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人齊齊回頭,發現身後無人,且屋內除了服侍的宮女太監外,隻有三個人。

四貝勒胤禛還沒太摸清楚眼前的情況,他一開始以為是殿內哪個膽大包天的宮女,後來發現壓根無人開口。

那麼,就隻能是那個會用腹語的小侄女了?

換在以前,他定要偷偷瞄一眼,不過自從幾年前受到汗阿瑪訓斥他喜怒不定,便不敢再鮮明地表現出情緒,隻能心中好奇。

他來的路上就聽說了,這小侄女癡病痊愈,眼下這樣子瞧著,確實是痊愈了。

可她說的腹語又是何意?

‘皇帝’一詞所指必然是汗阿瑪,也有可能是面前的太子,隻是多少有些犯忌諱了,更何況前頭還加了個‘活’字,那與之對應的豈不是......

胤禛還是有些克製不住,想看看這位太子二哥聽了這話是何反應。

畢竟這話要是捅去汗阿瑪面前,就算太子再受寵,也少不得要被訓斥。

眼神不著痕跡地瞥去,胤禛終於用餘光看到了太子。

後者神情莫測,眼睛卻死死盯著他。

胤禛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又是為何?

太子察覺到他的眼神,卻懶得再給半點提示。

殿中就這麼幾人,排除宮女太監——若是真有這等奇事,瑚圖裡反應不會這麼平淡,排除瑚圖裡自己,理由同上。

且,已知自己被二廢二立,汗阿瑪也並不在,那麼所謂‘活皇帝’,便隻能是面前的四貝勒胤禛了。

要說氣惱,那也談不上。瑚圖裡說他二廢二立,完全是憑借皇父寵愛。

但太子心底細細分析,事實應當並非如此。

既然是二廢二立,那汗阿瑪廢了他之後,一則元氣大傷,二則心中沒有太子人選,那時想必他的幾個兄弟都開始奪嫡了,且陣仗不小,才會迫使汗阿瑪再度立了他。

人人都知道,一個被廢過的儲君不可能再登臨帝位,除非汗阿瑪在這期間暴斃。

抬他出來不過是占個位置罷了。

可見那時候的四弟,並沒有達到讓汗阿瑪滿意的程度,也說明廢太子一事中,他也許做了什麼,但並非主使之一。

能在那之後得到汗阿瑪垂青,倒也有些不俗的本事。

然而此時,太子在腦海中回憶有關這位四弟的部分,愣是沒想出來他有什麼出眾的才能。

騎射不如眾兄弟,文采也沒好到哪兒去,性子跳脫,前幾年還被汗阿瑪訓斥喜怒不定......

大約是內秀?

太子倒是有些想問問瑚圖裡具體的事情,但理智告訴他,還是少知道為好

太子很快被宣走了,那背影看著沉重疲憊,又有點迫不及待。

胤禛注意到,卻沒多想,自顧自剝了個橘子,橘皮隨手扔進一邊的手爐,發出“劈裡啪啦”的爆裂聲,火光映在爐壁上,一閃一閃。

身邊的小侄女探過頭,好奇地注視著

他。

小姑娘看起來粉雕玉琢,雙頰圓圓的,泛著一點凍出來的紅暈,眼睛又大又黑,乖巧極了。

胤禛想起家中比她小一歲的女兒,心裡有些軟,於是分一半橘子遞過去。

“四叔分你半個橘子吃?”

楚鳶伸手接住,有點發愣,這要是有攝像機就好了,她一定得把視頻和橘子帶回去,高價拍賣給四爺粉。

見侄女接過去,卻不往嘴裡送,胤禛莫名有些賭氣,把自己手裡那一瓣送進嘴裡,試圖證明這是個甜橘子。

然後就被酸得齜牙咧嘴。

楚鳶抬頭就看到這一幕,初時有些不解,然後就找到了理由。

【他一定是酸了。】

胤禛下意識點頭,是的,這橘子好酸。

旋即有些不悅,這些奴才們拜高踩低,知道太子通常不會在這兒等多久,所以備下的吃的都是次一等的。

楚鳶感覺到了無聊,於是一邊把橘子一瓣一瓣往手爐上擺,準備烤成脆的再吃,一邊發散思維。

【哎,也是,年輕時候的雍正帝肯定忍不了親爹這麼區彆對待,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洛人口舌,隻好借著橘子的酸來發泄心中的不悅。】

胤禛大驚失色:???

雍正帝?

是說誰,說他嗎???

話可不能這麼瞎說啊!

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腹語中回過神,重磅打擊接二連三。

【話說曆史上雍正帝好像也挺死心眼的,據說繼位之後,有人懷疑他得位不正,他專門寫了一本書來辟謠。搞得後世之人人儘皆知,他得位不正,也是離譜。】

【所以哪怕現在還是個皇子,面對親爹的區彆對待,他心裡酸也很正常,不酸也不可能在繼位後,刪了康師傅起居注裡關於太子的好多記載,男人小心眼起來,也可怕得很呢!】

胤·小心眼·死心眼·禛:......

他面色幾度變換,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

雖然很想否認,但聽起來確實是他會乾的事情沒錯。

要是在他登基之後,有人提出這樣的建議他絕對會欣然采納。

可現在,他隻能慶幸汗阿瑪和太子剛剛不在場,沒有聽到這段腹語。

可現在沒聽到,不代表以後也聽不到。

胤禛把沉痛的目光轉向小侄女,來不及喜悅就已經開始頭痛,到底如何才能說服她,不要再對自己胡言亂語。

*

東暖閣。

康熙遞給太子一張薄紙,示意他細看:“這是昨夜永安寺遞來的消息。”

而後又揀出來另一份折子,“這是今晨,永安寺送來的請罪折子。”

太子接過來,三兩眼便看清楚裡面的內容。

數年前曾為瑚圖裡批命的那位大師,昨夜算出一卦,說瑚圖裡走失的那幾分魂魄不日便要歸來,還請求明日入宮,再見瑚圖裡一面。

而今晨的這一份,則是旁

人代筆,說大師昨夜寫完消息,起身時摔斷了雙腿,昏迷至今,隻嘴裡念叨著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那他們這些可以聽到瑚圖裡腹語的人呢?

所以,這才是汗阿瑪急急將自己召來的緣由?

不對,大師昨夜寫完便摔斷雙腿,可他一路聽了許久,還安然無恙,可見單聽到腹語,並不算是泄露天機。

那便是不能將聽到腹語之事泄露給旁人?

太子將自己的發現全盤托出,放鬆片刻,又提起了心,忙道:“四弟如今還和瑚圖裡一起在外頭候著。”

他料到是去傳話的太監疏漏,按著舊例辦事兒,乾脆忽略了四弟也在。

四弟的性子他還知道一二,若是一個耐不住說了什麼,隻怕要和那位大師落得一般下場。

太子反應迅速,趕在四貝勒胤禛開口之前,將人拉到了東暖閣。

他錯過了康熙微微讚許的目光,他親自教養出來的太子,斷然不是心術不正之人,即便和兄弟關係並不親密,也還有幾分手足之情。

接下來的告誡便很簡單了,當年瑚圖裡出生時,皇上和太子就逐一排查過,能聽到瑚圖裡腹語的,隻有二服以內,三代之中,十四歲以上者。

楚鳶不知道中途還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她隻知道自己等啊等啊,中途還有嬤嬤緊急教導她面聖的禮儀,然後終於等來了皇帝的召見。

便宜阿瑪還是有心的,可能擔心她出狀況,中間出來陪了她一會,現在又牽著她的手帶她進去。

【安全感滿滿!】

太子嘴角還沒揚起,就聽到下一句。

【唉,可惜便宜阿瑪自己也朝不保夕,還有七年就要被廢。】

太子感覺自己心上又被狠狠紮了一刀。

謝謝,我已經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不用反複提醒。

暖閣裡面的布置和外面沒什麼區彆,很暖和,也很安靜。

楚鳶發現便宜阿瑪的態度好像有點緊繃,也不由自主緊張了一下。

不過在起身後,她還是偷偷瞥一眼上面的人,心裡給自己鼓勁兒。

【又一個活皇帝!打卡成功!】

上首的康熙神情莫測,心中卻不斷琢磨著。

“又”是何意?難道她見過彆的皇帝?那幾分魂魄究竟去了何處?難道不在大清?

特意強調了“活”,難不成還見過死的?

太子心中歎氣,握著女兒的手不由自主收緊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

楚鳶有個好習慣,緊張的時候就會化身碎碎念,不斷想一些稀奇古怪,不著邊際的東西,來緩和自己的情緒。

【記得我在清東陵旅遊時,在康師傅的陵寢見過畫像,和本人居然差不多,宮廷畫師還是有點本事的!】

康熙和太子心中同時一滯,頓感荒謬。

“旅遊”有旅行遊覽之意,也有長期客居他鄉之意。

她方才說自己去了哪兒遊覽?

清什麼陵?

什麼東陵?

誰的陵寢?

一時之間室內靜寂無聲,連太子都忘了自己還和瑚圖裡站在門口。

在汗阿瑪的陵寢遊覽,他隻能說,瑚圖裡真是有幾份膽量的。

與此同時,他也逐漸有了幾分推測。

瑚圖裡那幾分魂魄莫不是去了後世?才能知道這許多東西,甚至,能夠去到皇陵遊覽。

那時候應該也沒有大清了,他不相信有哪個子孫後代,能叫人隨意去自家皇陵遊覽,這可是大不孝。

而康熙對於自己的陵墓被人遊覽這件事,也隻有一開始不悅了片刻。

活到這個年歲,他也沒有尋仙問道,而是按照太醫的叮囑早早開始了養生。

視死如生,也不過是一句空話,但見古時帝王陵墓如今是何模樣便知道了。

楚鳶原地站久了,腿有點僵硬,還能感覺到外面的寒風嗖嗖鑽進簾子縫隙,往自己背後招呼。

前面暖和,後面冷,康師傅居然也不讓他們坐?

不是架子大就是皇家塑料父子情。

【康師傅架子真夠大的,我當年去清東陵旅遊,排隊都沒排這麼久過!】

【不過那好像也是因為人們不愛去,哎,堂堂一個5A級風景區,也不說好好維護和宣傳,比起彆的差遠了!】

剛剛說服自己視死如生不過是一句空話的康熙:......

後世王朝允人去皇陵隨意遊覽便罷了,為何聽起來,他的陵墓竟是備受嫌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