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共處(1 / 1)

顏浣月拈著茶杯,隔著緩緩升起的水霧注意到他頸間規規整整的兩重交領衣緣。

內裡一重是素白,外面一重掐著點兒金色的邊,都是熨壓得薄薄的細絹面料。

一看就知衣衫偏輕盈一些,與他平日秋冬時恨不得裹上四五重錦衣禦寒全然不同。

她隨口勸了句:“暄之……把鬥篷披上吧,這身衣裳有些單薄,莫要著涼。”

裴暄之看著身上的簇新的暗紋雲袍,若無其事地幫她再添了些熱茶,解釋道:

“房間裡炭火燒得熱,我才沐浴過有些悶,一會兒就到床上去……對了,師姐訂了幾間房?若是錢不夠,我還有。”

顏浣月抿了一口熱茶,隻覺身上暖和了不少,“不必,這小鎮不大,就這麼一家客棧,攏共才五間房,我來時正好剩了兩間,倒也幸運。”

裴暄之捏著茶杯看著她,眸中映著燭火,淬著幾分笑意,

“是,著實幸運......說來也是一直有幸受師姐所助,我如今才好了許多,若是不在大風天氣,也已不甚咳嗽了,夜裡更不咳了。”

顏浣月點了點頭,“這是肯定的,心契能幫你修複薄弱的靈脈,你的身體也會逐漸好起來,雖不知心契能幫到何種地步,但隻要你彆再受傷勞神,過段時日會更好一些。”

說著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裴暄之的身體已是沒什麼大礙了,也是該她回去打坐的時候了。

如今收拾了一個傅銀環,能明顯感覺她的焦骨對此比較滿意,體內的先天靈氣已逐漸與吸入靈海中的天地靈氣相融。

這一路也正是拓展靈海靈脈的好時候,此前成婚之日掌門給的一匣五行靈石亦會對此有諸多助力,幸虧她一直攢著,沒有提前用。

她心裡念著其他事,仰頭將茶水飲儘,給他留了一張傳音符,起身道:“暄之,你早些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事你用傳音符,我就過來。”

裴暄之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送她出門,等她剛剛踏出房門時,他立在門內輕聲說道:“顏師姐,早些休息,若有事也用傳音符喚我,我就過來。”

顏浣月隨口說了句,“好。”

便伸手幫他將房門關上,轉身回到自己房中,洗漱沐浴過後盤膝坐在床上,吃了一顆守元丹,一顆止痛的縹緲丹。

將裝著靈石的匣子打開放在身前,《運靈緩止篇》牽引內外兩重靈氣在體內一遍又一遍流轉。

幾息之間,拓寬靈脈的鎮痛逐漸襲來,一層冷汗瞬間覆滿全身。

飄渺丹的藥力也被這鎮痛激了出來,令她能夠較為和緩地繼續拓寬。

拓寬靈脈如同洗脈滌髓,脫胎換骨之事必須時常著緊用力,永遠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否則就算有成千上百具肉身都不夠放煙花的。

識海內,五行之相變幻不停,相形相生,倏而共存。

青綠色的藤蔓燃著火依偎在她懷中,帶著她在水潭中蕩漾遊曳,無儘塵土落入潭中將她封存。

在燃著木之生氣,水之沉靜,土之伏藏的薄火中,她似乎化作了經受漫長淬煉的本命橫刀,也或許,她自己就是刀。

她靜靜地閉目待在泥土中,不斷吸收著五行之氣,隨著天生靈氣的融入。

這火越燒越大,燒裂了逐漸龜裂的泥土,忽有一陣潺潺小溪流過,洇息了過分的火勢,也為她帶來一絲清涼。

顏浣月睜開眼,窗外已至清晨,雪不知何時停了,幾隻鳥雀正在窗外嘰嘰喳喳。

其中有好事者,竟立在外面窗沿上“咚咚咚”地啄著窗戶想一探究竟。

她過去推開窗戶,兩隻羽毛蓬鬆的胖麻雀忽地飛到院中光禿禿的梧桐樹枝上。

而後在枝條間蹦來跳去,眨著黑豆豆眼,揮著小翅膀氣憤地“喳喳喳”,痛斥著她的冒犯行徑。

梧桐樹下的積雪小院裡,裴暄之正從靈駒馬車上下來。

見她開了窗,便攏著鬥篷立在雪地裡仰頭望著她,吐著薄薄的白霧微笑著說道:

“顏師姐,早,車廂門扇修好了,飯菜在我房裡,你先過去,我一會兒就來。”

說著幾步就進了屋簷下。

顏浣月闔上窗戶,數了數匣子裡的靈石,大約隻吸收了水、火兩顆。

收拾好靈石後,洗漱了一下去了裴暄之房間。

剛一推開門,一陣飯菜的香氣就漫散過來,她到桌邊桌下,見桌上都是些尋常菜色。

她記得昨日店家說家裡做飯的老爹嫌冷,撂挑子不乾,回鄉裡睡大炕貓冬去了,近來她跟夥計成天開水泡饃的,兩張嘴都顧不上了,所以不包飯菜的。

昨日清晨她來時,那店家正拿簪子剔著一顆幾乎快要剔透了的核桃吃,一見她抱著裴暄之進來,當場瞪大眼睛,讚道:

“妹妹,有把子力氣啊,這擱哪兒劫了個漂亮小郎來?醫館在隔壁,你走錯了。”

正想到此處,外間木質階梯一陣腳步踏過的微響,不一會兒,裴暄之推開門從外面進來。

顏浣月問道:“你做的飯?”

“嗯。”裴暄之在門邊洗著手,閒閒地說道:“早晨起得早,見外面許多鋪子沒有開門,便買了些菜回來,借用了店家的廚房。”

顏浣月起身到小火爐上的小鍋裡盛了兩碗粥端到桌邊,“辛苦你了,過來用飯吧。”

裴暄之飯量貓兒一般小,顏浣月見他半碗粥都喝得艱難,磨磨蹭蹭勉強解決完那半碗粥,就再也不肯動筷子了。

昨夜餓時,喂他的那碗粥倒吃得挺快,一點異常反應沒有,想來不是胃太弱容不下一碗粥的問題。

她問道:“當真吃不下了嗎?你這樣如何恢複?”

裴暄之聞言又去盛了小半碗粥,坐在她旁邊一點一點抿著,抿一口,累了一般歇幾息。

看得顏浣月真想給他灌進去,最終還是默默地斥責著自己這過於殘暴的想法。

剛用過飯後,門外夥計敲門道:“小郎,我家店娘子讓我來收拾碗筷,說你們不必管

了。”

顏浣月過去開了門,夥計見了她,便恭維道:“姑娘家弟弟手藝真不錯,這麼久,我跟我們家店娘子才借您光吃了頓正經早飯。”

顏浣月說道:“您客氣了,多謝你家店娘子願意借廚房。”

夥計抱著個木盆進來,笑嗬嗬地問道:“你們到哪裡去啊?”

裴暄之將收拾好的碗碟放進夥計拿來的木盆裡,含笑說道:“我們夫婦二人去長安看看。”

小夥計有些好奇他們既然是夫妻,為何還要了兩間房。

但是客人的私事這也不好去打聽,便說道:“長安好啊,聽說年時很熱鬨。”

說著又想起一件事兒,問道:“原不好白吃一頓飯菜,我方才去給你們那馬兒喂草料,它怎麼還不吃啊?”

裴暄之笑了笑,說道:“啊,你不用管它,我早晨喂過了。”

.

走時店家頗為熱情地給車裡塞了一籃核桃,請他們將來再來小鎮上逛逛。

車馬不穩,路途迢迢。

顏浣月盤膝坐在車廂的軟墊上閉目打坐,一旁裴暄之執著一冊書靠在車壁上看著,不時便直起身往小桌上的一片畫著符陣的紙上添上幾筆。

等到晌午時,馬車行過無人的鄉間小道。

顏浣月忽地睜開眼,見車廂內隻剩她一個人,心裡驟然一涼,還來不及放開法訣,便已疾聲喚道:“暄之!”

車廂門被打開一條縫隙,裴暄之隻露出一隻眼睛看著她,笑眯眯地說道:“顏師姐,我在外面剝核桃呢。”

說著推開半扇門進來,徹底將門扣好。

隨手將手中一籃子核桃仁放到小桌上,解了鬥篷,斂著雪衣坐在她對面,取了一塊素帕緩緩地擦著手,“出去透透氣,正好剝完,師姐嘗嘗。”

顏浣月闔眸散開指尖子午訣,這才睜開眼睛倒了杯熱水給他,說道:“我還以為你又被誰抓走了。”

裴暄之拈著茶杯,懶懶地靠在車壁上瞧著她,唇邊噙著一絲笑意,輕聲說道:“師姐放心,我沒仇家了。”

說著咳嗽了兩聲,似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坐起身來,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錦囊,沉吟道:“之前弄丟了師姐一副耳墜,心裡過意不去,路上買了三副,不知你喜不喜歡。”

顏浣月接過他手裡的小錦囊,倒出來一看,一對玉珠的,一對小金花,一對銀色鈴蘭。

這小子倒很會挑東西。

顏浣月笑道:“多謝,確實好看。”

裴暄之上身略往前傾了傾,低聲說道:“那師姐戴上試試。”

顏浣月原本想到長安再說,可又一想,這是他特意買的,便拿起一對玉珠耳墜往耳洞上掛去。

沒掛上。

裴暄之輕輕湊過來跪在她身前,接過那隻耳墜,溫聲說道:“這針太粗了,不好戴,我換一換再給你。”

說著悉悉索索幾下,而後涼涼的銀針透過耳洞。

他雖擅自幫她戴了,卻像隻是順手一般,沉斂著呼吸,強行壓抑著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沒有碰到她一絲肌膚。

顏浣月鼻尖咫尺之外就是他的衣襟,他身上清淡微弱的冷香又從重重疊疊的衣領間氤氳而來。

虛虛緲緲,似有還無。

她實在忍不住仰頭往他脖頸的方向嗅了嗅。

裴暄之瞬間退回原位,順便將壓疊得極規整的幾重交領再掩了掩。

他始終一臉澄澈,似乎從未意識到她會嗅到他身上的香氣,也從未察覺到她仰頭輕嗅的細微動作。

他隻從袖中拿出一面小銀鏡遞給她,輕輕咳了一下,於是聲音略有些沙啞,“戴好了,師姐看看。”

顏浣月拿起桌上的鏡子照了照,笑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