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時暖閣內坐著的幾個年長阿哥,從直郡王到八貝勒,沒一個敢說話的,個個身形僵硬,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一大早就被火急火燎地宣進宮,本以為是什麼大事,不料隻是警告他們不許外泄太子家的三格格會腹語之事。

雖說那位大師摔斷雙腿之事叫人悚然,但他們幾個哪來這種閒心思去聽一個孩子的腹語,更彆說外泄給旁人了。

幾人都是出宮開了府的,來乾清宮不比往日方便,因著這種事一大早被宣進宮,本來都還有些火氣。

如今,這點子火氣無聲無息熄了。

若是這樣的腹語,那的確是挺要命的。

君不見一向最得寵愛的太子殿下,如今也是戰戰兢兢立在原地,不敢多說一句話。

兄弟幾人平時沒什麼默契,此時卻不約而同幸災樂禍起來。

總之千言萬語彙合成一句話——太子殿下,你也有今天?

康熙對幾個兒子之間的暗流洶湧視而不見,他端詳了如今的瑚圖裡片刻,仍舊和顏悅色喚她:“瑚圖裡,來,坐近些,你還記得瑪法嗎?”

楚鳶聽到這似曾相識的問候,緊張感頓時消除不少,乖乖上前。

她還記得每次父母帶她回鄉下老家時,路上碰到同村的長輩,都會逗小孩兒似的問:

“你還記得我嗎?”

“你知道應該叫我什麼嗎?”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諸如此類的問話,大人們總是百談不厭的。

宮女貼心地捧著一個圓凳放過來,加上毛茸茸的軟墊子之後就有點高。

楚鳶踮踮腳,屁股坐上去了,腳倒是懸空了,她下意識晃了下腿。

然後忽然想起來自己身處何處,坐的還是個古董,於是趕緊停下,自以為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上面的康師傅。

五官周正,身材中等,皮膚白皙,也並不嚴肅,像普通人家的父親一樣,似乎是刻意收斂著氣勢,並不嚇人。

——之所以是父親,是因為他發須都是黑的,皺紋不多,也不顯老,而且楚鳶換算他的年齡,大概也就是四十六七,她周圍還沒有這麼年輕的爺爺輩。

【這個便宜爺爺看起來也挺和藹的,要是不說他是皇帝的話,看起來也就是個普通——】

楚鳶再偷偷瞄一眼,發現收斂了氣勢的康熙帝看起來仍然是富家翁,於是緊急修改了措辭。

【額,像個普通的,有知識的,還比較年輕的億萬富翁?】

眼睜睜看著侄女/女兒對皇上評頭論足,而且皇上似乎還露出一點笑意的眾人:......

康熙掀起眼皮看了幾個兒子一眼,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愉悅。

誰都喜歡被誇,特彆是當眼前這人先前對任何人說話都不大好聽時,誰都會覺得她的誇讚之詞也是實打實的。

而康熙觀察片刻,覺得面前的瑚圖裡不像是能完美掩飾自己心聲,騙過所有人的樣

子。

那麼,她說的定是實話了。

楚鳶帶著微微緊張的心情,應對著康熙的關心。

相處模式和她上輩子跟長輩相處起來一模一樣,無非就是問她現在還難不難受,太醫開得藥苦不苦,都喝完了嗎,有沒有偷偷倒掉之類的......

關心是關心的,就是有一點點囉嗦。

楚鳶最後那點緊張也沒了,如實回答後,她自以為隱蔽地掃視了眾位叔伯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居然也會這麼問嗎?該不會是哪位叔伯小時候偷偷倒過藥被抓了現行?】

眾皇子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太子身上,太子自幼得寵,更是被汗阿瑪親自撫養過,定然是他了。

太子接收到目光,高傲揚頭:孤才沒有。

旋即目光轉移到直郡王身上,他是第一個立住的長子,也沒少分得汗阿瑪寵愛,那就是他了。

直郡王從鼻腔溢出冷哼,表示自己不屑一顧。

康熙虛點了點下方的兒子們,從直郡王到太子再到八貝勒,一個都沒放過。

他看著一臉茫然的兒子們,哈哈大笑道:“你這幾位叔伯,還有你阿瑪,小時候可都偷偷倒過,你阿瑪最聰明,倒在夜壺裡頭,還曉得用熏香遮掩,要不是病遲遲不好,還沒人發現得了。你直王伯呢,翻窗出去倒在花盆裡,澆壞了你惠娘娘好幾盆花,老三叫人偷偷拿來蔗糖,配著糖喝藥,老四和老八互相包庇,還替對方喝,老五仗著你烏庫媽媽疼他,回回耍賴不肯喝,老七最乖巧,肯喝,但是也有偷偷兌水的時候。”

康熙臉上浮現一絲懷念和得意:“瑚圖裡你瞧,他們現在全忘了不是?”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紛紛回想起來。

有嗎?好像也沒有吧?

可汗阿瑪應該不會在這些小事上說謊?

想著想著,幾人表情齊齊怔住了,難得有些感動,原來汗阿瑪竟也記得自己小時候發生過的這些小事麼?

楚鳶目睹著這個略顯溫馨的場面,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曾經在曆史資料中看到過的人物和事件,忽然鮮活起來,露出了少為人知的另外一面。

書上隻寫九龍奪嫡的殘酷,落敗之後的下場,可她看到的卻是生活中父子兄弟相處的日常,甚至更久遠之前,她不曾看到過的那些溫情。

【唉,實在是好矛盾,這麼和諧的場面,誰能想到之後居然會發生九龍奪嫡這樣的事情呢?】

眾人精神齊齊一振,互看一眼。

九龍奪嫡?

是他們幾個嗎?

多說點多說點!

然後,楚鳶的思維在下一刻拐了個彎。

【哎,假如現在這是我的上輩子,那我真是早生了三百多年,要是三百年後有這麼厲害的爺爺和父母叔伯,那豈不是後半輩子可以在錢堆裡躺平?】

原本還有些失望她沒繼續說九龍奪嫡部分的眾人,此刻又被一個驚人的消息嚇到了。

三百多年!

這小侄女失散的幾分魂魄,居然有此機緣去到過三百年之後!?

康熙亦有些動容,不過他看著顯然有些按捺不住的幾個兒子,語氣溫和道:“瑚圖裡,想不想去瑪法的書房玩?等瑪法和你阿瑪還有王伯王叔們商議完大事,再跟你阿瑪回去?”

此書房自然不是他處理政務之地,而是素日閒時自娛自樂的地方,有不少他收集來的玩物。就在暖閣後頭,隔著一牆,倒也能聽到裡頭的動靜。

楚鳶迫不及待點頭了,雖然便宜爺爺態度很溫和,她也很好奇九龍奪嫡這幾個人長啥樣,但是在這麼多人默不作聲地注視下,她還是很有壓力的。

康熙找了兩個年紀比較小的宮女,陪著她一起去了隔壁的書房。

楚鳶小聲問過了,珍貴的收藏一般不會擺在外面,所以擺在外面的她可以隨意拿著玩。

但她環顧四周,這裡到處都是書畫,繁體字她不認識,書畫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她聽說過的大家之作。

比如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就沒看到。

其他的東西比如瓷器,她不大會觀賞,倒是有地球儀,上面鑲嵌了閃閃發亮的寶石。

這玩意兒她都看膩了,初中地理課天天帶著去學校。

所以隻對寶石感興趣了一下,但又不能摳下來,所以很快失去了興趣。

她靠在暖烘烘的榻上,左邊支開是一扇小小的木格窗,可以看到雪花像鵝毛一樣飄落下來,院裡一樹紅梅開得不管不顧,穠豔至極,簡直是詩情畫意。

身上蓋著毛絨毯子,懷裡和腳下各塞一個源源不斷散發熱意的小火爐,身前架著一隻小木桌,上面擺著各式各樣的小零食,還有鹹香的奶茶,以及鑲嵌了紅寶石的奶茶碗。

楚鳶把橘子剝皮累在小碟子裡,橘皮扔進火爐,橘肉一瓣一瓣仔細分開,放在爐邊上烤著。

旁邊兩個宮女姐姐坐著,替她剝堅果。

楚鳶把烤好的橘子分成三份,一人一份,笑眯眯地遞給宮女姐姐:“來吧,一起吃呀!”

人生短暫,及時享樂才是正經!

書房的隔音不大好,楚鳶嗑著瓜子,還能聽到外面隱隱約約的談話聲。

聲音忽然大了點,她細細聽去,發現是直郡王再和自己便宜阿瑪爭執。

楚鳶當然是護短的,便宜阿瑪畢竟是原身的親爹啊!

而且一路上走過來,她腳都沒下地,臉也被保護得好好的,沒吹著一點風!

可惜她總不能跑出去幫著爭執——偷聽很失禮,出去當眾表示自己在偷聽,那是傻瓜才乾的事情。

而且她壓根兒沒太明白他們在爭什麼。

隻好在心裡吐槽,出出氣了。

【直郡王——呸!渣男!】

心聲一出,外頭眾皇子好不容易被政事拉回來的注意力,瞬間分散。

——雖然皇上還沒封筆,但是大過年的,大家都默認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了。偏偏今天被宣進宮,時間還早,也沒什麼事兒,來都來了,皇上沒有叫他們退下的意思,那就隻能陪著說話了。

說著說著,總是繞不開政事的。

簡而言之,被迫加班罷了。

現在小侄女又開始使用腹語,他們當然得仔細聽一聽來自三百年後的事情。

而楚鳶對此一無所知,她快樂地嗑著瓜子,漫無邊際地回想著以前看過的清穿文和各種有趣資料。

【為了生嫡子,明明有那麼多妾侍,偏偏逮著大福晉一個人薅羊毛。】

【讓老婆剛出月子就懷孕,結果生出來四個女兒一個兒子,身體都不行,最長壽的好像就活了三十來歲?】

【反觀彆的娃,雖然也有因為醫療技術落後夭折的,但也有活到六七十歲的啊,隻有大福晉的娃這麼短命。】

【大福晉實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