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金狸(1 / 1)

裴暄之稍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第二日黃昏時,靈駒緩緩地停在了青水城一處客棧前。

顏浣月跳下車轅,回身將他扶下來,給靈駒喂了顆丹藥,靈駒便自己拖著車廂往後院走去。

顏浣月到看店的櫃台前定了兩間客房,裴暄之始終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後,沒什麼異議。

待一應事務安頓好後,顏浣月這才布下結界,盤膝坐在床上,拿出那個小黑匣子。

匣中的傅銀環多日流血脫水,整個人枯瘦蒼白,正靠在牆上闔眸而眠,鼻息甚淺。

胖老鼠在鐵鏈上躥來跑去,開開心心地蕩秋千。

顏浣月將一顆丹藥化進一碗溫水中,掐著他的下巴喂了進去,又轉身給老鼠放了一把米。

她看著佯裝熟睡的人,淡淡地說道:“傅銀環,還是不打算說說前世我死之後的事嗎?”

傅銀環始終沉沉睡著。

顏浣月直接一腳踢過去,鎖鏈“哐啷啷”地響,玩得正開心的胖老鼠受到了驚嚇,“吱吱吱”躥到她身後去吃米。

傅銀環猛烈地咳嗽了一聲,緩緩掀開眼簾。

因被削了一半舌頭,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道:

“前世?前世你死後,巡天司和各宗門勾結魔族,全是惡人,這下你知曉了,趕快去除了那些人族內奸走狗啊,去殺了溫儉,殺了裴寒舟,不然重活一世你活什麼勁頭呢?”

顏浣月看著他不人不鬼的模樣,平心靜氣地說道:

“殺你就挺有勁頭的,哦,對了,而今譚道友為長安薛氏上賓,虞照呢,又是青年才俊,蕭惕然將入巡天司,而你......還在這裡胡言亂語,嘖,世事之無常,誰又能說得準呢?”

傅銀環因顏浣月喂的丹藥的緣故,此時精神有些異常,仰著瘦得隻剩一層薄皮包著骨頭的脖頸,大笑道:

“那些蠢貨豈可與我並論?連同你,若非早於我重來一回,也是給我提鞋都不夠資格的東西,若令我重生於雍北之前,必使天地歸於我手,你好生侍奉我,我屠城供你玩樂。”

顏浣月笑道:“野心還挺大的,你這種東西,既無養民安世以獲長遠利益之能,又無吐納天地以見蒼生偉力之徳,也就剩那點殺戮掠奪的能耐了,你不會覺得自己這樣是最清醒,最有能耐的吧?”

傅銀環渾渾噩噩,又格外亢奮地說道:“你懂什麼?天地不全,萬物傾軋,大道既是強者為尊,不奪則死,不掠則虧,我為天地主......”

顏浣月神色淡然地說道:“你們這種自私自利者有了點力量,就要宣揚強者為尊的話,讓所有人覺得吃弱咽弱便是理所應當,弱者理應該死,該被吸乾,終究,也不過粉飾之言罷了,真正的強者是什麼,你可能都理解不了。”

說罷再給傅銀環灌了一碗丹藥所化之水,看著他捂著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滾。

“這種藥叫‘肝腸寸斷’,每日這麼疼上一個時辰,也不會真的傷到你,不錯吧?花了我一顆中品靈石,

先請你品鑒品鑒,等我修為到有能力搜魂後,再幫你斷掉吧。”

傅銀環大汗淋漓,蒼白如惡鬼,滿是血垢的指尖緊緊扣著地上的符篆,用力之大,指甲欲裂。

“顏浣月......你要將我最後一點憐愛都耗儘了......”

顏浣月一腳踩斷了他的手指,總結道:“真惡心。”

她頭也不回地出了黑匣子,見外面天色已徹底昏暗,便收起結界,準備用些飯菜之後再繼續打坐。

她到隔壁去找裴暄之,卻嗅到一股淡淡的藥味從門縫中溢出來,聽到裡面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聲。

裡面有人說道:“小郎,你看起來病得很重啊,怎麼不同與你同來的人說呢?”

過了好一會兒,裴暄之才有氣無力地說道:

“她會擔心的......她恐怕半夜才會出來,勞煩你們廚房停火前送一份飯菜到她門前去。”

顏浣月遲疑了一會兒,終是伸手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一個端著托盤的年輕小二打開門,跟她打了聲招呼,側身從她身邊滑了出去。

裴暄之正坐在桌邊,罕見地有些慌張。

扔下手裡的書,抱著一個黑瓷碗,喉結滾動,仰頭喝著那碗裡的東西。

怕是喝得太急,被嗆得又咳嗽許久,淚眼朦朧地看著她。

一邊揩著淚,一邊啞聲說道:“師姐不該是要打坐修煉許久嗎?怎麼出來了?”

顏浣月拿過他手裡的碗嗅了嗅,又放回桌上,“怎麼喝的是治風寒的藥?”

裴暄之擦了擦書上濺落的藥漬,“不知何時吹了冷風,這會兒有些頭疼,丹藥用儘了,便請小二去買了些藥在後院熬了,湊合著喝一日。”

“用過飯了嗎?”

裴暄之搖了搖頭,修長的手指撐著桌沿,整個人緩緩湊近她,在離她腮邊不遠的地方,漫不經心地吐息道:

“你身上,怎麼有一股血氣?”

顏浣月面不改色地說道:“大部分女子每月身上都會有血氣。”

裴暄之愣了一下,退回原位正襟危坐著,腮邊不經意間暈開了一抹薄粉,“我還有補血的丹藥。”

顏浣月問道:“你不是沒有了嗎?”

他拿起書隨意地翻了兩頁轉移注意,又將一瓶丹藥放到桌面上,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個倒還是有一些的。”

顏浣月說道:“不必了,彆等你受傷流血時又沒藥可吃了。”

說著忽地想起昨夜他出了一身汗,還吐了血,又吃了二顆寒氣略重的清心丹,恐怕是有些受不住的。

她去要了些清淡的飯菜來,裴暄之用完飯後,洗漱時就說頭暈想睡一會兒,讓她回房去,不必擔憂他。

顏浣月自然不能放心他一個人在這裡,隻能去將被子拿過來,洗漱過後,坐在床外側打坐。

等她夜裡散開法訣時,裴暄之手裡握著書,正靠在床頭睡了過去。

顏浣月拿下他手裡的書,扶著他

睡好。

夜裡帷帳內漆黑一片,一縷冰涼的霧氣鑽進她被窩中,輕輕撩撥著她的指尖。

顏浣月想起他昨夜吐的血,便任由它纏繞著手腕,在掌心裡微微磨蹭著。

她多少有些好奇,緩緩收攏五指。

那霧氣越纏越緊,裴暄之在夢裡悶哼了一聲,無意識地呢喃道:“姐姐,彆……”

顏浣月鬆了手,那縷霧氣開始不滿了起來,狠狠地蹭著她的胳膊,讓她給點反應。

她合上雙眼睡去,霧氣便爬到她額頭,用尾尖在她眼皮上點來點去,想要讓她清醒過來。

顏浣月忽視著眼皮上一陣一陣的冰涼,那金霧沒辦法,隻好盤在她頸間玩著她的頭發。

另一縷冰涼從腳腕盤旋而上,貼著她的腿不斷向前磨蹭試探著。

它很快爬到她腿彎附近,顏浣月不得不擋了一下。

它便爬出來裙擺,一路纏繞到她腰間,緊緊縛住。

半晌的時間,她被子裡就已經爬滿金霧了。

顏浣月無奈地設了道結界,讓它們不能鑽進衣裳裡來,便就放任不管,自行睡去了。

一覺醒來,身邊被褥冰涼。

裴暄之坐在桌邊喝著藥,見她醒了,便建議道:“師姐,出發吧。”

顏浣月下床幫他把了脈,確定沒什麼事,這才收拾東西乘靈駒馬車離去。

一路倒也順利,等到了天衍宗時,還不到多數弟子們返回宗門的時候。

他們剛到長清殿拜見,裴寒舟便說道:“蘇懷遠來信,說初六那晚,陸家夫人歿了,你們剛過鹹陽,他並未尋到你們的蹤跡。”

顏浣月有些驚訝,他們初六走時陸家還好,沒想到當夜孫夫人就歿了。

裴暄之眼圈微紅,壓抑著情緒,甚是後悔地說道:“我繞到彆處走了彆的路,原本是為了各到處看看的,不想竟錯過了。”

裴寒舟原本隻是覺得他同陸家關係寡淡,恐怕陸家人待他並不算親近。

雖他性子清冷一些,但到底是在陸家長大的,過年了都要回去,這會兒傷心一些,實在可以想來。

顏浣月也是做此想,在陸家時裴暄之還時常去探望孫夫人。

雖說他沒怎麼認真提起過,但最起碼是從小照顧長大的,他心裡肯定多少是有些感情的。

殿裡因此寂靜了片刻,裴寒舟終是開口問道:“那我送你回長安一趟?”

裴暄之咳嗽了一聲,說道:“倒也不必,死生實屬常事,如今人恐怕也已入土了,一路奔波傷神,回去了也傷心。”

顏浣月說道:“那可要立牌位?”

裴暄之眼眶那點薄紅已然褪儘了,沉吟道:“也不必了,每日見著,想起往日之事,難免傷心,還是托人過去燒些紙啊。”

顏浣月想,他是真的多少有些感情的。

裴寒舟早已托人吊唁,原本害怕他覺得不夠,沒想到他意思隻燒紙就行了。

便也沒有多問,照例用靈力

探查了一下裴暄之的身體情況,不禁蹙眉問道:“為何你身體才稍微養了些回來,又被你耗了二分有餘?”

顏浣月說道:“我從雍北過去,找到他時,他受了傷,還有他身上的魅……?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裴暄之打斷道:“我也並非故意。”

裴寒舟見他不想說,便要等閉關前問他情況,因而隻說道:

“今年就彆再亂跑了,現在去閉關,我幫你準備靈藥。”

裴暄之詫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顏浣月,見她一臉毫不在意的神情,甚至還滿目疑惑地回應著他。

他緩緩垂下眼眸,低聲應道:“是。”

.

裴暄之被留在長清殿,顏浣月瞬間輕鬆了許多。

再入天碑,所見已是更新的場景。

她先在天碑秘境中廝殺了一個時辰,等一趟出來後,排名瞬間爬了六個名次。

看來最近拓寬靈海靈脈的成效甚是顯著。

她走出天碑,又進去了一次,這次出來後,爬了一個排名。

真正真實的水平還要等年後大部分人回來後重刷天碑排名才算可以知曉。

她今日徹徹底底舒展了筋骨,整個人明快了不少。

原本準備回去沐浴,可半路上卻見到一旁的樹林裡,一團金色的影子“蹭蹭蹭”幾下躍到樹上,蹲在樹乾上坐著。

它輕輕搖著毛茸茸的尾巴,時不時舔舔爪子,而後眨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一臉好奇地望著她。

顏浣月停住腳步,“你這小家夥,忘了我了?”

那小金狸用毛乎乎的爪子扒拉著一旁的葉子玩,似乎覺得她無聊,便轉過身,預備往另一棵樹上跳。

顏浣月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四下看著,忽地一道法訣飛出,小金狸掙紮著落到她懷裡。

顏浣月緊緊摟著它,笑嘻嘻地說道:“你怎麼不喜歡人了?”

它小小一個,被擁在她胸口,立即安靜了下來,仰頭定定地看著她,滿眼都是她,蓬鬆的尾巴搖啊搖。

顏浣月揉著它的腦袋,“這才乖啊。”

路上碰到沒回家過年的寧無恙,寧無恙逗來摸去,小貓嫌他煩,隻往顏浣月懷裡鑽。

寧無恙興趣很大,問道:“這貓,賣不賣?給你二十錢。”

顏浣月回絕道:“不賣。”

寧無恙稀罕地看著它圓圓的後腦勺,伸手戳了戳,問道:“是公是母啊?”

顏浣月說道:“這倒沒看。”

寧無恙笑道:“要養的話,公母都能騸的,省得到時候發春時亂叫喚,或者給再找一個湊一對,也不知互相能不能瞧上。”

悠悠哉哉睡在她懷裡的小貓瞬間渾身炸毛。

它抬起頭豎著耳朵去聽,卻聽顏浣月說道:“哦?附近可有行家裡手?”

寧無恙說道:“是公貓的話,你刀法好,你自己來都行,記得給把藥用好就是,母貓的話,楚長老應該會願意幫忙。”

顏浣月

點了點頭,說道:“我回去給它洗個澡,再看看。”

它的閒適愜意瞬間煙消雲散,立即就要跑,卻將顏浣月固在懷裡。

它揮舞著爪子掙紮,卻顯然敵不過,隻能喵嗚喵嗚地叫喚。

等回了房裡,顏浣月一放開,它立即躥開,跳到遠處的桌子上審視著她。

一邊氣惱地甩著尾巴,一邊憤怒地舔著身上亂糟糟的絨絨毛。

那一團軟軟糯糯的模樣,顏浣月喜歡得不知道如何抑製,一口吃掉它的心都有了。

她磨了磨牙,招了招手,它見了立即要逃遠一些。

腿剛邁開,就已淩空飛到她身邊,毛爪子剛一落到她的衣袖上就掙紮著要跑。

顏浣月沐浴之後強行給它洗了澡,用法訣弄乾。

要扒拉它的後腿辨彆公母,它緊緊抱著尾巴,瘋狂想要逃竄,堅貞到有些意外,顏浣月隻好作罷。

又抱著它睡在床上,給它蓋上被子,一邊摸著它毛絨絨的尾巴,一邊商量道:

“你就待在這裡吧,讓我抱一下,明天給你找魚吃。”

小貓死活也不願,小毛腦袋在她脖頸裡拱來拱去要往暖熱的被窩外跑。

顏浣月被蹭得癢極了,痛快而開心地笑著。

小貓沒想到她私下竟如此霸道輕薄,那種動刀的事是能隨便應的嗎?

它忍不住嗚嗚叫著,伸爪子照她手上拍了一下。

“嗖”地一聲躥出被窩跳到窗沿上,不滿地甩著尾巴衝她呲牙表示不滿。

顏浣月爬起來撩開半垂的帷帳遠遠地瞧它。

它被她那滿是喜愛的視線盯得有些拘謹了起來,尾巴漸漸垂下,扭過頭去不與她對視,

小貓實在是一種能令人暫時忘記煩惱,得到慰藉的生靈。

顏浣月看著它垂在床沿下的尾巴輕輕地掃著,兩隻小耳朵時不時抖動一下,實在想把它奪過來狠狠揉搓一頓再摟著睡覺。

可是它不愛往她身邊來了,似乎又與她不熟了,實在容不得她太過親近,她也隻能遺憾地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