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婚期(1 / 1)

月下長街空空蕩蕩,二人帶著那個剛把腦袋接回去的小兒繼續向前走。

天上那輪下弦月時不時地被輕雲遮蔽,投下的月輝陰慘慘地沒個好光景。

顏浣月握著橫刀走在前面,周蛟抱著小兒注意著後方。

忽地,顏浣月停住腳步,細細側耳聽了聽,問道:“你聽到什麼了嗎?”

周蛟衣袖被那小兒咬著,他撕了一下袖子,屏息聽了聽,好像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問道:“什麼?”

顏浣月抬腳往一條小巷中快步行去,周蛟給那小兒下了禁製動彈不得,將小兒夾在臂彎中立即追上了顏浣月。

小巷瓦簷挑出極長,又有許多繁茂昏暗的樹枝從牆頭爬出來,隻剩一道陰惻惻的細細月色時斷時續地從上放投到滑膩的青石板上。

再往深巷中去,飄飄渺渺的笙鼓簫笛散入風中,遠遠地拂到耳畔來。

周蛟輕聲說道:“果然有聲音,顏師姐,這調子你聽過不曾?”

顏浣月搖了搖頭,她以往對此沒什麼太大的喜好,並不常去聽曲,隻是有時同門有興致鼓瑟吹笙,她瞎湊上去聽聽罷了。

手中感靈訣既成,周身靈力隨著感靈訣徐徐擴散,向四周吹去,許是離得還遠,感靈訣距離有限,探查不到遠處的情況。

周蛟說道:“這是恨春曲,‘惜少年意氣,莫遇春風,恰遇春風,一世枯榮風吹去,自縛功名至死休。’這是一支舊曲,原是說人世執念的,後因曲調悲涼,意也稍通,就用在英年早逝之人的喪儀上。”

顏浣月看了一眼他臂彎裡的小兒,那小兒愣愣地搖了搖頭。

顏浣月聽著這在風中飄飄蕩蕩的曲調,說道:“可是,我方才聽到的好像是二拍陽春調,之前顧師兄打賭輸了,被你逼著奏過一次的那首,你可還記得?那曲調很輕快,我記得很清。”

後來在雲京又聽到過一次。

周蛟驚訝道:“你確定?”

說著壓低聲音哼了一段,顏浣月說道:“就是這曲。”

“可這是婚儀上用的啊。”

說罷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若有所悟,立即禦劍禦空穿行在小巷沉沉樹影下,往那邊趕去。

“姑娘,戲班子那邊都準備好了......”

十字街上,戲台燈火冉冉,四方八列架起的火盆將這四條街巷照得如處火浪之中。

戲台下僅放著兩張楠木椅,坐著兩個人。

其中一身著雲錦繡金衣的年輕女子側首對一旁瑟瑟縮縮的班主說道:“那就開始吧。”

一聲鑼響,她身後聚成一團的人皆是一個哆嗦。

分明是仲夏天氣,鏗鏘有力的銅鑼似乎也能散了人三分陽氣,令人毛骨悚然。

戲台上,粉墨登場的戲子被油彩襯托得最為惹眼的雙眼裡,全是強行壓製的恐懼。

顏浣月站在人群側面向前打量了一眼,隻看到那兩張楠木椅上各坐了一個女子,一個

著雲錦,一個穿赤絳。

周蛟擠進人群中挨個湊上去看人家耳後,一個甲都沒有,他喪氣地擠出人群,不禁小聲嘀咕道:“聽戲而已,你們一個個的嚇成這樣是做什麼?”

顏浣月食指抵在唇邊示意他噤聲,傳音道:“那兩個女子裡,有一個已經過世了。”

“啊?”周蛟踮起腳,又怕被人注意到,立即抱著小兒彎下腰,“給死人聽戲,這些人這麼怕怎麼不跑呢。”

顏浣月收回感靈訣,“這裡煞氣確在戲台方向,我們得去看看戲台上的人,還有那兩個女子耳後有沒有......”

話音未落,戲台上“出將”處躍出來一個武生,執長槍翻了幾個空翻落地後,一掐劍指,來了一個意氣滿滿的亮相,又隨著鑼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曾隨我主定中原,一身忠骨可鑒天,不知何日讒言起,教某這心中似油煎,欲將此生了斷,昭於我主殿前......”

雖然塗抹著油彩,但顏浣月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李籍。

周蛟見此不禁來了精神,“我說他以前是要飯吃的還真是冤枉他了,這老小子,還有這花活在手呢......不是,跟我們搶煞來了?”

戲台上,李籍歎調三疊,唱儘忠臣蒙冤之落拓苦悶。

台下卻根本沒人有心情叫好,隻那著雲錦的女子摘了發簪扔上戲台,高聲喝了聲彩。

顏浣月捏了個結界,將一個看起來憨厚老實的婦人帶了進來,問道:“敢問阿姐,今日這出是何緣故?”

那婦人滿眼驚慌,不敢出聲,顏浣月提高了聲音,道:“阿姐莫怕,我是北邊來的道人,有一二妙法,您同我言語,不會被旁人聽去。”

那婦人聞言怯怯地四下瞧了瞧,見果真沒人看她們,這才憋苦了一般捂著嘴哭道:

“這不知是哪裡來的羅刹,非要我們這幾家的兒郎與她那已死的妹子成親,今日擺這台上唱完,就要挨個過去給她妹子磕頭,進族譜了。”

顏浣月問道:“那為何會讓你們這些兒郎與她妹妹成婚呢?”

婦人瞬間眼神躲閃了起來。

顏浣月抿了抿唇,說道:“阿姐若不以實情相告,我這便走了,恭賀你家兒郎大婚了。”

婦人急了,一把攥住她的衣袖,哭哭啼啼道:“彆走彆走,求仙姑快治治這潑煞吧,她家妹子是個克夫的,克死了夫婿,因著這個羞愧自儘了,這煞星一來,卻要找街坊們的麻煩......”

顏浣月微微笑了笑,“阿姐,這話倒少理了,她妹妹不是被你們的唾沫星子逼死的吧?”

“這......這......”那婦人耷拉下腦袋,低低反駁道:“我們能說個什麼話?不都是照實說的嘛,怎麼她自己活不起,卻全賴上我們了?”

顏浣月大約猜了幾分,那已不在人世的女子生前因流言而死,她姐姐前來幫她出氣。

不是說克夫嗎?那就將你們說過這話的各家的兒郎全收了,看看能克死幾個。

顏浣月將給那婦人下了禁製將她放在牆邊。

台上武生自刎,那女子揚了揚手,鑼鼓驟然停歇。

她起身抽出一個冊子,對著眾人說道:

“來吧,大喜的日子事事不好周全,諸位親家見諒,咱們早些過了禮節,也好成全好事,我看看,先是我二妹夫,喬山。”

一個身著吉福的男子被兩個黃紙剪成的人壓了上來,一把按在那死人腳下“哐哐哐”叩了三個響頭。

“克夫的話頭是先從你娘喬嬸嘴裡先出來的,特將你收為二房,以後若是也被克死了,去地下見了我那短命沒用的大妹夫,可要好好聽他的話,一同伺候好我妹妹。”

周蛟咋舌道:“蒼天,這女人真毒,使的還是玄降的術法,她不是甲字煞誰是甲字煞?”

顏浣月說道:“這倒不好說,此事她倒不是最先挑頭的,到目前為止,頂多是報複一下。”

“下一個,陳家娘子家的二郎。桃花,要說咱們也算老鄉鄰了,我去學道前你也時常到我家來同我妹妹玩耍,那年你掉到河裡,還是我妹妹將你撈上來的,嗬......今夜之後,咱們兩家關係更近了。”

人群中忽地炸開一道肝腸寸斷的哭聲,一個女子不停地往楠木椅後一片看不見的禁製上衝。

“雨兒姐,我家二郎才三歲,求你彆毀了他一輩子!雲奴的命我償給你就是了,你彆毀我兒子!”

廖雨奴看著被紙人引上來的無知小兒,指了指那死氣陰陰的廖雲奴,哄道:“三妹夫,給你娘子叩首。”

小兒怕,張嘴欲哭,直接被紙人捂了嘴壓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那哭嚎的婦人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給死人磕了頭,根本控製不住情緒,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喊道:

“啊!廖雨奴!你這賤人!你這賤人!還當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小時候算命的就說過,你們姐妹天生命賤,克得喪父死母失夫,你們兩個禍害,天雷要劈死的就是你!”

廖雨奴!

顏浣月睜大雙眼,這不就是玄降一係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徒廖雨奴嗎?

廖雨奴面無表情地勾了勾手中的名錄,“下一個,張屠夫家三郎,嗯......張屠夫,欺負我妹妹守寡,長得比豬還難看,竟到處說我妹妹勾引他,已經被我殺了,這三郎嘛,有些晦氣......”

顏浣月在越來越多的撕心裂肺聲中靜靜地聽著廖雨奴的話。

等念到第五人時,她同戲台後的慕華戈一同飛到廖雨奴身邊,一人奪下一半,將名錄撕成了兩半。

名錄即裂,整個十字長街也生生裂了成了兩半,有熊熊地火從地裂下方翻騰而起。

所有人都消失了,隻剩下他們四人在烈焰灼燒中對峙。

慕華戈說道:“第五人,鄒甲,耳後甲。這名錄後來恐怕被人製成了招魂法器,顏師姐,若不將那一半給我,咱們四人拿不到分數不說,恐怕真要被這火燒死了。”

顏浣月立在地裂另一邊,隔著熱

浪看著慕華戈,淺笑道:

“慕師弟??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那邊有耳,我這邊有甲,甲字煞少了三個,咱們這時再去尋甲字煞,怕也難尋,不如合殺一個,倒也不空走一趟,最起碼,不必交上一個靈石的錢。

你們若是不同意,那我隻好......”

慕華戈點頭道:“我們同意,就按師姐說的來。”

李籍悶聲不吭,周蛟則是跟著趕趟得便宜,心裡挺美。

四人將名錄合起來,地火消散,那十字街口從中間斷裂的戲台又歪歪扭扭地合在一起。

最先來時的那個掉腦袋的小兒哇哇大哭,許多惡鬼掙紮著從名錄裡往出爬。

周蛟和李籍與那些惡鬼纏鬥,顏浣月和慕華戈則速度極快地在十字街口布下太徽陣法。

二人攜手將一道靈氣引入,整個十字街口漫進一片明亮的星辰光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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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師兄,不錯啊,這次年中小試竟與顏師姐得了中等。”

“就是就是,我們幾個連甲字煞在哪都沒有找到,愣是瞎轉悠了幾圈,幸好有慕師弟指點,去太徽洞背下了太徽陣法,不然連過檔都難。”

藏書閣外的白玉階下,風流倜儻的周蛟頗為謙遜地拱了拱手,樂嗬嗬地說道:

“慚愧慚愧,主要是我今日仔細研判了試題,猜到不一定是人耳後的甲,借此機會順便指導了一下顏師姐,這也沒有什麼。”

說著又招呼身後跟著的書童,“啊,那個,阿鳶,寫封信送西陵,跟我爹娘請安說說就行了,叮囑一下,不要驚動我祖父祖母和外祖家,稍微請我那幾個先生喝兩盅就可以了。”

末了,又加了特彆講了一句,“讓我爹彆到處亂炫,低調一些,隻把這半顆血靈石拿給王先生掌掌眼,他當年沒少批評我,我爹也沒吵得過他……”

一回頭,被最高處那扇窗戶邊沿的金光吸引。

周蛟拚命揚起頭,看著那扇窗,從那抹在窗邊支頤看書的人影揮了揮手,喊道:

“暄之老弟,還在這坐著呢?人年輕,做事一天天淨沒個輕重,怎麼不去恭喜一下顏師姐啊?再怎麼說她拿中等也不像我這麼容易啊。”

這句關懷響徹藏書閣。

窗內少年很快持書探出半個身子來,一身雪衣在夏日正午暴烈的陽光中白得發光。

他迅速以食指抵唇示意周蛟噤聲,日光鍍在他腕上的黑玉鐲和襟前長命鎖上,散漫悠然。

周蛟震了震自己腕間兩隻鑲寶金環,撇了撇嘴,嘟囔道:“神氣什麼,你倆夫妻還真是一個德行。”

末了,悄聲問道:“阿鳶,你看我好看,還是暄之好看?”

“少爺,您跟一個魅妖比什麼?”

“那就是他好看嘍,那你說我好看還是虞師兄好看?”

“當然是少爺您好看。”

周蛟歎了口氣,“到底是讓顏師姐沾了光啊,若不然,該將暄之老弟說給周善意。”

“啊?說給後街五姑娘啊?

裴小郎不是......”

“你知道個什麼,周家眼界豈是那麼小的?暄之是掌門的兒子,魅妖又如何,隻要換了心契,他也再不能出去找彆人放蕩,頂多我五妹妹受點罪而已,家主自然樂意此事......嗐,算了,不提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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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浣月將與周蛟分割的一半血靈石吸食乾淨,靈海靈脈又充盈了幾絲,去天碑之中直接又殺得前進了一名。

她看了眼最底下那部分的排名,轉身出了青石碑。

今日掌門真人送了婚書,又令人搬了許多聘禮來,她前世的嫁妝還是掌門給的,今生也不知怎麼湊。

倒是掌門真人特意登門說讓她不必拘泥舊禮,她父母已逝,天衍宗是她成長之地,又是救人的緣故才有此樁婚事,一應婚儀由他著手辦理便是。

婚期在她九月旬假,倒是一點兒不耽擱她上課。

她走在夏夜溫涼的夜風中,四野風過山林,蟲嘶蛙鳴,走到自己小院前時,一個小小的影子從門簷上向她飛躍而下。

顏浣月伸手一撈,觸手都是毛乎乎的鬆軟感。

金色的小貓喵嗚喵嗚地往她懷裡鑽,顏浣月心情瞬間放鬆了不少。

趁四下無人,她撈起小貓進了院門,低頭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狠狠吸了兩口。

“你不是跑了嗎?在山裡找不到吃的嗎?”

小貓掙紮了兩下,沒一會兒就放棄了抵抗。

圓乎乎的臉蛋乖乖地靠在她腮邊,一隻毛爪子輕輕蹭著她的下頜,一雙濡濕的大眼睛呆呆地看著她,蓬鬆的尾巴在她襟前蕩來蕩去。

顏浣月將它抱回去放在桌上,給它找吃的,可轉個身的功夫,就不見它了。

她跑出門找了很遠,還用它的氣息尋蹤,到底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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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林間小徑,少年陰沉著臉提著一隻對他又抓又撓的貓。

“彆再出來丟人了。”

小貓不服,嗷嗚嗷嗚地控訴著。

少年平靜無瀾地說道:“我與你不同,少胡言亂語。”

小貓繼續嗷嗚,吊在他手上憤怒地挖他的衣袖。

少年一揮手,小貓向後飛了出去,化作一條金蛇,張嘴咬在他手腕處,化作一縷金霧鑽進他腕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