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聞所未聞的名貴菜肴,被金玉所製的器具盛著,如流水般擺到面前時,楚鳶那點心虛和驚嚇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甚至握著金鑲玉筷子的手還有點抖。

滿心都是:這筷子多少值個幾十萬?

反正她已經死了,能活幾天還是幾年都無所謂,都是白賺,與其整日惴惴不安,不如享受生活,而且看樣子她短期內應該死不掉。

事情要從她剛醒來那會兒開始說起,原身的爹娘對她“痊愈”這件事沒有絲毫懷疑,驚喜過後,就請來了為她診治過的徐太醫再次把脈。

這位太醫倒沒看出什麼蹊蹺,並且把功勞全都推在了老天爺和皇帝以及太子身上,極為玄學地說這都是老天爺保佑皇家子孫。

老天爺保不保佑皇家楚鳶不知道,但是還是保佑了楚鳶的。

太子和太子妃方才就在跟人商議,過些日子她身體好了後,就找人來教她說話和生活常識。

理由很簡單,雖然她癡傻之症是好了,可是人也不可能生而知之,所以這些東西小時候沒學,現在也要學。

楚鳶穿越後面臨的一係列難題迎刃而解了。

不會說話,腔調奇怪,很正常,她以前是個傻子。

不認識人,不知道怎麼稱呼,很正常,她以前是個傻子。

不至今夕何年月,不知自個兒身份,那也正常,畢竟她以前是個傻子。

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

楚鳶咽下去一口香甜黏潤的臘八粥,溫度適宜,微甜不膩,而且是用玉碗盛著,玉勺舀著送進嘴裡的。

【啊!充滿了金錢的芬芳,感覺自己又滿血複活了呢!】

聽到這句腹語的太子和太子妃對視一眼,又默默移開了目光。

從瑚圖裡醒來至今,聽到的東西太多,二人已經從一開始的驚世駭俗,到難以理解,最後到無論聽到什麼,都可以裝作若無其事了。

太子妃親手夾了個果料餡兒的餑餑送到女兒碗裡。

一旁的宮人悄悄皺起眉頭,三格格口味奇特,一向不愛這些甜餡兒的餑餑。三格格雖不會說話,也不知如何表達,可也有本能的反應。那就是吃到不喜歡的東西時,嚼兩口,便吐了。

楚鳶自是不知道這些,她迎著太子妃關切的目光,以為這是原主愛吃的東西,於是笑盈盈一整個塞進嘴裡。

在餑餑裡吃到橘子的味道後,楚鳶笑容逐漸僵硬,卻還是不得不在太子和太子妃的注視下生生咽下去。

【想吐,但是還得忍住,我太難了。】

太子嘴角微揚,似乎想到什麼,也動手舀了一碗紅豆餡的餛飩送過去。

“記得你從前最愛這個,來,多吃些。”

他不過是試探瑚圖裡的口味是否一如從前罷了,絕對沒有因為瑚圖裡心中直呼他名字,而且為他起了個諢號叫“麻寶”而不悅。

楚鳶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一咬開,果然,紅豆餡兒的餛飩。

甜膩膩的豆沙和紅糖的味道充滿整個口腔,讓她不得不多喝了兩口羊肉湯緩解一下。

【那邊的烤羊肉片看起來很不錯,想吃,而且居然還是我最愛的酸辣味!】

楚鳶眼巴巴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烤肉,卻不敢動。

【原主的身體不好,要是因為我吃了什麼不該吃的,導致病情惡化,那真是大罪過了。】

【可是羊肉焦焦脆脆的樣子好誘人,看到第一眼嘴裡開始分泌口水了,身體反應騙不了人,原主應該也喜歡吃吧?】

太子妃眼底帶著點點淚光,她的瑚圖裡,確實厭惡甜餡兒的餑餑餛飩,獨愛這些口味重的。

尤其是那一道烤羊肉片,是她的最愛。

紅豆餛飩吃了兩個,便宜阿瑪和額娘中途有事走了,楚鳶鬆了一大口氣。

一旁的宮人重新來侍奉膳食,見楚鳶目光沒在哪道膳上停留,她便按照往常三格格的喜好來了。

楚鳶終於吃到了酸辣口味的烤羊肉片。

肉片切得很薄,拇指肚兒大小,分量不多,大約也是顧忌到她是個病號。

宮中膳房手藝很不錯,哪怕送過來耽擱了片刻,吃到嘴裡時,肉片外頭還保持著焦脆,“哢嚓”咬下去,內裡又帶著點柔韌,再配著鮮香辛辣的佐料,味道極鮮美,也出乎意料地合她胃口。

西一間內,太子和太子妃叫人退下,想說些什麼,卻相對無言。

瑚圖裡醒來才不過半個時辰,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太子斟酌了片刻,率先開口:“此人數次稱咱們的瑚圖裡為原主,原主即為舊主之意,可見她不認為自己便是瑚圖裡。”

“她說的那些話真真假假暫不論,如此大膽,想來不是普通人。”

甚至,還有可能不是人,是山中精怪戲弄他們,還是對朝廷有怨的孤魂野鬼作詛咒之言?

若是精怪作祟,那它能知道瑚圖裡的喜好,以此來偽裝便不成問題。

太子妃瞳孔微縮,欲要開口,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夫妻數載,二人雖稱不上琴瑟和鳴,可關鍵時候的默契還是有的。

太子之意絕不僅僅是前面幾句。

畢竟瑚圖裡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自幼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哪怕患有癡傻之症,夫妻倆也沒有半點嫌棄,反而更加精心看護著女兒。

瑚圖裡痊愈之後的一係列舉動,也唯有那腹語驚世駭俗,旁的飲食口味,習性神態,都和從前的瑚圖裡沒有兩樣。

說句大不敬的,世間若是真有這麼厲害的精怪,何必舍近求遠來附身瑚圖裡,而不去尋皇上?太子?乃至旁的阿哥,或是弘皙這個備受矚目的皇孫,甚至是太子妃自己。

夫妻二人沒想出個章程來,就被外頭的動靜給打斷了。

來人是皇上身邊的太監梁九功,迎著好大的風雪,帶了兩個徒弟過來送賞,進屋時凍得發抖,白淨無須的臉被風刮得通紅。

梁九功素來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這份

笑意在他捧著熱茶,懷裡捂著暖意融融的手爐時,達到了最真切的境界。

太監在宮裡地位最低,哪怕混到了他這個位置,許多人眼裡還是瞧不起他的。哪怕迫於無奈要討好,也是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意思,以為賞點兒金葉子銀錁子,他就合該感恩戴德。

太子妃殿下,是這宮裡少有的和氣人兒了。

他連連謝過太子妃,才說出自己的來意:“皇上聽說三格格似有痊愈,很關切呢,今年一連幾回家宴,都沒見三格格露面兒,要是三格格好了,就請太子爺帶著,去給皇上蹲個安,也叫皇上放心一二才好。”

太子聞言僵在原地,因著大師批命的幾句話,汗阿瑪對瑚圖裡倒是有幾分回護,若是瑚圖裡好全了,去蹲個安是應當的。

可問題就在這兒了,瑚圖裡的腹語,凡是有血緣之人都能聽到。

汗阿瑪若是聽到瑚圖裡【二廢二立】【麻子和麻寶】【大清亡了】這類的言語,也不知會作何反應?

想歸想,太子現下也沒法子做什麼,告誡瑚圖裡心裡不許想這些?可是一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告誡了又如何,他總不能叫瑚圖裡心裡時時刻刻什麼都不想。

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更何況能聽到這腹語之人,滿宮裡都是。

瑚圖裡身上玄乎的事兒太多了,說也說不儘的。

臨走時,太子瞧見太子妃淚水漣漣,萬般不舍的模樣,隻能重重握著她的手,低聲允諾:“孤一定將瑚圖裡好生帶回來。”

他知道太子妃有多疼愛瑚圖裡,聽到他被二廢二立時,她沒有這麼失態,聽到大清亡了,她也沒有這麼失態。

隻有瑚圖裡,才能牽動她的心緒至此。

楚鳶由人擺布著梳頭洗臉,穿上厚厚的帶著柔軟皮毛的袍子,被塞進了太子的懷裡。

她不傻,皇帝要見她,還來的這麼急,這麼不容人拒絕,定然是有自己的辦法知道了什麼。

【雖然來得早了點,不過我也不虧,好歹吃了頓飽飯。哎,希望康師傅能有什麼辦法把我送回去吧。】

太子沉浸在失落中的心緒頓時被抽離,抱著瑚圖裡的手臂有些僵硬。

康師傅?

這又是什麼新稱呼?

梁九功在圍房暫歇片刻,拎著補好炭火,披上火籠烤暖了的褂子,跟在太子身後慢慢走著。

走出去沒兩步,肩頭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雪花,先前在室內的那點兒暖意早被風吹跑了。

可是心裡頭倒還有幾分暖意。

梁九功攏了攏袖子,低聲道:“太子爺,雪大路滑,您慢著點兒。奴才聽說,先前給三格格批命的那位大師,就是雪地裡摔了一跤,如今都站不起來了,說來倒是嚇人得很。”

窩在太子懷裡的楚鳶聞言,示意自己還是下地走路吧。

【便宜爹本來就夠慘了,當了幾十年太子竹籃打水一場空,可彆再摔出個什麼來,跟鳳寶一樣腿殘然後被廢,最後被荔枝撿了

便宜......哎,大家都不容易啊。】

太子原本穩當當的步伐一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雖說瑚圖裡是在體諒他,可是這話聽起來怎麼有些不對呢?

她所說的“鳳寶”又是何人?

依瑚圖裡所言,此人想必曾經也是太子,還患有腿疾,最後被“荔枝”撿了便宜——荔枝這個讀音,難道是唐高宗李治?

那這鳳寶所指,便是唐太宗的嫡長子李承乾了。

也不知瑚圖裡那失散的幾分魂魄到底去了何處,學來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如此為他與唐太宗的廢太子起綽號,沒有好惡,更無偏私,不像是詛咒,倒像是後人戲說。

......

被這麼一打攪,太子心中沉重的心情散去了幾分。

但他也沒忽略梁九功的提醒。

為瑚圖裡批命的大師無故摔斷雙腿,有心之人,自然是要借著此事生事的,最好把這些都歸結在瑚圖裡和東宮身上,才趁了他們的心意。

放在往常,這倒沒什麼,隻要汗阿瑪不願,這些人也成不了氣候。

偏生這會兒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瑚圖裡的腹語中,會透露出些什麼東西來。

其實冷靜下來後,太子也明白,皇上並非嗜殺之人,對著親孫女更不會一怒之下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隻是,他也真的不知道,瑚圖裡腦袋裡還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東西。

進了乾清宮,楚鳶就被放下來,乖乖站著讓宮女給她拂去雪花,換了外頭的衣裳,鞋子被脫下來放去火籠邊烤著,手裡則被塞了個造型可愛的手爐。

她不著痕跡地觀察著乾清宮的布置,發現很樸素,有種低調的奢華,能看得見的擺設很少有金玉,材質她都不認識,反正肯定很貴。

【相比乾清宮,毓慶宮的布置多少有種暴發戶的感覺。】

胤·暴發戶·礽:......

“噗嗤——”

剛好跟在太子後面進了乾清宮的四貝勒,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太子回過頭看清來人模樣,頓時擰眉,到底是忍住了。

他推著女兒上前,示意她福身行禮:“快來給你四叔請安。”

楚鳶乖巧上前,她還不知道怎麼請安,隻好鞠躬問候:“四叔好。”

內心卻劇烈震動。

【哦吼,見到活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