極,但凡有幾分見識的,都能認出這家的八尾狐圖騰,一時間鐘家的馬車附近議論紛紛。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聽的議論。

寬敞的馬車內,一面容嬌豔的少女正惡狠狠的咬牙切齒,似忍無可忍了,扭頭對一旁的少年道:“二哥,你可聽到那幫人如何說我鐘家!”

被喚作二哥的少年淡定一笑:“小妹,何必氣惱,那些貨色也配令你動怒?”

少女深吸了口氣,仍舊是惡狠狠地說:“我鐘知意從小到大幾時受過這種屈辱,祖父也真是的,非要我們來此,怨不得旁人鄙夷,這不是自認了不如問心宗嗎。”不等少年附和,她緊接著又道:“問心宗算得了什麼?那新任宗主不就是仗著有春蓬劍嗎,我若得春蓬劍,必然比她更早突破元嬰,至於那魔女,早殺了。”

“小妹。”少年斂起笑意正色道:“當心隔牆有耳,這畢竟是在問心宗的地界上。”

鐘知意撇撇嘴:“所以我才不想來,寄人籬下看人眼色的日子,哪是那麼好過的,祖父當真不疼我們。”

“祖父若不疼你,怎麼會在臨行前特意將流雲傘贈予你防身,你這話傳到祖父耳朵裡,該多叫他寒心。”

“好好好,我說什麼都是錯,那我不說話總可以吧。”鐘知意陰陽怪氣的同時,朝少年翻了個白眼。

少年好脾氣的歎息一聲,偏過頭將窗子推開一道縫隙,詢問守在外面的家仆:“還要等多久?”

“回二少爺的話,約摸著還有半個時辰,不過聽聞每屆招收的第一輪試煉總會有一刻鐘左右的偏差,二少爺六小姐何不早些下車等候。”

鐘知意大聲道:“我才不要下去同那些人擠!鐘知聿!要下你下!彆拉著我!”

鐘知聿無奈,正欲相勸,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一陣尖銳刺耳的鳴叫。鐘家眾人齊齊向上看去,隻見成百上千的鳥獸張著翅膀從深山中湧來。

“是鬼車鳥!”

“快!試煉開始了!”

鬼車鳥又名九頭鳥。相傳此鳥曾經有十個頭,被狗吃掉一個,還剩九個,因此鬼車鳥十頸環簇,有一個頸子是沒有頭且滴著血的。此刻這般張翅而來,便猶如陰雲密布,頃刻間遮住了天光,下起了血雨。

鐘知意從馬車裡鑽出來,正遇上這片血雨,急忙展開手中的流雲傘,見血雨被擋住,不由地勾唇一笑:“切,小伎倆。”

一旁的家仆道:“六小姐!該入山門了!”

鐘知意嗬道:“急什麼!鐘家百年仙家,我得祖父親傳,難道還爭不過那些凡夫俗子!”

鐘知聿亦舉著一把傘,卻是平平無奇的油紙傘,這會傘面上已然布滿血滴:“小妹,還是莫要疏忽了,不然……鐘家的臉面怕是要丟儘,我們回去向祖父交代?”

“回去?”鐘知意站在馬車外,斜睨了他一眼,很是傲慢道:“我既然來了,就沒想著要回去。”

說完,幾隻鬼車鳥忽然疾飛而下,那將近九尺長的翅膀本就厚重龐大,又是從高空俯衝至地面,瞬間就將近百人撞的人仰馬翻,倒的倒,逃的逃,踩傷者數不勝數。

這便是問心宗的第一輪試煉,一刻鐘之內闖進山門者方算通過。

鐘知意托著流雲傘,輕輕向外一轉,傘面當即飛出十幾支利箭,深深刺入那幾隻鬼車鳥的內體,鬼車鳥吃痛,齊齊發出如同刀車的鳴叫。這些鬼車鳥是問心宗所飼養,有凶煞之氣,卻並不凶悍,因此沒有再向鐘家這邊衝來,而是展翅飛走了。

鐘知意見狀愈發自得,隻是引起了目睹她擊退鬼車鳥的一眾人不滿。

“金樽鐘氏不過如此!”

“沒錯!靠法器取勝算什麼本事!”

鐘知意毫不在乎,甚至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腳尖一點,輕飄飄的落了地:“走吧二哥,看著些腳下,莫要蹭臟了鞋。”

她走了不過幾步之遙,那十幾支利箭竟又從空中返回,繞傘一周後,齊齊收入傘內,簡直比大姑娘的長頭發還乖順。

即便眾人看不慣鐘知意行事做派,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流雲傘實在是一件難得的法器。

而這一幕亦被山上人儘收眼底。

“潤青師姐……金樽鐘氏這麼做,恐怕不太好吧。”

“也沒什麼不好的,第一輪試煉,各憑本事嘛。我當年闖山門,我父親還重金請了六位築基期的散修給我保駕護航呢。”

“可是,潤青師姐,你這法子隻在第一輪才頂用,她那法器,恐怕第二輪也是橫著走的,會不會太不公正?若鬨大了該如何是好?哎呀,今年是我第一次做考官,我真的不想被宗主責問。”

能做招收外門弟子的考官,自然資曆不淺,可殷蓉蓉看著身旁的鬱潤青,話音兒裡就不由自主的沾染了些許撒嬌的

意味。

鬱潤青:“嗯,說的也是,好吧,我去幫你添一道考題。”

殷蓉蓉喜不自勝:“真的!太感謝潤青師姐了!”

鬱潤青:“一點小事,何必言謝,況且我本就有督考之責。”

待鬱潤青走後,殷蓉蓉對一旁的小師弟道:“怎樣,這下你該信了吧,咱們這宗門裡再沒有比潤青師姐脾氣秉性更好的人了。”

小師弟入門堪堪四年,今年是第一次見到殷蓉蓉常掛在嘴邊這位師姐,故而說道:“的確是有求必應,真沒想到,我初見這位師姐,還以為是同宗主一般冷傲的人。”

“所以說啊,不能以貌取人,你是不曉得,當年我拜師後便是同潤青師姐一處駐守瞭望台,她任督長,待我們這些師弟師妹可是極為照顧的,知道我們怕餓,總一清早起來趕路去城裡買吃的,夜裡還給我們煮面……”

殷蓉蓉自顧自陷入回憶,然而小師弟卻沒有專注的聽這段往事,他的目光不自覺看向面前的魚旗陣。

魚旗陣上的魚眼睛此刻都聚集在山門附近,各個魚旗都成了空白一片的,白光浮動,光攏在一處,便成了一面巨大的水鏡,可以清楚的看到山門內的情況。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已經有八千餘人落選,順利闖入山門的至多一千五六,而毫發無損者頂天三四百,至於那身無血滴,潔淨如初,體面又光鮮的,也就十人罷了。

這十人便是第一輪試煉的一甲,到第二輪試煉有優先選擇秘境的機會。

“諸位聽好,每個秘境皆可容納百人,這百人當中,最先落選的二十人,請回,餘下八十人,則二十人為甲,二十人為乙,二十人為丙,二十人為丁。當然,若一人可將餘下九十九人皆裁汰出局,便是當之無愧的一甲,可以免除第三輪試煉。”

鐘知意聞言,將流雲傘輕輕搭在肩上,慢悠悠的轉過身,看著身後那群狼狽不堪的應選者,嬌笑道:“方才是誰說金樽鐘氏不過如此?好得很,你們若不服,大可站出來,同我進一個秘境,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嘛。”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看你們也隻有動動嘴的本事。”

這鐘知意實在太過輕狂,正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九死一生才闖過山門的一乾人等紛紛向高台之上的考官訴不平,要討一個公道。

考官面無表情:“秘境之內自有公道。一甲應選者,速擇秘境,一炷香後秘境將全部關閉。”

鐘知意毫不猶豫的踏入離她最近的秘境,鐘知聿也快步跟上,至於其餘八人,為了避免遇到強敵,紛紛選擇了不同的秘境。

鐘知意本就足夠難纏,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鐘知聿,一個秘境裡,兩個鐘家人……

後頭有心一爭甲等的,都不約而同避開鐘知意所在的秘境。

“我當問心宗招收外門弟子的試煉有多難,我五歲的小侄子來也輕而易舉啊,真沒意思,居然要在這裡白白浪費一年的時間。”

“小妹資質不凡,又得祖父親傳,

所以輕而易舉。”鐘知聿笑笑:“我倒覺得沒有那麼容易呢,那些鬼車鳥,著實令人有些後怕。”

鐘知聿瞥了他一眼:“二哥少說這樣的話,給鐘家丟人。”

“是啊,我也這樣想,若四輪試煉結束,我不能入一甲,恐怕會給祖父臉上抹黑。”

“這有何難,大不了我將那九十八人都送出去,留你為一甲,這不就能免除掉第三輪了,至於第四輪……”

鐘知意話說一半,忽然連著向後退了幾步,面色也驟然一變:“不好,快躲起來!”

恰巧一旁的山坡上有洞穴,二人飛快閃入,不待站穩,洞穴外便“轟”一聲響,伴隨著一陣強烈的地動山搖。

鐘知聿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不由睜大眼:“哪來的白雕!”

“那是鷹!”鐘知意微微蹙眉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大一隻白鷹,真奇怪,問心宗的秘境裡,怎麼會有陰氣如此之重的靈獸,它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

鬱潤青心想:吃寒川裡的魚和惡魂。

雪團弟弟目標明確,就是要鐘知意手裡拿把流雲傘。他低下頭,想要往洞穴裡鑽,可腦袋剛伸進去,十幾支利箭便朝著他飛來,直奔著那對看上去極為銳利的鷹目。

就在這時,一圈咒陣憑空出現,不僅擋住了利箭,還將其儘數收入囊中。

鐘知意怔愣了一瞬,晃晃手中的流雲傘,卻沒有一支利箭返回。

“小妹!”鐘知聿驚叫一聲,滿臉驚恐的指著她身後:“快,快看!”

屋漏偏逢連夜雨,前有狼,後有虎。

鐘知意猛地回頭,那洞穴的石壁上竟然盤著好幾窩白花蛇,一個個豎著脖子,眼露凶光。眾所周知,此蛇有劇毒,生性好鬥。

原本該提防的“大白鷹”,讓這幾窩白花蛇一對比,頓時顯得和藹可親。

鐘知意張開傘往後一擋,拔腿就朝洞穴外跑去,險些和堵在洞穴外的雪團弟弟撞了個正著。雖然沒真撞到一起,但比較怕生的雪團弟弟還是被嚇了一跳,出於慣性的想要揮動翅膀。

這一下若真揮出去,鐘知意必定要重傷,倒是真不公正了。

“雪團。”鬱潤青及時開口道:“回去。”

雪團非常聽話,克製住動作,慢悠悠的飛離了秘境。

鐘知意到底年紀小,順風順水慣了,沒經曆過多少險境,這接連幾番刺激令她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又驚又疑又帶著些許探究意味的看向不遠處,隻見有一綠衣女子倚樹而立,姿態頗有些慵懶散漫,可容貌竟然是難得的俊麗。

“你是誰?方才在山門外,我並未見過你。你為什麼能遣動那隻白鷹?”

“他是雲中雪,阿郎山的神鷹。”

“原來這便是雲中雪,是了!我似乎在一本古籍上看到過,不過它為何一身的陰氣?它是你的靈寵?你到底是什麼人?”

鬱潤青不知如何作答,想到答應殷師妹的事,又想到笨透了的雪團弟弟,不由地輕歎了一聲:“這樣,你把傘借我一日,我便告訴你。”

“……”

“……”

“我不借你又如何?”

“那我,嗯,大概要硬搶吧?”

魚旗陣前的殷蓉蓉滿臉驚愕:“這是在問我嗎?是嗎?是嗎?我可是考官啊潤青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