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平庸之人(1 / 1)

第19章

顏浣月回房中清洗了一番,給身上因試煉而淤青的地方塗了些藥,重新換了身衣裳才往膳堂去。

她到時,天色已晚,膳堂之上的玄天八卦已開始緩緩轉動,瀉下瑩瑩星辰之光。

因忘記擦掉唇上的藥,一口飯菜下去,劇烈的苦澀蔓延開來。

她面不改色地將飯菜咽下,一下一下擦著唇上的藥,準備擦乾淨了再用飯。

“本就是被劍氣震裂的傷口,再擦這傷就要扯到下巴去了。”

對面黑漆木質餐盤放下,那人將盤中的一小碗排骨湯放到她餐盤中,“這是我今日額外請膳堂做的,你以往總饞這個,嘗嘗。”

這幾日顏浣月原本對肉食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情緒,可這會兒看著那碗燉得軟爛的肉,她不僅瞬間飽了,甚至還有些反胃。

她抬起頭來,玄天八卦清冷的光暈下,虞照面白似玉,眸如點漆,格外端正俊逸,當真不愧一句“雲京神仙子,虞氏十二郎”。

她暗暗道了聲晦氣,早知會碰上他,還不如應了裴師弟的請,在長清殿用飯呢,至少裴師弟看著......著實順眼不少。

她將那碗肉還回去,涼涼地說道:“虞師兄慢用吧,我這會兒沒胃口了。”

說罷當即起身端起木盤走到膳堂角落裡的一張桌案前,背對著他坐著,執起筷子,繼續用飯。

虞照:......

她如此毫不遮掩,虞照不禁忽地起身快步走到她身邊,冷笑道:“你沒有胃口是因為我坐在你對面?”

顏浣月慢慢咀嚼著口中飯菜,略略抬眸瞥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你以為呢?”四個大字。

虞照的怒意卻漸漸壓了下來,某種世事無常的悲寂在他胸腔裡氤氳開來。

他無聲地扯出一個苦笑,眸含輕愁,低聲說道:“浣月,你也不必如此......”

看著她吃飯時一鼓一鼓的腮幫子,他不禁想起了在她小的時候,有一年在雲京過完年後,他在回宗門的路上順手給她帶了串糖葫蘆。

宗門所在的北地仍是大雪封山之時,那小胖丫頭卻早早就在山門外一邊玩雪,一邊等著他了。

看到他回來,她踏雪跑了過來,一臉驚喜地接過糖葫蘆,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顆。

才剛剛比他腰高出一點兒的小丫頭,腮幫子鼓鼓的,一個勁兒地圍著他打轉轉,十分熱切地詢問著雲京過年的光景。

他雖未曾開顏,卻也頗為受用,隨口問了一聲:“浣月,虞師兄對你好嗎?”

她哈著白氣,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格外天真可愛,“虞師兄以前對我不好,但今天對我好。”

一串糖葫蘆就算好了......

思及以往,他心裡有些發澀,他以前待她......確實算不上好,可她卻還是很聽他的話。

他伸出手,想幫她揩去下巴上的米粒。

顏浣月不著聲色地躲開,看他這狀態,不知是因為何事突

然在自我感動。

她幼年被他餓暈過去時,他也會這樣,一邊給她喂飯,一邊帶著愁容讓她以後要好生聽他的話,好像真的有多麼心疼關心她一般。

顏浣月不禁嗤笑,以往雖看不清,可今時今日她如何還分不明白?

無論如何,虞照並不會真的在意她,他隻願意感動他自己。

隻要能感動了他自己,那麼她究竟是個什麼境況,他又怎麼會真的在意呢?

他能去為她殺了將她斬首之人,說是為她報仇,也能轉頭將她投進仙鼎之中,說是要救彆人。

顏浣月低頭吃著飯,“虞師兄,勿擾清閒。”

這是天衍宗外門弟子常說的話。

“修煉甚苦,勿擾清閒”。

意指修煉之餘休息、用飯、放鬆的時間本就稀少珍貴,根本不想跟沒意義的人和事做無端牽扯。

虞照自覺已將她看透,了然道:“你當真不必如此,我知曉你為何會做此抉擇,原本此生我還可以護著你,可如今......若將來裴師弟依舊早夭,你我之間,豈不是天意弄人?”

顏浣月不知自己是走了何等衰運,才在這裡聽他自說自話。

她快速吃了飯菜,麻利地起身端木盤。

走過他身邊時,她不帶任何情緒地說了句:“等到你死了他都不會有事,不信我們走著瞧。”

她對他分明沒有什麼威脅,可不知為何,虞照心口沒來由地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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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門弟子修為與基本的功法領悟暫時還比不得內門弟子。

若是放他們晚上這一大段時間獨自修煉,不知會出多大的岔子來,輕則小病小痛,大則入魔殺身。

可內門弟子也是外門弟子通過試煉大考轉化而來的。

因此在外門修煉很重要的一點,便是需要打好讀經、悟經、打坐、吐納、運靈等最基本修煉之法的根基。

靈修一途遙遠艱辛,一切的一切又都建立在這些常為人所忽視的,最簡單的基礎之上。

今日解惑過後,眾人漸次打坐運轉靈氣,顧玉霄拿著書邊走邊看,挨個走過齋內眾人的矮幾。

若覺察到誰有靈力走偏等狀況,便要及時出手相助。

若見著那些個看起來是在打坐,實則口水都順著嘴角往下淌的,隨手就是一戒尺。

比如說周蛟。

周蛟站了一下午的樁,心神消耗不少,這會兒盤膝坐在桌案後軟墊上,腦袋歪在一邊半吊著,微張著嘴,睡得極香。

“啪”地一下,身上一疼,清夢破碎,他臉色不耐正要發火,突然想起了什麼。

猛地睜開眼,但見顧玉霄那雙蓮花眼正從書頁上移開,低頭俯視著他,一臉和藹可親地傳音說道:

“周師弟,不行給你拿床枕頭被褥躺著睡吧,小心為了修煉苦得你弄壞了脖子,多不值當?”

周蛟臉上怒氣瞬間煙消雲散,連連衝他拱手,小聲傳音告饒道:“顧師兄,你師弟我今日

實在累到位了,實在沒撐住?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下絕不睡了。”

顧玉霄行事較他師妹而言圓融許多,隻傳音道:“行了,實在不行請假回去歇著。”

周蛟揉著臉醒精神,盤好雙腿,手掐子午訣垂於丹田方寸,閉目傳音道:“不,顧師兄,韓師姐在外面......我已經清醒了,不必回去了。”

顧玉霄也並未多說,拿著戒尺一邊看書,一邊繼續往前走,餘光流過那個霧粉色身影時,下意識提起了戒尺。

隻是又分明覺察到她身上有靈氣流動的氣息,他側首看去,見她確實是在掐訣打坐。

這等勤勉,可真是少見,不知能撐上幾天。

顏浣月周身有禁製隔絕乾擾,不聞外物,隻引導體內五行靈氣順著靈脈運轉。

一片帶著肅殺沉斂之氣的銀白悠悠流轉於她周身,逐漸化作一片玄黑潭水,她浸於其中,被暗流裹挾著任意東西,緩緩沉降。

她能吸收轉化的靈氣不足,這小潭很快到了底,剛剛冒出綠芽兒的藤蔓喝乾了潭水,漸漸長高,抽出柔嫩的枝芽,依偎在她懷中。

飽含生機的清新氣息源源不斷地滲入她靈脈之中,忽有小小的火苗從它根底燒了起來,火光雖小,卻光明而旺盛,充滿希望的氣息......

它溫暖而堅定,是那麼令人著迷,顏浣月希望它燒得再盛大一些,那火越燒越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亮許多,顏浣月不斷聚力試圖吸取更多靈氣做它的燃料。

恰一息之間,隻覺靈海一陣翻湧,靈氣無法正常流入五行靈根,洪水一般全順著她的水性靈根衝了進了水性靈脈之中,激得她氣血翻湧,隻覺喉間一甜,口中已漫上血腥氣。

她抿唇緩緩睜開眼,餘光看到一片微微浮動的山嵐色衣擺,其人垂下握著書的手,往大門處擺了擺書卷。

顏浣月提裙起身,向顧玉霄略一頷首,這才繞到前方出了門。

門外夜月清明,玉蘭綻香。

韓霜纓正靜靜地坐在樹下的高椅上,指尖微動,操縱著兩片花瓣廝打在一起,所用術法皆是今日眾人在青雲台上所用。

今日雖勝負既定,她卻在操縱著代表敗方的花瓣,用同等修為下不同的術法去攻擊勝方,所用術法變幻莫測。

震雷引水訣中生十二天火訣,根本難以猜測到她一招之中究竟何為虛晃,何為真招,在那一片被壓製下的方寸之境前,仿若一位氣定神閒的世外真仙。

顏浣月忍著靈海處隱隱的痛楚,立在簷下望著韓霜纓的背影,看著靈力幻化的光暈在玉蘭樹下明明暗暗,撕裂迸濺。

她曾許多次這般看著這些人,這些宗門之中無法企及之人。

她幼年時,韓師姐還未開始在心字齋做講讀,卻已顯名於靈修界中。

那些年,天衍宗韓霜纓幾乎拿儘了各宗門同階弟子試煉的魁首。

像是面對一座高大而遙遠的山峰,她對這個不苟言笑的師姐總是有些畏懼,但卻也壓製不住心底的敬服與向往。

在她六歲那年,韓師姐再度奪魁。

她站在無字峰絕頂處,北望無數群山藏伏,若蒼龍匍匐於後土,伺機撲殺北辰。

南窺遼闊無垠之廣袤原野,萬裡煙霞橫照,南北西東,浩氣蕩蕩。

她為此間壯闊滌心蕩魂,拿著低齡弟子用的小木刀興高采烈地與空氣搏殺,對十二歲的虞照說:“將來我要同韓師姐一樣厲害。”

幼年時的向往總是純粹,好像隻要自己想成為什麼,長大了自然而然就可以達成願望。

虞照坐在矮石上,一邊擦拭著長劍一邊漠然道:“長得沒有豆芽高,想得倒比天還遠,昨日見螳螂打架,都比你有模有樣。”

她拿小木刀劈著風,反駁道:“我會長大的,等我長大了,我就會很厲害。”

虞照提劍劈淨了一片青草,走到她身邊,手按在她的腦袋上等了等,平移到他腰帶附近的位置,

“看,你怎麼長也永遠高不過我,虞氏少有修為高過夫郎的婦人,你也不必,況且純靈之體要吃的修行之苦,可比一個五靈根要多得多,你這一生,注定隻是一個平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