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黃雀在後(1 / 1)

天剛擦黑,裴暄之抱著一摞書走下藏書閣木階時,恰好碰見正提袍往上走的慕華戈。

慕華戈一見他,便笑道:“裴師弟出關了?看著臉色比以往好了許多,恭喜。”

裴暄之頷首道:“多謝師兄,我如今是好了一些。”

慕華戈說道:“對了,那陣法經過上次你調整的那個變化之後,果真威力大增。”

裴暄之眸色中閃過幾分單純的好奇,問道:“是嗎?何處威力最大?”

慕華戈說道:“坤位,細一些就是坤位上的太初陣。”

“各位法威如何分布?”

慕華戈一一道來,又說道:“後來我試著布陣時順卦位少推了一位,卻增加了離位諸小陣的威力,約摸有五成,大略也就是如此,不打擾你了,我先上去了。”

裴暄之回了一禮,調轉腳步去了二樓,在供著紙筆的地方取了紙筆墨,坐到角落裡,右手快速掐算著。

等到外間風雪消停,暮色四合時,他已將整個大陣及內裡諸多小陣與此前的差距有幾成推算了出來。

順便借此得出了極小部分天碑之內本源陣法的分布情況。

他仔仔細細再推演了一邊,終於停下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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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進了十二月,寒氣幾乎凝成了實體,處於北地的天衍宗每日黎明至日出前這段時間都是霧靄氤氳的模樣。

隻是靈氣運轉之下的體魄到底不同,行走於天衍宗的眾弟子仍舊是尋常衣衫。

顏浣月從碎玉瀑回到心字齋,韓霜纓恰好也從外面回來。

顏浣月向她行了一禮,問候道:“韓師姐,早。”

韓霜纓亦掐蘭訣回禮,隨口問了一句:“這次旬假你會接任務嗎?”

顏浣月說道:“我還有其他的事。”

韓霜纓頓了頓,說道:“‘再入輪回’,你今年在天碑的排名升得很快,等明年開始,可以好好利用旬假,出去磨磨刀。”

顏浣月問道:“師姐怎知那是我?”

韓霜纓側首看著她,低聲說道:“其實許多人隨著年歲增長都逐漸意識到了修為於個人而言的重要性,每天都有人想要改變。”

“對許多人而言,如果不能立即看到回報,堅持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今年你從未懈怠,加之幾次小試的表現,除了你,不會是彆人。”

顏浣月怔怔地看著韓霜纓那雙平淡的眼睛。

她其實從未真正見過韓師姐奪魁的風姿,可依舊從那雙眼裡,看到了一位仙門魁首的通透、敏銳與從容。

顏浣月施了一禮,道:“韓師姐,等此次回來,我會繼續好生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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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顏浣月剛從碎玉瀑回到小院前,就見裴暄之披著鬥篷,提著一盞燈,靜靜地等在冷風中。

她快步往院門邊走邊說道:“天這麼晚了,又這般冷,你怎麼來了?”

裴暄之語調沒什麼太大的起伏,甚是平和地

回道:“原本該在你上晚課前去知經堂等你的,有些事情耽擱了,顏師姐,我明日要去長安了,特來與你辭彆。”

顏浣月開了門將他帶到正房坐著,掐訣點了南窗下的小爐燒水,問道:“誰與你一同去?”

裴暄之坐在桌邊,依言回道:“我自己去。”

“就你自己?這怎麼行......”

裴暄之抬眸問道:“師姐想同去嗎?”

顏浣月說道:“我有事要下山,不能去,可掌門同意讓你自己去長安?”

裴暄之輕聲笑了笑,整個人看著也明朗了不少,“到天衍宗之前,我一個人做過許多事,到了如今身體好了一些自然也可以,回一趟長安而已,並不是什麼大事,師姐也不必擔憂。”

“那你明日何時出發?”

“一早便走,東西都收拾好了。”

“那你年前還回來嗎?”

“今年應該會在長安待到年後。”

小爐中的炭爆了一下。

小小的一聲之後,顏浣月提裙起身去扇了兩扇子風,抬頭對他說道:

“外面冷,莫再來回走動了,一會兒去西屋沐浴,就在這裡睡下吧,我也把正屋讓給你,明日再送你下山。”

裴暄之起身說道:“不必麻煩了,師姐,這鬥篷倒也擋風,我還要回去再收拾些東西。”

說著便行了一禮,轉身出了門。

顏浣月追出門外,見他提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燈,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真是個強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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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了一夜的風,到第二日拂曉前又飄起了雪。

顏浣月先去了碎玉瀑,一個時辰後才去了裴暄之那邊。

此事知曉的人不多,院外隻有零星幾個人來送行。

裴暄之與人一一道彆後回到裴寒舟身後。

裴寒舟一邊給靈駒喂丹藥,一邊對立在身後的裴暄之叮囑道:“它知道去長安的路,你隻需每日喂丹藥給它吃,它會帶你到長安的。”

裴暄之答道:“是。”

“車廂裡的傳音玉簡不可扔到一邊去,省得用時找不到,車廂的結界可幫你抵擋寒風和襲擊,輕易還是少出車廂,到夜裡將鋪蓋取出來,記得了?”

“記得了。”

靈駒獨自前行,並不需要誰來趕車,其他人禦空或禦劍,隻裴暄之乘坐馬車下山。

馬車繞著山道走出守拙原後,裴暄之說與顏浣月還有幾句話要講,裴寒舟便帶著其他人先回去了。

他們一走,裴暄之便半跪在車門處,將新寫的部分符篆,與近段時日推演的聚煞殺邪陣的諸多變化皆留給她。

他遞出東西後,看著她淡淡地說道:“師姐路上可以看看,若是有哪裡我沒寫清楚,師姐可去向長老請教。”

顏浣月立在馬車邊,拂開在眼前飄搖的一縷鬢發,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呀……怎麼不說是我看不懂的地方,反而要說你自己沒寫清楚。”

裴暄之笑了笑,眼底漾開一陣細碎星光,他解釋道:

“脫不開固有之我,觀事總有疏漏,做事難以儘善,本是常事,說我沒寫清楚,不是自謙之意,師姐不必介懷。”

顏浣月算了算時間,踮起腳尖,伸出雙手探進他兜帽邊沿,從隨著束發金繩一道垂落到鬢邊的一縷頭發中捋出了一根,輕輕截下一半。

收好那半根頭發,再幫他將兜帽捂嚴實後,又扯著兜帽邊沿狠狠緊捂了幾下,仰頭說道:

你這帽子太寬大了些,能頂什麼用?去車裡坐著吧,我若能早些結束,便去長安尋你。?[(”

裴暄之半跪在車門處俯著身子,直挺挺地任她磋磨。

他原本含著幾分淺笑的目光此時過分的沉穩冷靜、從容不迫,隻附和道:“哦……好。”

等馬車走出老遠,掛著黃符的車廂內,他仍還低著頭攏在一片靛藍中,僵了一般,一動不動。

直到天幕玄降,四野籠黑,靈駒輕快地踏在薄薄的雪道上,車輪碾著落雪,骨碌碌打碎單調的風嘶之聲。

細微的一聲響,有銅鐵臥於木輪之下橫遭碾壓之聲。

他細密的長睫動了動,這才掐了一個法訣,伸手將蠟燭點燃,溫暖昏暗的車廂隔絕著狂風,緩緩停了下來。

他攏緊鬥篷,取了一縷焰色,開門跳下馬車,在和著泥與雪的車轍之中,找到了一枚銅錢。

一枚用紅繩纏了一半錢身的銅錢。

他握著銅錢上了馬車,靈駒繼續前行。

昏黃動蕩的燭火旁,裴暄之右手食指繞著紅繩,漫不經心地取著銅錢上的紅繩。

等取下幾圈後,便見紅繩裡包著一張折起來的小小黃紙。

他看也不看,將黃紙取下,到燭火邊點了,扔到窗外去。

他取出一條豎著綁著許多枚銅錢的紅繩,將手中這枚也綁上去,隨手收進了藏寶囊中。

轉煞避禍之法。

將錢施下術法隨處扔下,等待旁人撿拾,撿拾者便會成為為他人擋災的祭牲。

或重病,或身死,甚至借著因果漏洞以一枚銅錢買來一條命的。

許多人以為此法的目標是貪圖小便宜的人,實際上,受此法所害的,大都是一些還什麼都不懂的孩童。

玄降一係,重術輕道,是出過一些叛徒的。

事實上人心複雜,叛徒敗類之類的東西,也並非玄降一係獨有,隻是玄降一係術法依賴他物,不好隱藏,看起來能明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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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假第一日,顏浣月到長清殿辭行之後立即離了天衍宗往雍北去。

她也不往彆處探尋,隻提前在大雪降臨前爬遍了整座山,根據此地地情,布下了聚煞殺邪陣以防萬一。

又給陣外布了一道太徽陣法,必要時可及時絞死聚煞殺邪陣,連同陣中之人。

她找了一處絕佳的山石,遮掩靈力盤坐其上。

這裡既可以遠眺山下,又可以看見當初找到

傅銀環的一片位置。

當夜下了一夜鵝毛大雪,她和她的陣法痕跡,便都被大雪掩蓋。

自山下向上望去,白茫茫一片枯山,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坐了整整兩日,內裡靈氣運轉甚是溫暖,外表,卻已幾乎被雪積壓成了一塊山石。

第四日正午,風雪正盛,她看到傅銀環禦劍而來,衣帶憑風,神色鎮定,他從容地落進山中枯林中,並不像受到襲擊的模樣。

不一會兒,一陣銅錢叮鈴聲遠道而來。

來人拄著不知何從處折來的一根木根,身上背著一個什麼東西進了山。

等他走近了一些,邁上山石裸露的山道半腰時,顏浣月才詫異地發現,他不就是當日在處理那山魈裝神時遇到的那個玄降散修陸慎初嗎?

陸慎初一手拄著木棍,一手拿著羅盤,衣發散亂,唇角下頜處的大量血跡都凍得粘在臉上,身上背著的是一個紙紮的假人。

他跟著羅盤加快了腳步,一路往山中更深處走去。

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個更令顏浣月驚訝的人。

譚歸荑走到山腰處,負手而立,仰頭望向寒氣繚繞的茫茫高山。

一身鵝黃衣裙融入山間白雪之中,若浮蕩不歇的春日淺光,不甚落入這寒意蕭索的天地間,卻意外地相合。

從顏浣月這裡俯視看去,枯木林下,傅銀環袖手走在前方,陸慎初拿著羅盤斷斷續續地往傅銀環身邊靠近。

而譚歸荑,就斂著靈力,遠遠地跟在陸慎初身後。

看來當日說的受到襲擊分散的事,並不是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