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直郡王接收到來自四面八方弟弟們的眼神,頓時不服氣瞪了回去。

他是想要嫡子沒錯,誰不想要嫡子啊?

他們所處的這片江山到處都是漢人的足跡,即使作為統治者,也不得不要在某些方面學習漢人,按照漢人的傳統,以安定天下臣民。

就連汗阿瑪當年,不也是為了籠絡漢臣,才決定立嫡子為太子?

如今太子沒有嫡子,那他當然要爭取了。

然而瞪著瞪著,想到方才小侄女所說的,想到已經去世的發妻,他又底氣不足了。

他與福晉所生的一子四女竟然都如此短壽?

若是一個兩個也就罷了,這時候誰家的孩子沒有年少夭折的,這是沒辦法的事。

可是五個孩子竟然全都在而立之年去世,這其中定有問題。

難道真的是因為福晉有孕生子過於頻繁?

可是既然懷上了,自然是要生的啊,婦人落胎豈不是更傷身子?

直郡王眼神逐漸迷茫,隱約帶著些傷感,現在知道了又有何用?

伊爾根覺羅氏早已在兩年前過世了。

其餘幾人嫡福晉尚在,原本還有些幸災樂禍,向直郡王投去了鄙夷的眼神——雖然不過是玩笑。

但眼下看著直郡王神色哀傷,又想想他與大嫂感情很不錯,偏偏所出的孩子都是短壽的,不免也心有戚戚焉。

趕忙在心中記下,女子短時間內多次生育,會損害孩子的壽命。

他們雖然妾侍眾多,不大將後宅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但也都覺得孩子的身子骨要緊,量多固然好,可要是全都是短壽早夭的,那還不如緩幾年,生出個健康的孩子來。

再者,誰還沒有那麼一兩個放在心上的妾侍呢?

直郡王的感傷也不過存在了片刻,大丈夫不拘小節,大福晉已經去世,為這等小事耿耿於懷,也是徒勞。

也隻有女子才會在乎這些,揪著不放,而忽視了他於大清的功績。

他期待地看向牆壁那邊,迫不及待想知道後世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他可是朝中滿洲勳貴們人人敬服的巴圖魯,立有赫赫戰功,兄弟中無人能及!

楚鳶對曆史其實是不太了解的,除了初中高中正經上過的曆史課,她獲取曆史知識的主要資料來源就是——,各種視頻盤點戲說曆史,還有看劇時偶然興起去了解過的人物生平等等。

【我也不知道從哪些和劇裡看來的,反正直郡王好像隻有兩個標簽來著,渣男和種馬。】

直郡王的一腔期待之情瞬間化為泡沫,碎得徹徹底底。

“渣男”一詞他雖然從未聽說過,但已經能從小侄女前面的腹語中了解到這絕不是一個好詞。

“種馬”就更不必怎麼思索,乃是專為配種而飼養的公馬。

直郡王瞬間氣得臉紅筋暴,後世之人竟然如此編排恥笑他?

實在是無禮至極!無禮至極

連原先在一旁看戲的眾人,臉上也都有些不好看了。

連大哥都被後世之人這麼編排,甚至用了這樣粗俗的字眼來形容,可見他們也逃不過的。

不過想一想,又頗覺得合理,莫說是他們了,但凡是古人,哪個又逃得過後人隨意編排?

也隻有少數幾人想到了更多,後人如此隨意編排,毫無敬畏,可見直郡王一生中當真沒什麼可稱道的。

可這又和他們自己的認知相悖了。

不說朝中大臣,他們自個兒心裡也有數,大哥性情豪爽,勇武無雙,騎射勝過眾兄弟許多,更是三次跟隨皇上出征,立下赫赫戰功。

【直郡王他自己倒好,雖然奪嫡失敗,甚至因為鎮魘太子,提議殺太子,而被康師傅圈禁起來,但憑借著康師傅對娃的疼愛,還可以偶爾出來溜達放風,又享受了二十多年,生了幾十個娃。】

【父愛這點上,一點都沒遺傳到康師傅,差評!】

眾人這會兒已經疲於震驚了,實在是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以至於聽到直郡王奪嫡失敗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奪嫡嘛,既然是九個一起,隻有一個贏家,剩下的全是輸家。

鎮魘甚至提議殺太子?

這也在意料之內,畢竟太子和直郡王兩個人的不和是擺在台面上的,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能乾出這種事也不稀奇。

讓眾人稍有些意外的是,汗阿瑪竟然如此寬容,隻是將其圈禁,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甚至還讓老大偶爾出門放風。

直郡王自己也不意外,奪嫡失敗?

哼,沒關係,他日後行事必然會更加仔細斟酌,力圖這一次不要失敗!

他眼下最期待的還是小侄女接下來的話,這貶都貶了多少,總該貶完了吧?是不是該誇讚一下他生平的功績了呢?

然而接下來隻有無儘的沉默。

楚鳶發呆片刻,發現宮女姐姐已經替她剝出來一碟子各種各樣的堅果,於是開始就著奶茶,快樂地往嘴裡塞甜糯的糖炒栗子。

直郡王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這就沒了?

後世之人就這麼看他的?

難道他活了一輩子,除了後宅之事和奪嫡失敗之外,就沒什麼可以為人稱道的?

其餘眾人訝然片刻,又覺得這還在意料之中。

名留青史哪裡是這麼容易的?

論起戰功勇武,直郡王固然比他們這些皇子勝出太多,可要是去和古時候那些征戰沙場,立下不世之功的大將軍們相比,那可就遜色太多了。

就連他們自己,能夠稱得上為後人所知的事跡,恐怕也就隻有那所謂的“九龍奪嫡”了。

否則小侄女也不會一見面,就第一時間在腹語中說出這個詞語。

就是可惜,小侄女說了直郡王奪嫡失敗,被圈禁府中;太子處境估計也不好,否則怎麼會讓直郡王欲殺他;可是就是沒有透露到底誰才是勝出之人?

旁人多知道一點點的四貝勒胤禛:......

他正在試圖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事實上,除了太子之外,他才是第二個被小侄女損過的受害者。

登基後,由於嫉妒而刪除汗阿瑪起居注中關於太子的部分......

與“得位不正”的謠言較勁,寫書,結果反而讓後世之人人人皆知他得位不正......

這兩件事要是說出來,汗阿瑪和太子二哥不會放過他的,眾兄弟也會恥笑於他。

畢竟大哥是奪嫡失敗了,可他作為勝出他們的那一個,還留下這樣多的笑料,簡直就是給所有人丟人啊!

他能全須全尾地出了乾清宮就怪了!

腹語自此再無聲響,眾皇子離開時依依不舍,但心中卻莫名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呢。

楚鳶是被風吹醒的,睜眼那一瞬間,空中幾片雪花貼在了她額頭上又迅速融化,凜冽寒風一吹,凍得她立刻打了一個寒顫。

太子察覺到懷裡的動靜,垂眸看了一眼,發現她鬥篷上的帽子被風吹開了一點,於是眼疾手快幫她蓋上。

“瑚圖裡醒了?冷不冷?咱們馬上就回家了。”

嗓音溫柔好聽,臂膀堅實有力,令人好感度驟升。

起碼比她之前那個便宜親爹好多了。

楚鳶抱緊了便宜阿瑪的脖子,搖搖頭,決定立刻原諒先前不小心看到太子沒戴帽子的模樣。

乾清宮和毓慶宮相隔確實不遠,相當於從乾清宮側門走到乾清宮的距離。

遠遠地,楚鳶看到門口站著幾個人。

太子也看到了,加快了腳步,聲音裡帶著愉悅:“是你額娘,在門口接咱們呢。”

楚鳶怔愣了片刻,走進幾步後,她看清了門口女子的樣子,確實是太子妃石氏。

狂風呼呼刮著,吹得院子裡粗壯的樹乾都在搖擺,雪則像鵝毛一樣,鋪天蓋地,落在地上被掃乾淨,頃刻又是一層。

太子妃石氏頂著風雪,艱難立在門口,遠遠看去身形瘦削,走進了才發現,她其實穿著已經很厚了,可是再厚的襖裙和帽子,也擋不住這麼大的風雪。

似乎是等了太久,原本白淨細膩的臉被吹得通紅,腿也凍僵了,她快步向著這邊走過來時,身形一晃就要摔到。

楚鳶的心臟一下子提在了嗓子眼。

幸而被旁邊的宮人及時扶住,才站穩了。

楚鳶感覺自己的鼻腔一下子就酸了。

她親媽小時候也對她這麼好,隻不過後來便宜爹暴露本性,親媽就及時止損離開了。

長大後她就不怨恨親媽了,反而深深感到慶幸。

現在,心裡也隻是羨慕原主能有對這麼好的父母。

她越來越希望這是她的上輩子了,哪怕結局不好又如何,起碼人生前十幾年享受過了。

即便後來失去了太子之女的榮光,但到底沒被廢為庶人,吃穿不缺,比這個時代許多人過得都好。

*

直郡王府的一處小院中。

臥房內,九歲的四格格臥病在床,尖瘦的小臉因為咳嗽和高熱變得通紅,嘴唇卻是煞白的。

比她年長一歲的三格格守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端著燒熱的薑紅糖水,一勺一勺地喂給妹妹喝。

外面寒風簌簌,吹得窗戶都在發顫,三格格探頭看了一眼,發現窗戶完好,鬆了口氣。

可是寒風無孔不入,迅速吹涼了屋裡那點可憐的溫暖。

三格格索性把床上的帳幔都扯下來,把四格格圍得密不透風,又吃力地把屋子當中的爐子往床前挪了挪。

四格格滾燙的小手搭在姐姐手上,感到一陣驚人的冰涼。

她捂著嘴一邊咳嗽著,一邊勸她:“三姐姐,你先回去吧,我要是想喝水了再叫你,要不然你呆久了,這病會過人的。”

三格格搖頭,反而安慰她:“沒事,大姐和二姐去找福晉了,請福晉告訴阿瑪,給你從宮裡請個好太醫,你馬上就能好了。”

四格格握著姐姐的手,高興了一點,隨即又擔心起來:“宮裡的太醫開得藥苦不苦啊?”

“不苦,我們可以問問太醫能不能配著蜜餞......”

門外,是失魂落魄的大格格和二格格。

正院中,剛以年下不能請太醫的理由駁回大格格請求的張福晉也歎了一聲。

她不是沒看到兩個格格疏離的眼神,可她也有自己的難處啊。

郡王爺是得寵,可是平素行事太霸道了些,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外頭的事情,看了就覺得害怕。

年下這麼好的日子,她哪裡敢大張旗鼓地去宮裡請太醫?

郡王爺本就對她一般,對女兒平時也不見多麼重視,要是知道自己給他惹麻煩,後果她可承擔不起。

她畢竟是繼室,是後母,萬事總得以穩住自己的位置為先吧。

再說了,她也不是無動於衷,她也給了自己這裡珍藏的藥丸,都是上好的,她專為自己和孩子們備下的,就是預備著年下有人生病了用的。

這麼想著,她的心裡稍稍平定了一些。

聽到郡王爺從宮裡回來了,張福晉連忙收斂了心事,專心準備侍奉王爺。

王爺後院妾侍不多,她才嫁進來,得把握好時機,早日穩固自己的位置。

直郡王接過張氏奉上的奶茶,很給面子的一口飲下。

他雖然心情不虞,但也不會對後院的人擺臉子,見張氏對自己用心,言語溫和,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想起小侄女說的話,他難得問了一句:“大阿哥和幾個格格近日可還好?”

後宅之事,他一向不怎麼管的,發妻在時把孩子們和後院都打理得很好,如今這個張氏瞧著也不笨,更有幾個嬤嬤幫襯,應該不會差的。

隻是想起幾個孩子都短壽,他不免也有了幾分擔心。

張氏稍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實話實說了。

她自認自己的處理方式沒什麼問題,反正生病的隻是四格格,又不是大阿哥,王爺應該也不會非要去請太醫。

不料直郡王一瞪眼,語氣不虞:“生病還不是小事?”

“啊?”

張福晉難得遲疑了,王爺怎麼忽然對幾個格格這麼上心?

以前可從沒有這樣過。

直郡王被她看得一陣心虛,連忙加重語氣,掩飾道:“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叫人進宮去,請個最擅小方脈的太醫,就是那個救治了太子家三格格的徐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