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浣月盤膝坐在裴暄之身側,將他身上封住靈脈的禁製衝開,而後將自身靈氣緩緩灌入他體內。
隻是她的先天靈氣太足,裴暄之又生來靈脈薄弱,體內兩股靈氣交織,不一會兒就有些受不住。
他渾身顫抖,悶哼了一聲,眉心緊蹙,迷迷蒙蒙地輕聲喚道:“浣月……姐姐……我好難受……”
被釘穿手腕的傅銀環冷冷一笑,這魅妖就是善惑人的貨色,平時雪衣加身,一副清冷疏離的模樣。
原來背地裡就是這麼裝乖賣癡的,真是什麼時候都遮不住骨子裡那點天生的邀歡討利的魅態。
難受?
嗬,就這點疼倒也好意思哼哼唧唧地嚷嚷,這黑屋子裡真正在挨疼、受苦、流血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人是到底誰?
他今日原本早已受了刑,若不是顏浣月要帶裴暄之進來,怕裴暄之聽到鎖鏈的響動,他根本就不必挨這四釘!
這禍害旁人的魅妖,當真該死!
顏浣月並沒有管裴暄之的呢喃,繼續用靈氣幫他恢複。
半醒未醒間,裴暄之似乎仍處在那荒野之中獨自忍受著身上的痛楚。
記憶裡禦劍而來的人似是一場朦朧的幻夢,他想掙紮,卻被無名的威壓裹得緊緊的,手腳皆沒了氣力,終究掙脫不開。
他眼角的淚水逐漸洇濕了覆在雙眼上的赤色發帶,又順著發帶邊沿蜿蜒流淌到鬢邊,他壓抑著嗚咽之意低聲呢喃道:“姐姐......你沒來救我嗎......”
顏浣月收回法訣,再給裴暄之喂了一顆丹藥用靈力送下。
隔著鬥篷輕輕拍著他的胳膊,垂首到他耳邊溫聲安慰道:“救你了,好了,安心睡吧。”
裴暄之掙了掙被縛的雙手,低聲呢喃了句:“浣月,我的手也僵了……”
說罷就徹底沉沉睡去,沒了動靜。
傅銀環想殺人。
但殺人是一件極講究的事,若想不被發現不被追查,就要多做許多事來清理痕跡。
他自認並不是一個嗜殺之人,也不是一個喜歡麻煩的人,在過去的許多歲月裡,每一次動手所取性命都是能在某種程度上有利於他的。
但今日,他單純地想要這不知廉恥的魅妖死。
嗬,女人是不會喜歡這種體弱多病還身嬌體軟受不得疼的廢物的,這樣的男人能扛住幾分消磨?
顏浣月隻是年紀輕,沒見過世面才會甘願守著個無能的廢物......
傅銀環的目光落在靜靜盤坐於地的那抹霧粉色背影上,她烏黑柔順的長發遮蓋著單薄的後背,軟軟地垂落在地上雕刻著符篆的黑木上。
他前世曾摸過這頭長發,是她試圖逃走時,攥著這長發將她拖出了雲京城外的那片雪夜深林。
他隻是忘記了雍北山下那一日的心動,而後的一切,原不該發生。
他的記憶不應在這時回來,而該在她同虞照成婚那夜記起,在她追著虞
照和譚歸荑去了深林之後將她帶走好好照看。
或者......
今生今時今日一切都還未發生,原本該是上天眷顧,他可以一步一步接近她,得到她,選擇一個與前世全然不同的結局,可為何偏偏讓她提前擁有了前世的記憶?
上天對他為何永遠都是不公的?
.
顏浣月輕輕拂開裴暄之臉頰旁被冷汗黏著的幾絲鬢發,將好奇湊過來的胖老鼠驅趕到一旁。
等他體內的靈氣開始正常運轉,丹藥也逐漸發揮效用之後,他在睡夢中的神情逐漸輕鬆了許多,額上也不再冒冷汗了。
顏浣月這才燃了一支安魂香,為防他在中途醒來,又掐訣施咒令他足以多昏睡一會兒。
對於她施加在他身上的法訣,裴暄之昏沉得徹底,倒也毫無抵抗意識。
顏浣月手伸進蓋在他身上鬥篷,摸索著將他雙手解開,幫他把手上的泥土用靈液洗乾淨,又給手上傷處上了藥。
而後重新將他的雙手放回去綁了起來,徑自起身出去,在山中探看了一番。
除了見到一具半的屍首,就再也沒看見什麼。
她未在此地多做停留,帶著小黑匣禦劍往附近的城鎮去。
.
血從傅銀環被釘住的腕間滴滴答答往下落,他被束縛在角落裡,靜靜地打量著不遠處橫躺著的人。
魅妖的容色自不必多說,隻是尚且年少。
前世他見裴暄之的最後一面,是天衍宗幽暗的刑堂之內。
早已過了弱冠之年的裴暄之坐在他面前的高椅上,一身雪衣流映著燭火微光,手上輕輕拈著一個白瓷藥瓶,略一抬眸,淡淡地說道:
“這藥的材料你是如何得來的?”
吱吱吱,吱吱吱......
胖老鼠又好奇地湊到昏睡的裴暄之身邊,傅銀環在心底暗暗催促著,去咬斷他的脖頸吧。
可那胖老鼠像是嗅到了什麼危險一般轉身就跑。
沒一會兒,顏浣月從外面進來,給老鼠放了點兒吃的,又俯身將裴暄之抱了出去,不曾多看傅銀環一眼。
.
裴暄之閉著眼睛,鼻尖縈繞著顏浣月身上的馨香。
她冰冷的指尖隔著衣裳輕輕劃過他腹部,時輕時重地描畫著一道他熟悉的符篆。
他微微顫抖著,感受著那磨人的描畫,預測著她一筆一劃將會抵達何處。
可最終那幾次始終沒有到來。
她每次剛剛描畫到下腹處,就無情地又重新從頭開始勾描,一次又一次,無儘堆積與期待之下得來的都是一場空。
他不知道想要什麼,卻分明清楚沒有得到全部。
他仰起脖頸,修長十指攥緊身下被褥,喉結上下滾動著,強行壓抑著淚意,嗚咽著說道:“浣月……姐姐……寫完好不好……寫完好不好……㈦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裴師弟?寫什麼?”
裴暄之的夢戛然而止,似被北風突然
折斷的枯枝。
他忽地睜開眼,正是黃昏時分,窗外風卷著雪呼嘯而過。
屋裡燒著炭火,暖和馨香。
他身上蓋了兩層被子,壓得他身上有些發悶,腰腿處隱隱有一陣一陣的麻意蕩來。
顏浣月正端著碗冒著熱氣的粥立在他床邊,滿臉疑惑地問道:“你方才模模糊糊地說要寫什麼?”
裴暄之眨著一雙漾著春水的眼眸錯開視線,咳嗽了一聲,淡淡地說道:“沒什麼,夢到在抄書而已。”
顏浣月輕輕攪著碗裡熱氣騰騰的粥,不甚在意地說道:“如今還有傷在身就彆想了,將來回去有抄不儘的時候。”
裴暄之斂眸,許久,低聲說道:“是我的錯,那樣不好。”
顏浣月放下手裡的粥將他扶起來,給他披了一件鬥篷,順手將兜帽捂上。
他就倚著兩個軟枕靠在床頭,像是被抽了支架的風箏一般軟軟地耷拉在那裡。
他低著頭,兜帽遮擋住他的臉,也看不到他這會兒臉色如何。
顏浣月將那碗散著熱氣的粥遞到他身邊,他伸出蒼白修長雙手來,青筋越發明顯,那雙手也顫顫巍巍。
黑玉鐲掛在腕間,使得白與黑都顯得有些刺眼。
顏浣月端著碗坐到他床邊,建議道:“再坐起來一些,我喂你。”
他徑自收回雙手,而後一動不動。
“暄之?”
裴暄之動了動,半晌,緩緩抬起頭來。
隨著他抬頭,顏浣月的呼吸微窒,詫異地問道:“你怎麼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眼底還未散儘的薄怒夾雜著委屈,熏紅了眼尾。
他垂下眼簾,輕聲說道:“對不起,顏師姐......我有些頭疼。”
顏浣月笑道:“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等喝了粥再休息一會兒,我請小一燒水,等入夜了你起來沐浴。”
冒著熱氣的粥遞到他唇邊,顏浣月吩咐道:“張嘴。”
他便啟唇含住瓷勺邊沿,隨著勺子的傾斜,一陣暖流淌入口中,他逐漸揚起頭來,下意識地吞咽著粥,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她一臉認真的模樣。
顏浣月被他看得有些發毛,覺得他這會兒眼神有些懵,恐怕還沒緩過神來,想等他再休息一會兒後再問問昨夜的情況。
靈駒帶著馬車一路追到這裡來,被眾人圍觀,她前去將靈駒安頓好。
等她入夜前回來時,裴暄之果真恢複如常,散著半乾的長發,穿著一身新換的衣裳坐在桌邊看書。
見她回來了,便起身行了一禮,說道:“這次多謝顏師姐了。”
顏浣月說道:“不必如此客氣,昨夜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暄之踱到她身後將門輕輕扣住,閒閒地說道:“以前得罪的兩個人,原本是要教訓我的,誰知他們內裡先為了那顆珠子鬨了起來,我便跑了出來。”
顏浣月想到被她毀了的那顆珠子,問道:“你可知那是什麼珠子?”
裴暄之立到桌邊倒了杯熱茶,拉開椅子,說道:“我隻顧著逃命,也不知那珠子是什麼......師姐先坐。”
“多謝。”
顏浣月坐在椅上,問道:“那你可還有得罪過的人?”
裴暄之搖了搖頭,挪過一張椅子挨在她左側坐著,伸手越過她取過放在她右手邊的茶壺,
“我不怎麼與人交惡,應是沒有了。”
他沐浴時不知是用的什麼,這會兒靠得近了一下,他身上清淡的香氣亦繚繞開來,沁人心脾。
顏浣月嗅著那香,拈著茶杯抿了一口,不知他原本的魅香與此有什麼區彆,總之倒是很好聞。
正思想間,卻聽他漫不經心地說道:“這一路往長安去,還有許多風景,師姐以往不怎麼往這邊來,我們可以到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