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寶盈是誰?(1 / 1)

第18章

他那小藥瓶看著精致,恐怕是掌門特意給他備著的。

顏浣月覺得一點小傷而已,倒也不想去消耗一個病人的藥。

她飲了一盞茶,道:“不必了,裴師弟留著吧,我那裡有藥,走,我送你回去。”

裴暄之了然,倒也未再強給,單手撐著桌面站起身來,將藥瓶收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顏浣月發覺他歇息這一會兒後精神似乎漸漸好了起來,比此前話多了一點,一路所見觀閣樓台、煙巒湖山,凡是感興趣的,他總要輕聲慢氣地央她介紹一二。

顏浣月顧念他初上天衍,身體也弱,因此行路亦顧念他,步幅不大,稍有緩止,耐心地給他講著各處的用途與來曆。

二人踏著落日餘暉快要走到長清殿前時,寧無恙風風火火地從前路跑來,遠遠地喊道:

“暄之,你跟誰跑到哪裡去了?我都要找瘋了,一會兒師父回來見不到人,又要擔心了。”

隻是又往前跑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一臉不可置信地遠遠看著他二人,“你......你們......乾什麼了?這一路上人都看見了?”

顏浣月有些莫名其妙,“我送裴師弟回來啊。”

裴暄之以為是在提醒他回來得太晚了,便解釋道:“寧師兄,我不小心在風荷館睡了過去,恐怕是錯過了那位小師兄尋我的空檔,後來顏師姐來找我,我們多待了一會兒,回來的晚了些,師兄勿怪。”

“嗯,是這樣。”顏浣月格外誠實地點了點頭,“我是試煉結束才去找的裴師弟,沒有耽誤試煉,師兄不必掛懷。”

寧無恙撇了撇嘴,扔了一個裂痕斑斑的瓷瓶過來,“我掛懷的是這個嗎?趕緊擦點藥吧,也不嫌害臊。”

顏浣月接了瓷瓶,知他在說她比試掛彩的事,一邊倒了點藥往唇上擦,一邊哭笑不得地說道:“這有什麼好害臊的,這不是最尋常的事嘛,何必怕被人笑話?”

裴暄之垂眸看著她塗藥的手,一邊咳嗽,一邊神情平靜地將手心裡一直握著的藥瓶徹底收入袖中。

他聲音有些沙啞,卻還是禮貌地認同道:“顏師姐說得是。”

寧無恙不敢置信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臉上來回打量,臉色越來越怪異,突然捂住自己耳朵轉身往疾步殿內行去。

邊走邊說道:“何等虎狼之詞,莫要荼毒我這純潔美好之人。”

顏浣月倒是不知他何時連這點話都聽不了了,不知是不是這次問世曆練中被打出了什麼陰影,才受不了掛彩這件事。

裴暄之抬眸看著寧無恙的背影,眉心微蹙,有些疑惑。

顏浣月將他送回長清殿便因還要上晚課先行告辭,裴暄之因循常禮留她用飯,她婉拒道:“不必了,我還要順路回去換身衣裳。”

裴暄之便未再強留,目送她下了台階。

日暮時分,燕子歸巢,落日餘暉鋪滿西方天際。

寧無恙掀開紗簾,悄摸滑進正殿東側的小暖

閣中,立在屏風外踮腳往裡窺去。

見身姿單薄的少年正提筆端坐在書案前對著一本舊書描摹著什麼,身邊並沒有其他人。

寧無恙當即落下腳跟,背起手,踱步到書案前,冷哼一聲,“暄之,沒想到你小子看著羸弱,私下卻那麼霸道,彆仗著彆人讓著你就可勁兒欺負人知道嗎?做事要有個度,還沒到正當歲數,多少壓製一下你族中本性。”

裴暄之停筆,抬起頭滿是迷茫地望著他,問道:“師兄在說什麼?”

見他裝作無知無覺的模樣,寧無恙簡直羞於啟齒,半晌,還是決定敲打一下他。

不免咳嗽兩聲提了提氣息,話到口中卻又難免僵硬,“你若實在喜歡的話……要懂得愛重,咬人做什麼?就算咬了,你們怎麼還到處晃蕩,生怕彆人不知道是不是?”

裴暄之眼底盛滿了清澈見底的疑惑。

忽然,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狠狠捏緊了筆杆,耳尖瞬間泛紅,眼底卻有寒霧聚攏。

“師兄誤會了,顏師姐的傷......不是我咬的,是她今日試煉傷到的,我們從未做過出格之事,我也永遠不會......有什麼族中本性。”

寧無恙臉色一僵,面無表情地說道:“嗬,果然……心臟的人看什麼都是臟的……這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原本是來提醒裴暄之的,可此時看著少年那張清澈純然的臉,越發照出他自己的思想齷齪來。

他叮囑道:“你可彆同寶盈說,畢竟奇奇怪怪的......”

裴暄之掀開眼簾,“寶盈是誰?”

寧無恙儘量平複著尷尬的心情,說道:“是你浣月姐姐,小名叫寶盈,她小時候被師父帶回長清殿照顧了三年,那時候都這麼叫她,或許是師父取的小名。

小姑娘初入知經堂的時候才三歲,還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我問她名字,她比劃著報了這個小名,我便一直這麼喚她了。”

“哦,寶盈,寓意真好。”

少年眼底的朗然明徹碎開一道道裂痕,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又長久地沉下了臉。

原本是要來教導人的寧無恙深覺冒犯到了他人,實在是尷尬到待不下去,隨口告了辭,轉身快步繞過屏風逃出了暖閣。

寧無恙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裴暄之薄唇輕抿,神情也更加冷淡了下來。

那個莫名其妙的誤會如風過耳,終究沒能在他這裡翻出更大的波瀾。

可那些涼薄鋒利如刀刃的事,一下一下淩遲五臟六腑的時候,他依舊面色平靜,低下頭自顧自地畫起了符篆。

天光暗下來了許多,他並不在意,隻等著再暗一些再點蠟燭。

不想屏風卻外有人說道:“太暗了,傷眼睛,怎麼不點蠟燭?”

他筆尖一頓,直起身來看向來人。

地上青蓮地磚上倒影似水流動,一個神情肅然的男子從屏風後走到書案前來,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的兩根新燭,幫他點燃。

火光撲朔,小暖閣內明

亮了許多。

裴寒舟一邊將蠟燭壓在燭台舊蠟上,一邊儘量溫聲問道:“聞聽今日是你顏師姐送你回來的?怎麼沒有留她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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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暄之將筆放到白瓷筆擱上,低頭拿起銀柄小刀重新裁紙,束發金繩垂在耳畔,並不活潑。

他手上的銀刀映著泛黃的燭光,十分柔和,一點兒也不刺眼。

“顏師姐說她還要上晚課,恐怕是與我還不太相熟,怕我二人皆不自在,是以推辭了。”

裴寒舟走到他身邊幫他把垂到鬢邊的束發金繩捋到他腦後,又輕輕撫著他的腦袋,叮囑道:

“你顏師姐性情很好,你們多見幾面慢慢就熟識了,隻是往後若非休息之日,你儘量不要麻煩她。”

裴暄之眉眼低垂,一邊裁紙一邊說道:“嗯,我知道了。”

裴寒舟的目光落到桌上那疊符紙上,長指拾起那摞符紙,一張一張用靈力探看,挑出了連在一起的五張一一擺在桌面上,“這五張是廢的。”

裴暄之頭也不抬地說道:“廢的,也有用。”

裴寒舟眸光微動,欣慰伴隨著愧疚在心底蔓延開來。

縱是他往日行事再如何殺伐果斷,但對著這個失而複得的孩子也總是難免小心翼翼。

暄郎已經快要十七歲了,也不知以往是如何教養的,這孩子雖看著性情溫和,實際卻是個骨子裡冷的。

若想培養出小兒自幼於父親膝前玩鬨而生出的孺慕之情,已是根本不能。

想親近又怕他反感,若淡然處之,一是自己做不到,二也怕再度寒了他的心。

即便是親生父子,但失去了兒子成長的那十七年,若想讓兒子對他有什麼依戀信賴,屬實是在為難人。

是以他也不求太多,隻望這孩子能康健起來,一世平平安安,再莫經曆什麼波折。

他將那五張符紙疊好放到一旁,“這也是在陸家讀書時學的?”

裴暄之眸色淡然,“是。”

裴寒舟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小刀,“爹幫你多裁些符紙。”

裴暄之拿著刀的手躲了一下,心平氣和地說道:“我裁吧。”

裴寒舟也不好生奪,複又搬了個椅子坐到裴暄之對面幫他收拾朱砂。

他白日事務繁多,少有能同兒子相處的時候,因此,這幾日夜間總要抽空來與他說會兒話。

原礦經過研磨過篩、水飛、隔水熬煮、晾乾後的朱砂碎塊和分離出來的朱瞟碎塊分彆放在書案上的兩張黃紙上,旁邊是一盒雄黃,一盒白芷。

他將放置朱砂的那張紙折起,將那一小堆朱砂碎塊倒進一個小小的瓷盒中,掌心輕輕蓋上瓷盒。

待再抬起手時,瓷盒中已是半盒粉質細膩的細砂。

裴寒舟拿過桌上的一柄一掌長短,尖細筆直小刀去準備挑盒中的白芷。

裴暄之頭也不抬地說道:“那是我的茶刀,才清洗過,還要用它拆茶磚。”

裴寒舟的手頓了頓,看著手中已經半舊的

刀柄,心尖揪了一下,“你身體不好,怎麼還喝磚茶?”

裴暄之忙著自己的事,閒閒地回答道:“新茶貴一些,入胃不久會疼,我喝不習慣。”

“我是說你身體不好,平日又要吃藥,怎麼還飲茶?”

裴暄之抬起頭說道:“我時常精神不濟,喝茶會好一些,茶磚劃算,我也節省,用得不多,若您不便,買茶錢用我以前攢的就好。”

一問既有答複,字句恭順平和,卻輕易就讓裴寒舟心裡生生嘔了一口血。

手中的茶刀光亮刺眼,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緒,縱是長舒了一口氣,手也仍舊有些抖,拿不穩手中的茶刀。

他放下茶刀,耐心地解釋道:“你還要吃藥,喝茶容易損了藥性,以後爹給你調配丹藥養護精神。”

又為顯忙亂,抬手往朱砂裡添著雄黃和白芷,隨口換了個話題,“你陸家大姐姐寫信給我,問你近況。到時你與你顏師姐定了親事,成婚之時,想邀陸家人來嗎?”

“嘩嘩”幾聲,紙張被他的刀裁得整整齊齊。

裴暄之放下刀將裁好的紙疊在一起,細細撚著紙張邊沿的小毛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陸大姑娘給您寫信可不是為了問我近況,而是想給我當母親。”

兒子調侃老子的中桃花這種事還是少有人能受得了,裴寒舟當即臉色一沉,終於沉聲說道:“休要胡言!”

裴暄之重新取了一大張黃紙開始折疊,閒談道:“我隻是給您提個醒,這信來得這麼快,怕是我們剛離開長安就發了的。我成婚是不必請他們來了,過年時我會去一趟長安。”

裴寒舟手一頓,緩和了一下情緒,抬頭商量道:“今年你若想到長安過年,爹先請人將鹹陽老宅收拾出來,路上我們可以回去一趟。”

裴暄之一邊裁紙一邊淡淡地說道:“您若去了,您不自在且不說,他們也不知該如何招待您這位仙門掌門,兩廂都不得安寧,不若我自己回去。”

裴寒舟蓋上朱砂瓷蓋,將瓷盒輕輕推回原位,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隻道:“如今還早,等年前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