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沒有生氣(1 / 1)

掌門真人原是說休息兩日再去閉關的,顏浣月沒想到,她第二日清晨從碎玉瀑回來,就見裴暄之已經疊了一些衣裳裝起來了。

她撩起內室的簾子看著屏風裡的人影,不禁問道:“你這會兒收拾什麼?今日就要去?”

裴暄之一邊咳嗽一邊到窗邊案幾拿過幾冊書裝好,低聲說道:“心契運轉已大略摸清,我還是早些閉關為好。”

正說著,屏風上人影流動,他從屏風後繞過來,將一個半臂長寬的小箱子從藏寶囊裡取出來放到桌上。

他隨手將小箱子打開,咳嗽了一會兒才說道:“這是我的一部分財物,放在你那裡,若有需要的且用便是。”

顏浣月看了一眼,都是些銀票之類的,她搖了搖頭,“你自己留著吧,我在宗門沒什麼需要太大花費的。”

裴暄之眉目微斂,隻輕輕將箱子合上。

修長白淨的十指撫在黑漆箱沿上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也並不勉強她,隻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更用不上......那就放在這裡,師姐若想用,倒不必與我講那些虛禮,直接拿便是。”

他緩緩直起身,也不多看她,隻錯過她往屏風內去,邊踱步邊輕聲慢氣地說道:

“我那對把天青雲瓶擺出來了,怕你覺得桂花濃烈,折了一枝木槿,一枝茉莉,以後可以換你喜歡的。”

顏浣月也繞過屏風,見室內北牆邊的小桌上正擺著兩個雲瓶。

怪不得有一陣茉莉清香,木槿的香味清淡,在茉莉旁倒難尋。

顏浣月見他將收拾出來的一點東西裝進了藏寶囊中,便說道:“那我送你去長清殿。”

裴暄之的目光終於落在她映著窗外朝陽的臉上。

他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顏師姐,我好像把你的耳墜弄丟了,等我出關了,再補給你,好嗎?”

顏浣月今早發覺少了一隻玉珠耳墜,便沒有戴,原是他給弄丟了。

她隨意往梳妝台看了一天,見早晨扔在那邊的另一隻也不見了,或許是被他收進抽屜裡了。

“無妨,你早些康健,比一隻耳墜重要。”

“兩隻......那隻我找的時候,也不知碰到何處去了。”

“沒事,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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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暄之閉關第二日,顏浣月便搬回自己院中,晨起出門揮刀、進天碑,夜裡供奉牌位。

原本以為要與裴暄之相處的旬假很快過去,一旦開始上課,時間便更加緊湊充實起來,許多事與她婚前沒有任何區彆,因此她時常忘記自己已經成過婚的事。

神魂之處的自己近來似乎也在幫她疏導體內靈氣。

她能明顯感覺一息之間靈海內的靈氣比往日多了一些,她徘徊築基後境之後,開光初境之前,望遠路總是近在咫尺,觸手難及。

五靈根本就艱難,以她以前的根基底蘊,能在這大半年的不懈堅持下達到這個進展,她倒也還算滿意

到十一月中旬,她在天碑榜上的排名又往前爬了三位。

某日課歇時正回顧著課上所學,聽到李籍在齋內說道:

“這段時日有個叫‘再入輪回’的外門弟子,你們注意到沒有,今年天碑排名已經比之前我看到時升了十來名了,再升一段時日,都要擠進內門排名了。”

一個師妹說道:“進內門排名的外門弟子才零星幾個而已,那條分界可比外門的簡單名次難跨越多了,不過你說的這個人我也注意到了。”

“那是誰啊?”

“誰知道呢,平日進天碑的人那麼多,誰能注意到呢?”

伏在桌上的周蛟支棱了起來,看著顏浣月,說道:“顏師姐,你成日往碎玉瀑跑,不會是你吧?”

顏浣月一邊提筆寫字,一邊說道:“為何不能是我呢?”

周蛟顯出一副聰慧過人的模樣,笑了笑,道:“你看你,急著承認吧,要真是那種厚積薄發之人,肯定不願與人明說,何況,要真是你,也不可能等到今日才往上升。”

顏浣月沾了沾墨,輕描淡寫道:“周師弟所言極是。”

周蛟問道:“顏師姐,我暄之老弟何時出關?我也該去探望探望。”

顏浣月倒是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裴暄之已經與她成婚了,她望了一眼窗外初雪,說道:“我也不知,出關了他自己就出來了。”

周蛟訝異道:“你不知道?你們不是夫妻嗎?他走時沒跟你說過?”

慕華戈說道:“閉關休養到何種狀態,那也不是裴師弟自己說了算的,怎麼同顏師姐說?”

顏浣月捏著筆杆,心想,這麼久隻顧著忙於自己的事,她多少該去長清殿問問裴師弟的情況的。

正午課畢,她暫時未去碎玉瀑,而是走進雪地裡,一路往長清殿去。

今日她抄了小道,路過一片梅園。

見梅園深處,虞照正輕手輕腳地用靈力切下一枝梅花,再用靈力護住,儘量保持著雪落花瓣上的狀態,而後收入藏寶囊。

尋常修士連用靈力擋風雪都覺得浪費,他倒願意用靈力護著一枝梅花。

虞照一抬眼見到她定定地立在梅園矮牆處望著他,他當即略怔了一下。

回過神後四下看了幾眼,見這園中雪落無聲,寂靜無人,料定她是終於忍不住了,來同他表明心跡的。

他回宗門這麼久,她難得來尋他,主動找些台階詢問道:“虞師兄今日要下山嗎?”

虞照想,女子的矜持,有時實在顯得小家子氣。

什麼時候不來,非要等到他即將離開宗門這日,人生在世,她為何總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是,”虞照長身玉立,抬手拂了拂肩上雪,負手立在白雪紅梅下,甚為冷肅地說道:“今日便走。”

“往何處去?”

“雍北。”

顏浣月清澈的雙眼忍不住彎了彎,“哦,虞師兄,一路順風。”

見那抹霧粉身影

這便要離去,虞照快步追了過去,攔到她身前,看著她眼底的疑惑,沉聲說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顏浣月隨口說道:“沒有。”

虞照忍了忍,終究還是在她面前習慣了指責,開口說道:

“好,不說,那就還是心甘情願與裴師弟成婚,滿心滿意都貪戀那副魅妖身軀,愛極了那體弱多病的郎君。”

顏浣月冷笑著看著他,許久,說道:“是,我就是貪戀他那副魅骨,將來是要將他鎖在帷帳中任我沉淪的,我正是如此重欲之人,你可滿意了?”

虞照看著她冷著臉的模樣,與尋常與他生氣時彆無二致。

他心裡又氣又無奈,裴暄之那副身體數著日子活都算幸運,哪裡來的命與她這麼折騰。

“你又何至於說這種荒謬的氣話來激我?你仍不願與我坦言心裡話也罷了,若是你有何難處不好麻煩掌門,與我說一聲便是,我總不會不幫你,你何至於這麼久了,一句話也不同我說。”

顏浣月靜靜地注視著他,“虞師兄,你如今還覺得我當日是腦子糊塗,胡言亂語,你心裡還沒有數嗎?”

思及那日在茶廬,她說他與歸荑不清不白,虞照面色一沉,

“無緣無故的攀扯,非正道所為,你年歲不大,喜惡又太過淺薄,莫以為自己不喜歡的人就可以空口汙蔑。”

顏浣月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隻覺得他這人從不敢接受自己的卑劣之心,空口白牙的看著著實有些可笑,她當即轉身離開。

虞照想要再攔,又覺得她實在太過倔強,也該磨一磨脾氣。

她如今隨隨便便將人生輕縱若此,還不知抓住他給的台階依附過來,將來自有她後悔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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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浣月冷著臉繞過牆角,誰知還沒走出兩步,就見掌門真人、尹恕長老堪堪停住腳步立在牆外梅樹下。

二人面色一如尋常,也看不出是何時來的。

而他們身後,裴暄之披著一件靛藍披風,於一株初雪紅梅下肅肅而立。

他的氣色看起來比閉關前好了許多。

雪白蓬鬆的絨羽簇擁著他白玉一般溫潤的臉龐,不知是不是因為捂得有些熱,他的臉難得透著點兒薄薄的粉氣,越發顯得他粉雕玉琢一般。

他隔著飄飄灑灑的雪花抬眸瞥了她一眼,雲淡風輕、無波無瀾。

顏浣月方才本就是在胡說八道,若隻裴暄之一人在此倒還罷了,哪曾想掌門真人和尹長老也在。

她瞬間舌頭有些發僵,也不知自己是何臉色,硬著頭皮向他們行了個禮,言道:“見過掌門真人,見過尹長老。”

尹恕展顏一笑,笑得滿臉都是意有所指,“現在這些孩子呀……暄之才閉關出來,還是要好好休養的,許多事不必著急,他總也歸不了彆人。”

顏浣月袖中雙手緊緊攥著,尷尬得頭皮發麻,卻硬挺挺地站在原地,看起來平靜沉默,倒是有幾分敢說敢當的從容。

“是,長老說得是

。”

裴寒舟像是一個字也沒聽到過一般,從始至終未曾有過任何細微變化,隻對裴暄之說道:“暄郎,與你顏師姐回去。”

“是。”

說著走到顏浣月身邊,同她與二人告了辭,一起踏雪往他的院子走。

走了大半,風雪逐漸盛大,他們倒是始終無言。

顏浣月率先開了口,吐著白氣說道:“方才我胡說的。”

冷風之中,裴暄之的眸色如最初那般疏離,唇邊噙著點兒微末的冷笑。

他的語氣中帶著隱隱約約的不滿,聲音在風嘶中顯得格外單薄,“師姐要氣他,卻要抵上我的清白。”

“抱歉,是我的錯……”

裴暄之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帶著一陣冷風路過她身邊的風雪,涼涼地說道:“我沒有怪罪師姐的意思……那種話也需要同彆人言語嗎?”

顏浣月有些懊惱,暗怪自己嘴快,怕他以為是真的,覺得被輕慢了,因而帶著歉疚與後悔說道:“以後絕不說了,跟誰也不說了。”

“也不要想……”他長睫上落了雪花,神情莫名有些寡淡清冷,“不能這麼想……”

顏浣月才沒想過真的那麼對他,痛快且真誠地說道:

“你且放心,我不會碰你,更不會強迫你的,如今我住回了我的小院,你安心住你自己的屋子,好好修養恢複,如何?”

“哦。”他唇角噙著冷風,半笑不笑道:“師姐想怎麼樣都好,我沒什麼可多嘴的,年前我打算去長安一趟,師姐願意同去嗎?”

顏浣月搖了搖頭,“我還有事,就不同你去了。”

裴暄之淡淡地說道:“好,那我先去藏書閣了,師姐請便。”

顏浣月問道:“剛出關,你著急去什麼藏書閣?你如今身體恢複得如何了?”

裴暄之一邊頂著風雪往藏書閣那邊走去,一邊說道:“還好,比以前強許多,多謝師姐記掛,我閉關之前還有一些事未完,暫且需要去找一些書。”

“我陪你去藏書閣,或者你先回去暖著,需要什麼書,我幫你拿回來……”

“我要在藏書閣待一日,師姐忙自己的事吧,不必勞煩了。”

或許是許久不見,他好像生份了不少。

顏浣月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囑咐道:“那你慢些。”

雖如此,卻還是跟了一路,看著他迎著風雪前行。

裴暄之始終沒有回頭,顏浣月就知道今日的話多少把他惹著了。

不過他向來對她沒說過什麼重話,真實心緒也極少透露,她對他了解並不深,他這麼一生氣,她倒不知該如何化解了。

顏浣月跟著他進了藏書閣,用靈力拂去了他身上雪,他旁若無人地找書上了五樓靜室。

正午的時候,多數人在膳堂,少數人在藏書閣與演武場。

裴暄之一個人占了一間靜室,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裡,垂眸認認真真地看書。

顏浣月

轉到藏書閣二樓膳室要了些薯泥點心、山藥糕和一杯熱茶,送到他桌上。

裴暄之放在桌上的五指輕輕捏著書頁,仰頭看著她。

卻見她俯身伏到他耳畔,吐著溫熱的氣息輕聲說道:“你最好同我說清楚你在生什麼氣,若還是因為那句話,那我該如何才能讓你原諒我呢?”

裴暄之落在桌下的手緊緊攥著衣裳,他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

他隻覺得這幾縷熱意比那夜她在他身上磨蹭時更磨人。

拂得他半邊身子酥麻得似是中了什麼毒一般,渾身上下都有些古怪,就連方才心裡那點鬱結都消散得一乾二淨。

新婚夜,她迷迷糊糊地粘他時,他倒還能陪她玩,可此時她是清醒的,他卻有些不受控製的難以正常思考,不知道她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他梗著白裡透粉的脖頸,面色平靜地說道:“我……沒有生氣。”

“真的?”

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他實在不承認,顏浣月也隻能先走。

他說了不生氣,面上也再沒有顯露出半分生氣的模樣,她也沒必要在這裡糾纏他非要逼他原諒。

等她離去後許久,裴暄之終於起身去藏書閣最隱蔽的角落翻找了好幾本書弟子們帶回來推薦看的書。

一一仔細看過去,終於在其中一則故事找到了玄機。

“癡兒初識雲雨夜,卿卿溫語慰夫郎。”

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研讀了一遍,結合顏浣月一直以來的行為言語,得出了一個頗為準確且能解釋許多事情的結論。

顏師姐,似乎確實有些喜歡他。

這或許是那夜魅香的影響。

事實上女子被魅妖所惑乃是常事,魅香魅魂,總有惑人之處,可若三清鈴一震,女子神魂滌淨,一介魅妖,哪配得到什麼喜歡?

可這人若是顏師姐,那說到底,還是有些難辦的……

是該對她再多做補償,幫她清除殘存魅香的吧?

還有,那些錢財她也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