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正是在下(1 / 1)

六月多雨,蒼茫雄渾的天衍山竟也婉約若江南。

進了月末,陰雨連天多日不歇,站在守拙原仰頭往北望去,便是一重一重隱於雨霧中的朦朧青山,似空緲水墨,沁涼散逸。

知經堂九日課一日假,這輪恰放到了雨天。

顏浣月黎明前進了天碑,走出來時天色尚還有些陰沉,她抬頭望了一眼雨中山色,算算日子,虞照也快帶著伏山令回來了。

去膳堂的路上薛景年亦從青石碑那邊過來,執著一把傘從她身後追上來,昂首闊步跟在她身邊,語調輕快道:

“每日都能見你,果真是轉了性子,如今在天碑榜上第幾名?”

仲夏時節,有此微涼天氣是最宜人的。

薛景年不經意間側首看去,傘沿遮擋著她的眉眼,他隻能看到下她鬢邊垂落的幾縷青絲,正在她雪白的頸間浮蕩。

他們自幼相處,薛景年以往從未著意於這些自己也覺得輕浮的地方,可雨絲細細,青絲飄搖,少女攏在一片空靈的霧粉中,像是一抹不真實的夢。

他這時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距離她紮著兩個小發髻帶著他在宗門到處亂逛的時日,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他的目光略微上移,見少女那紅唇微啟,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外門弟子可以不透露名次的。”

“哦……”

顏浣月挑起傘簷審視了他一眼,見往日總是誌得意滿的人此時竟緘默得有些不合常理,便問道:“你被鬼拿住了?”

薛景年收回目光,緊緊攥著傘柄,對著漫天雨幕嗤笑一聲,“嘁,你懂什麼……我是看你太收拾得太寡淡了。”

顏浣月頗覺無聊,薛景年見她沒反應,便繼續說道:

“之前在臨江時,見到一種藍粉碧璽製成的花鈿,我送了譚道友了一對,她很喜歡,還請我去春雨樓飲酒,看火樹銀花,千燈鋪陳,聽了一夜簫鼓。”

顏浣月剛從天碑出來,這一趟因排名又漲,所以面對的難關也與此前不同。

她今日並沒有贏,拚命硬撐了一個時辰隻是做到沒有受傷罷了,因此這一時半刻分不出更多的情緒來面對旁人,隻閒閒地說道:“是嗎?真不錯。”

不過也還是感到好笑,怎麼他就隻嫌虞照與她有婚約,卻不嫌虞照喜歡譚歸荑呢?還是同她前世一樣,以為虞照也隻是多了個性情極好的“兄弟”而已?

薛景年眉尾眼梢有笑意掠過,又撐著傘繞到另一邊跟著她,“顏浣月,若是你也想出去玩,我今日可以帶你去憫川城,你原先不是說想嘗嘗彆雲間的菜品嗎?還有……”

顏浣月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坦然道:“你有何事?不妨直說。”

薛景年比她高出許多,被她仰頭看著,他也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手中的傘情不自禁地傾壓向她的傘沿,“我……”

到底是年少的驕傲占據了上風,他壓下幾乎脫口而出的話,挑釁道:

“你近來修煉

勤勉,有沒有膽量與我比一場,二十式之內,若是我落了下風,你要把你所有錢都予我,若是你占上風,我送你一副碧璽花鈿,再輸你兩副金釵,還有一顆上品靈石。”

顏浣月實在有些想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是不是能熱一壺水了,簡直不知這腦殼裡面如今是個什麼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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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慨歎道:“薛景年,你沒事兒吧?我兜裡就那倆窮錢,怎麼就炫著你這小公子的眼了,掛這麼大的彩頭就為了我那幾串子銅板?想打我,還想我出錢是不是?你當我是黑血上頭的賭棍嗎?”

薛景年詫異地說道:“怎麼說我與你也十幾年的情分了,我是那種人嗎?我……”

顏浣月斬釘截鐵地說道:“你是,往年一根糖葫蘆你得搶我三顆,你要談交情,我姑且忍一忍可以談上一二句,談錢,絕對不行!”

又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事,借了誰的黑錢不敢給家裡說?”

“顏浣月!”

薛景年忽地跨出一步,挪到她正對面,傘沿上的雨水都飛灑成了一片晶瑩剔透的珠簾。

“我在你心裡就這般德性嗎?”

顏浣月隻平靜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無理取鬨的孩子,“你以為呢?”

薛景年有些受傷,堂堂長安薛氏長房嫡係子孫,在她眼裡就是這麼個德性。

正要說話,卻見一女子著一襲素衣,撐著油紙傘,提著一個竹籃,遙遙從藏書閣前的竹林小徑中走出來,隔著竹風清雨,遠遠道:

“顏師妹,小師弟,這般湊巧,正要尋人作伴,二位飲酒吃茶否?”

顏浣月回首看去,見蘇姮華正悠然自得地立在瀟瀟竹海前。

蘇氏原是薛氏家臣,因故與薛氏鬨得翻了臉面,出走長安偏居鹹陽。

因裴氏一脈多數在天塹之爭中死於魔族之手,後人稀薄,原先舊屬裴氏一脈的鹹陽故地與護生大陣皆由蘇氏接管。

隻是誰能想到蘇、薛這互不順眼的兩個家族的後人,卻成了嫡親的師姐弟。

顏浣月正要拒絕,蘇姮華卻一邊往這邊走,一邊說道:“還叫了霜纓和玉霄,就在溪午亭上,我去尋山溪沁了瓜果,他們恐是已經到了。”

元虛峰正是蘇、薛二人之師尹長老所居之處,溪午亭就建在元虛峰金頂之下一處伸出峰外的懸石上。

晴時日輝將流雲浮霧耀成金色,站在溪午亭上,如立金霄玉宮中。

雨時如何,顏浣月還不曾見過,就連晴時之景,都是此前幫韓師姐送東西才見識過。

既然韓師姐也在,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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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閣二樓半敞的窗欞後,裴暄之看著雨中遠去的三道身影,徹底將窗戶關上。

而後披好披風,提筆起盤,往一旁推演陣法的紙上添著各個方位需要的符篆。

沒一會兒,對面坐下了一個少年,隔著一盆蘭花輕輕推過來一張紙。

他瞥了一眼,見上面寫著:“敢問,閣下畫的陣法是什麼?”

他慢條斯理地將陣法畫完,寫上“聚煞殺邪陣”,給對面遞了過去。

不一會兒,對面又傳來一張紙,“真精妙,隻是在下有些看不全懂。”

他拿過那張紙,頗有幾分閒心,將陣法的關竅之處都簡要地羅列了出來遞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對面才遞了一張紙過來,“閣下所書真是言簡意賅,多謝賜教,另,請問閣下就是顏師姐的未婚夫嗎?”

他漫不經心地掃過那張紙,繼續垂眸看書,沒有再回。

很快,又遞來一張紙,“抱歉,是在下認錯人了,還請閣下莫要責怪。”

裴暄之瞥了一眼那張紙,繼續看書,過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將那張紙拿過來,寫上“正是在下。”四個字。

要遞的一瞬間,又收了回來,換了一張紙,寫道:“閣下並未認錯”,這才徹底遞了出去。

沒想到對面很快又傳來了一張紙,“還有些有關此陣的其他地方想要請教閣下,隻是不知今日休假,顏師姐會來找閣下嗎?若有打擾,在下便改日請教。”

裴暄之平心靜氣地看著那張紙,又側首看了一眼早已關上的窗,確定對方是剛來,不是故意來挑撥刺激他的。

許久,才伸手寫道:“可。”

收到那張紙的慕華戈仰頭對他樂嗬嗬一笑,裴暄之起身收好東西,亦含笑往門邊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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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浣月將今晨天碑之中的難關向韓霜纓請教,一旁三人也給她出了一些法子,雨幕仍未停歇,她卻起身告辭往天碑去。

薛景年見狀要跟著,被蘇姮華隨口譴去峰上了。

韓霜纓默然瞥了一眼薛景年,等他離去,才說道:“我聽聞虞師弟在嘉南拿到了伏山令,還是你蘇氏的人出手幫了一把。”

蘇姮華撩衣坐下,對著漫天雨霧添了一杯茶,笑道:“哦,有人傳信來說過此事,說走到嘉南太宮山時突然魔氣彌漫,有人來尋求幫助,見是天衍宗的人,順手幫一把的事兒,怎麼了?”

韓霜纓淡淡地說道:“伏山令是我當年在嘉南所得,又特意留在嘉南鎮壓一已死魔物,淨化魔元消解養山的,還篆了歸屬在一旁洞壁之上。

若無人刻意拆解我的陣法進了洞窟,又震開伏山令,怎會有魔氣泄露?”

蘇姮華略微驚訝了一下,“這倒也不好說,等回來了再問問清楚。”

韓霜纓說道:“若真是我布陣時有疏漏,導致天長日久魔氣外泄,他們擔憂底下有活的魔物才取下伏山令,那伏山令便該是他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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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浣月正午出了天碑,用過飯後便趁著難得的休假回去休息了一會兒,到晌午醒來,聽簷外雨仍舊絮絮落落。

她收拾好東西帶了把傘準備往藏書閣去,誰知剛拉開院門,就見裴暄之抱著一個匣子站在院門外的小簷下,身邊立著一把收好的傘。

傘尖下地上的水痕已半乾了,雨卻打濕了他的一半披風,他臉上也濺著點兒水滴,不知他在這裡站了多久。

顏浣月原本猜測他多半是因為那夜的事情才刻意躲著她的,因此也並未過多打擾。

這麼久了,他突然親自登門,她卻一時有些不知該給個什麼反應。

“今日碰到慕華戈師兄,說是與師姐你同齋,我許久不曾探望師姐,又聽聞你們今日空閒......”

他眼裡漾著清澈的笑意,一副氣定神閒的從容姿態,仿佛從未與她疏離。

也仿佛那夜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他也根本沒有因此躲避過她。想來這麼久了,他心裡那道檻也過去了。

其實快要成婚了,他的檻不過也得過了,總不好換心契的時候他都不出來見她。

顏浣月倒也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反手推開門,道:“進來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