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狗咬的(1 / 1)

裴暄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染著暖陽的光暈,正輕輕夾著一顆黑棋。

他漫不經心地看著棋盤上的局勢,並不著急落子。

偶然抬眸看著對面淡定喝茶的薛元年,始終沉默不語。

薛元年咽下口中的熱茶,看著杯中的晶瑩剔透的紅茶湯,笑道:

“味甘不澀,很不錯,我見你院中也未留人侍奉,用上好的紅棗煮這‘落日熔金’茶,看來顏小夫人心裡果然愛重你,很是懂得花心思照顧你。”

裴暄之靜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平日都是我給夫人煮好茶放到房間去。”

薛元年特意訝異地:“哦......這樣啊,裴小郎體弱,還要費這些功夫,真是令人佩服。”

裴暄之毫不在意地輕笑了一聲,“佩服我做什麼,我不過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罷了,我倒是佩服薛道友,弟弟做錯了事,道友不讓弟弟出面,而是登門親自登門道歉,兄長之風,真是令在下敬佩。”

薛元年抿著茶,仍舊含笑道:“他若來,你們夫妻二人想見嗎?在下也算是為小郎你考慮。”

裴暄之亦笑道:“見不見是我夫妻的事,來不來是薛師兄的事,真是勞煩道友替我們考慮了。”

薛元年歎了一口氣,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抬手敬道:

“景年的事,確是他有錯在下,顏道友打了就打了,也是在下管教不嚴,給小郎賠罪,還請稍做諒解,以後我會好好收拾他的。”

裴暄之漫不經心地擺著棋子,隨口說道:

“不敢當,他冒犯的不是我,我做不了夫人的主。還有......不知薛家而今可是落魄了?怎麼還將隨口捏造謠言、汙蔑他人的人奉為上賓。”

薛元年自然早已知曉了今晨春玉樓的事,不禁又俯了俯身,謙卑道:“是我們薛家的不是。”

裴暄之放下棋子,說道:“道友的來意我知曉了,等夫人打坐結束,我會同她說的,到時看她的意思,我會派人傳信到貴府的。”

薛元年從藏寶囊中拿出一個盒子擺在棋盤邊,輕輕打開,裡面裝著的是一盞淨琉璃寶燈。

“此燈燃時,可輔助淨化靈氣,這是小小心意,權當賠罪,在下此次登門,還有事要同小郎商量。”

裴暄之瞥了一眼那燈,說道:“何事?”

“是關於鹹陽以西的事,照裴掌門原本的安排,是蘇薛兩家共同巡守,一家一年,隻是每次更換巡守時,難免都要查完上一家各個地方做得到不到位,可有疏漏,這才好換崗,實在耗費精力。”

說著看了一眼垂眸飲茶、默不作聲的裴暄之,笑道:

“原本裴氏無後繼之人,裴掌門當年才將鹹陽大陣交到蘇家手中,如今小郎既已認祖歸宗,何不為家鄉父老做些事,好讓人知曉小郎雖是病弱之身,心中卻始終念著大家呢?”

稍微被輕視忽視許久的人,得聞此言,多少都會被其中揚名於世、受人敬重的意思勾動一下心弦。

裴暄之順著他的話說道:“我一介病軀,何以當此重任?”

薛元年笑道:“小郎自去與裴掌門商議,薛家自會好好輔助小郎的,若是小郎身體不便,那可以先養身體,薛家會以小郎的名義幫忙管理,每年采集的靈石靈藥,都會派人送去小郎宅中。”

裴暄之若是個好大喜功、愛出風頭的,或者急於彰顯自己雖有一半妖血,卻是正經的裴氏子弟的,多少會心動一二。

更何況,自幼過得不算特彆如意,又背著一半魅血這樣的出身,長大卻能有機會徹底翻身,輕鬆拿到一域,多麼爽快。

而且這等出人頭地的事,還不用他自己耗費心思管理。

薛元年幾乎拿準了他這種小郎的心思。

隻要裴暄之起了心思,就算裴掌門不給他,話傳到蘇家這裡,多少是要為了彰顯蘇家隻是代為管理,主動表示要分給他一些區域的。

可他沒想到的是,對面的裴暄之垂眸說道:“在下見識短淺,父親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在下沒有什麼可多嘴的。”

這種事隻能先試探,薛元年並不強勸,笑道:

“那鹹陽以西的事,還請小郎同裴掌門說說,蘇家平日事務繁忙,鹹陽舊地又是魔骸最多的地方,很多事也難分出精力來,同處一地,薛家倒是願意為大家守好鹹陽以西。”

說著拿出一份清單輕輕放置在棋盤上,又將一個藏寶囊壓於其上,“這些,給小郎與夫人買些‘落日熔金’。”

裴暄之掃了一眼,笑道:“薛道友好大方,不過回程路途遙遠,帶不動那麼多茶葉,還請道友留著,多給在鹹陽以西巡守之人發些年節禮品吧。”

薛元年笑道:“我薛家從不虧待出力者,小郎留著吧。”

裴暄之撂下棋子起身道:“我說過,我不慣上棋盤,道友想做的事不必與我說,東西帶回去吧。”

很多事不是人想辦就能辦好的。

薛元年並不因被拒而惱火,隻是拱手道:“薛家多做一些事倒無所謂,還請小郎考慮蘇家的難題,還有鹹陽以西的巡守難題。”

薛元年此人見好就收,說話又都是為他人著想。

裴暄之並不厭煩這種人,人心複雜,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時候也並不是孤直就能把事做好。

長安並不產靈石,這麼大一片地方,能平衡好多方利益,找到可靠的靈石兌換途徑,提供家臣修行所需、每年修補大陣所需、百姓驅散魔氣靈藥所需。

同時,幾乎沒有出過什麼大的變故,維持許久平和與繁華,這種世家,怎會沒有一點野心?

一番客套,薛元年帶著東西離開,隻是留下了那盞琉璃燈,這燈的去留裴暄之做不得主。

等到黃昏時分,正房的結界散去。

裴暄之端著一壺茶,提著一個食盒推門進去。

顏浣月將三顆吸乾的靈石挑出來放到桌上,接過他手裡的托盤倒了兩杯茶,又擺著幫忙碗筷。

裴暄之說道:“正午時薛大

公子一個人來,為著薛師兄的事。”

顏浣月接過他手裡的湯匙,看著他的疏疏淡淡的神情,說道:“他活該,挨打也是他自己掙的,薛元年可曾因此為難你?”

裴暄之唇角微微翹了一個極小的弧度,“不曾,他是來道歉的,順便說了點鹹陽的事。”

顏浣月將湯匙扔到空碗裡,一連串脆響撕裂室內溫暖柔和的平靜,“讓你去要鹹陽大陣?”

裴暄之點了點頭,“也有說鹹陽以西的地方。”

顏浣月問道:“你是如何回他的?”

裴暄之攤了攤手,無奈地說道:“把鹹陽大陣交給蘇家,這是父親的意思,我這種出身去找他要,並不合適。”

縱是薛元年說得再天花亂墜,但究其根本,還是他一個有妖血的無功無德之輩,因父輩之蔭,拿著人族的地盤。

先不說當地世代生活的人能不能信任他,會不會接受容忍這種安排。

就是全天下誰聽了不說一聲裴掌門徇私於子,枉執天衍宗之首。

薛氏在此地數百年傳承,長安又繁華安定,若隻把鹹陽以西給了他們家,恐怕沒幾年就徹底成了薛氏的了。

父親的安排才是最適合此地的,鹹陽以西多山地,巡查巡守間必要耗費眾多精力在巡查山間溝壑山洞上,願常巡者原本並不多。

兩家並存,都要爭個頭籌,受益的是鹹陽以西的平民百姓。

他對尋求世人對自己的裴氏子弟身份認同沒有任何興趣,又何必為著那點眼前的好處破壞平衡。

顏浣月並未否定他的說法,隻說道:“你不必管這些,好好養好身體就是。”

“薛道友還送了一盞琉璃寶燈......”

顏浣月說道:“不是道歉了就必須原諒,請人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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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初五,顏浣月與裴暄之離了長安,途徑鹹陽去蘇家拜望,不到半日,就繼續啟程。

蘇氏家主蘇懷遠把他們送出老遠,這才返回鹹陽城內。

夜裡剛打坐完睡下,卻有人來報。

說是陸家夫人瘋病發作,方才趁夜鑽進池塘裡,悄無聲息地淹死了,陸老爺經不住悲痛,一時也有些瘋癲。

蘇懷遠立即派人往長安吊唁,又派人去追裴暄之報信,誰知卻並未尋到裴暄之他們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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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內,顏浣月散開法訣,習慣性地掀開窗簾看著外面的月色下的景象。

問道:“不是要過來時的路嗎?按理該到通明城了,怎麼還在山野裡?”

裴暄之坐在燭邊一遍一遍畫著一個符陣,頭也不抬地說道:“看看不同的景象吧。”

說罷抬起頭來,衝她笑了笑,略帶歉意地說道:“我也不知會走不到落腳之地。”

來時也不是沒有這種時候,顏浣月並未多說什麼,隻是尋出鋪蓋放著,等他看完書了再收了小桌子睡覺。

沒一會兒,裴暄之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困倦地將小桌子收起

來,鋪好厚褥,自己裹著一條錦被躺下閉上眼睛睡覺。

夜裡,他突然驚醒,身上全是汗意,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悶聲說道:“顏師姐,我有些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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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浣月被他叫醒,轉過起身來摸索到他的錦被外沿,輕輕拍了拍,問道:“怎麼了?把手腕給我。”

裴暄之靜靜地裹在錦被中,並沒有伸出手來。

咬著牙猶豫了片刻,看著黑暗中她的輪廓,低聲沉吟道:“顏師姐......給我兩顆清心丹。”

顏浣月一怔,問道:“怎麼回事?”

黑暗中,他似是做錯了一般輕聲說道:“我夢到了那晚的事,魅魂之氣這會動蕩不歇,我有些壓製不住了。”

顏浣月一陣尷尬襲上心頭,一句廢話也不再多少,取了兩顆清心丹,剛喂到他嘴邊,他就猛地側首吐了口血。

顏浣月聽到聲音趕忙起身將燈燭點亮。

見他側躺在被褥中,唇邊滴血。

脖頸處及面頰處,蒼白的肌膚裡透著不正常的紅,一雙眼裡滿是克製與隱忍,眼尾處靜靜地淌著兩行淚痕。

她趕忙將清心丹都塞入他口中。

裴暄之一副脆弱殘破的樣子,仰頭看著她,有氣無力地問道:

“那晚的事,師姐怪我嗎?”

顏浣月不知他要壓製住魅魂之氣竟然如此傷身,她默不作聲地取出一方素帕輕輕擦著他唇邊血跡。

“怪你做什麼?我們本就是夫妻。”

裴暄之一雙霧潺潺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神似乎因為抵抗金霧的緣故有些迷糊。

他輕聲問道:“分明都過去了,可我總是會夢到那晚的事,姐姐,你說我這是怎麼了?”

顏浣月有些頭皮發麻,想了想,說道:“受到驚嚇做噩夢了。”

“可是......我似乎又很喜歡......”

顏浣月尷尬到想捂他的嘴,趕忙又給他嘴裡塞了一粒清心丹,打斷道:“說什麼胡話,趕緊睡覺!”

裴暄之執拗地看著她,“姐姐......我還算是有清白嗎?”

顏浣月實在是受不了了,拿被子捂住他的臉,面無表情地說道:“不要再問了。”

被子下的聲音帶著落寞,悶聲悶氣地說道:“那就是沒有了,你將來不會不要我吧......”

顏浣月說道:“我們也沒怎麼樣。”

被子下虛弱的聲音輕聲說道:“可是你都親我了。”

顏浣月熄滅的燈燭,躺在一旁,扯下他臉上的錦被,“那不算。”

“哦......”

黑暗中,他忽然一把摟住她,半壓在她身上,迫切地吻上她的唇。

他此時恍惚,行事隻憑本能,貪婪地在她唇上又吮又咬,呼吸虛弱且淩亂地說道:“那就再親一次吧,我好想你......”

顏浣月正要推開他,他卻逐漸安靜下來,累極了一般滑到她頸間睡了過去。

第二日,他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壓根都不記得昨夜他迷迷糊糊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

看書間隙偶爾抬眸看一眼她,訝異地問道:“師姐,你怎麼把嘴唇磕破了?塗藥了嗎?”

顏浣月盤膝而坐,闔上雙眸,漫不經心地說道:“狗咬的。”

裴暄之唇角勾了勾,關切地說道:“下次叫醒我,我幫你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