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暄之(1 / 1)

第6章

裴寒舟雖違背良心為兒子爭取一回,但也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根本未曾想到她會一口答應。

他立即說道:“你同你虞師兄尚有婚約,此事......”

顏浣月低頭摩挲著自己的膝上的裙紗,悶聲悶氣地說道:“弟子原本就不喜歡虞師兄,弟子也自知虞氏一族對弟子的出身也頗多微詞,既如此,成婚是結兩姓之好,又不是為了受氣的,弟子已同虞師兄提了退婚。”

裴寒舟以為她隻是又和虞照鬨了矛盾,剛想開口勸慰,餘光卻看到了那片靜靜浮蕩的紗帳。

他眼底閃過掙紮,最終彆過目光,看著顏浣月因淋了點兒雨滿是炸炸毛的發髻,歎息道:“回去吧,今日之事,切莫與他人道。”

上一世掌門也是這麼說的。

原來哪怕她同意,掌門也會再三思而行,想來說這話是為了今日之後,旁人知曉那少年身份時,不至於議論她眷戀雲京繁華,不念舊日恩情。

可隻有她與掌門家那位小郎結為道侶,虞氏才不會因被退婚而自覺失了面子再做糾纏,反而或許還會借此賺不少臉面,退婚會更順利。

虞氏報恩欲娶的女子,又為恩義,選擇痛舍雲京繁華嫁與一個病弱小郎,虞氏隻能忍淚成全。

這世間哪裡再來此等能令虞氏一門恩義翻番又順心如意之事?

照那一門的行事風格,甚至會送一份好禮來,嗬......

她端坐在椅子上不走,回首看了一眼那紗簾,又回過頭來仰視著裴寒舟,滿臉無辜地說道:

“掌門真人,就算您今日不問,弟子也還是會取消和虞家的婚事的,而今既然能救人,為何不令弟子來救呢?”

裴寒舟轉身踱到對面一排椅子前,顏浣月看不到他的神情,隻聽他低聲說道:“他生來羸弱,不知壽數幾何,又有一半魅妖血脈......”

“弟子願意。”

裴寒舟訝異地轉過頭來,半晌,問道:“當真?”

顏浣月極為誠懇地點了點頭。

裴寒舟沉吟許久,忽而淒然一笑,道:“想不到我裴寒舟也有此等自私自利之時......放心,隻需成婚結心契後,用你心契溫養他而已,將來你若反悔,想要任何補償,隻要無傷天理,我都可雙手奉上。”

裴寒舟立刻抬步往殿外走,邊走邊說道:“我先去同封長老與師姐商議此事,之後我會與你細細說明,你在此隨意歇一歇,我令你顯卿師兄稍後送你回去。”

一陣風拂過,裴寒舟已不在殿內。

陰雨黃昏的晦暗壓了下來,殿內暗了許多,隻有東側紗簾內那盞燈燭散著微弱的光。

顏浣月站起身來,轉身面對這那片輕輕蕩著漣漪的紗帳,恰有一聲低低的咳嗽聲從那裡傳出來。

她抬腳一步一步踱到紗帳前,看著裡面朦朦朧朧的身影,心中雖明了,卻還是輕聲詢問道:“掌門說的就是你嗎?”

許久,一道冷

冽清靈的聲音似沉月之溪一般,悠悠緩緩地沁了出來,“是我。簾外風濃,還請姑娘幫我關一下門。”

他在這個穿春衫的時節還裹著深秋的鬥篷,自然是因為畏寒,這會兒殿內涼風繚繞,他方才咳嗽恐怕也是因為這個。

?想看終南果的《她與男魅妖結為道侶》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顏浣月指尖稍稍祭起法訣,紗帳內雕花窄門悄無聲息地闔了起來。

她剛轉身走出幾步,幾聲極力壓抑的低咳在她身後空曠的大殿悠悠蕩開。

前世她見過他兩次,如今回憶起來幾乎想不起他的模樣,隻是約摸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是某次遠遠看到,聽旁人說了他的身份,第二次見他,是她離開師門去雲京之前。

那年中秋,宗門弟子大多歸鄉探親,不墜湖邊的月夜下,她拿了自己做的兩盞河燈準備放,卻偶見一道清瘦的身影沐浴月輝獨坐木亭下。

竹節串成的風鈴叮叮咚咚。

她放了河燈,他沉默不語,卻似乎也曾側首看向一湖明月星天,兩盞河燈燭影。

她離開時終於壓抑不住好奇,問了句:“亭下是誰?”

他隻輕聲回道:“裴暄之。”

她還不知他們二人誰年歲大一些,不知該稱兄還是該道弟,隻得按長安那邊的稱呼,問道:“小郎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明月微風裡,他猶還帶著病中虛弱,輕聲慢氣地說道:“還好,多謝姐姐掛心。”

脆弱的,孱弱的,與如今一模一樣的......

顏浣月走出長清殿,見天色昏暗傾軋,幾乎看不清外物輪廓,雨勢更大了一些,雨絲撲進飛簷下,沁涼不已。

蘇顯卿一手拿著傘,一手提著一盞明亮的竹燈籠立在殿門外飛簷下,正對玉階下路過的幾個還在知經堂學書的弟子說道:“一會兒晚課去晚了,小心被封長老責罰。”

那幾個弟子中的一人樂嗬嗬地說道:“蘇師兄,正是封長老放了堂裡的晚課,命我們背書,明日各齋師姐師兄檢問,我們正要去藏書閣哩!”

蘇顯卿了然道:“那就快去吧。”

說著轉過頭來看著顏浣月,眸中帶著一點看好戲的意味,卻淡淡地說道:“顏寶盈,那......我也將你送去藏書閣吧。”

顏浣月點頭應是。

她點了頭,蘇顯卿卻有些不適應。

照她以往的性情,必然會毫無底氣地顧左右而言他,磨磨蹭蹭地鬨著要耍要躲懶,怎麼也不會這麼快就同意去藏書閣看書。

隻是她既點了頭,蘇顯卿也不好出言打擊,隻得違心地鼓勵道:“好,那就去學出個名堂來。”

等走過一片樓宇到了藏書閣門口,蘇顯卿完成師命,轉身便走了。

藏書閣高十六丈,共五層,每層上穹都有一巨大玄天八卦靜靜地流灑光輝。

但那光輝與天上月輪星辰相關,這會兒天陰,藏書閣內也有些黯淡。

一樓長廳兩側,數十排三丈高的書架向東西兩邊次第排開。

書架與書架間隔寬闊,數位弟子手執

燭台在半空中飄上飄下地查找著書籍。

顏浣月在門邊值事處領了燭台和兩個信封,掐法訣用指尖小火苗點上燭台。

㈤想看終南果的《她與男魅妖結為道侶》嗎?請記住[]的域名[]㈤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走到長廳東側,按照記憶路過符籙、水文、天文、世理、奇門等書架,在洞天架前找到了正在此翻找經卷的韓霜纓。

韓霜纓身為知經堂封長老的三弟子,行事卻比前面兩個師兄更加嚴謹老成,因此頗得封長老倚重。

自今年以來,知經堂平日早晚課所學,開始由她做輔講。

顏浣月知曉今日晚課取消,她多數不會回房休息,而是會來此看書。

韓霜纓抽出所尋書卷放入藏寶囊,轉身落地時,就見一片昏暗中,顏浣月手執一盞燭台正規規矩矩地站在高大書架邊仰頭看著她。

見她看過來,顏浣月還頗為靦腆地衝她笑了起來。

韓霜纓覺得有些稀奇,顏浣月這等慣愛偷懶的人往日見了她不啻於耗子見了貓,肯定當場就撒丫子跑開了,哪裡會這般乖巧地立在一旁等待。

思及此,韓霜纓斂氣落地,輕得無聲無息。

封長老為人嚴厲,韓霜纓更是青出於藍。

顏浣月以前就怕她,這會兒更是強壓著內心深處對她根深蒂固的恐懼,輕聲詢問道:“聽聞封長老令我等背書,想來問問師姐,我們心字齋的是要背哪本書的哪個篇章。”

韓霜纓暗暗眨了眨眼睛,看清眼前之人確實是那個乖巧靦腆,但就是提溜不起來的顏浣月,入知經堂十四年的五靈根,修為還比不上人家進來六年的五靈根。

顏浣月大約知曉韓霜纓在想什麼,也深知自己以往荒廢時日的形象在韓霜纓眼中是如何根深蒂固。

不免低頭說道:“韓師姐,今日突然頓悟,以往荒廢歲月的事,我已知悔了......”

韓霜纓愣了一下,看著顏浣月鬢邊搖搖晃晃的碎白玉步搖。

她往日常係發帶,左右不過那幾件衣衫,少有閒錢倒騰自己,這步搖也不知是她從何處淘澄來的。

韓霜纓伸手捋了捋她的碎玉步搖,面無表情地說道:“知悔就好,看來你隻是懶,不是蠢。”

顏浣月哽了一下。

韓霜纓繼續說道:“五靈根也並非全然沒有出路,靈微真人一介四靈根可為人族至高殺器之一,雖你是純靈之體,但卻最宜運轉五靈根,不過需狠下功夫便是。”

說著順手在她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手覆在她天靈蓋上。

許久,冷冰冰地說道:“也沒被人奪舍,這話若是一時興起說來騙我,我就將你吊在藏書閣大門上打上三天。”

顏浣月還未抬頭,懷裡就被塞了一冊舊書,上書《下玄經》。

隻聽韓霜纓說道:“《運靈緩止篇》多年你都背不下來,若真心悔改,明日下午,留在堂裡給我背一遍,運行一遍,這會兒自去二樓吧。”

顏浣月雙手拿住那冊書,身邊一陣玉蘭香風拂過,韓霜纓又飛上書架頂端找書去了。

顏浣月向空

中之人微微鞠了一躬,拿著書冊與燭台轉身繼續往東側走。

路上單手翻開這舊書,見上面用新舊不一的墨跡寫著諸多注解。

都是韓師姐的筆跡,從四種深淺的筆墨和全然不同的見解來看,此書韓師姐至少曾在四個階段通讀過。

初入知經堂修煉時,拜入封長老座下時,即將協助其師管理新入門弟子時,以及即將成為早晚課輔講前。

顏浣月深知此書珍貴,心中想著韓師姐並未真的打擊她,或許做師長的人對於學生弟子知悔明悟的選擇大都是願意極力支持的。

走到通往二樓的木階前時,她剛一抬頭,就見身著赤緹雲袍的薛景年正笑著與一眾男女同門從階上走下來。

他臉上猶還掛著今日打在一起時,被她使陰招抓出的三道血痕。

見了她,薛景年下階的腳步頓了一下,笑意也頃刻消失。

隻瞥了她一眼,又好似未曾看到她這個人一般繼續往下走,一眾人跟著他呼呼啦啦從她身邊經過。

薛景年與她同歲,出身長安薛氏,大略比她晚兩年入知經堂,他五歲入心字齋還傻不愣登的時候,還是她帶著他熟悉宗門的。

隻不過後來圍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她這個提不上號的廢物隻想默默地待著,也沒有了上前湊合的閒心。

縱是如今想來,她也想不起他們是從何時起開始彼此看不順眼的。

薛景年拜入清虛峰尹長老座下之後,人長大了不但修為漲了,也知曉怎樣才能誅心了。

原先還隻是打鬥而已,後來刺激她的時候,他慣拿她與虞照這不相稱的婚事陰陽怪氣,激她犯錯。

若放在前世,憑她與薛景年互相厭惡的程度,今日藏書閣這種場景她多少是會為此起些波瀾的。

悄悄瞪一眼或者偷偷罵一句也實在算是尋常。

可此時再見十七歲的薛景年,她竟恍恍惚惚有些死生回顧之感。

以前那麼討厭的人,死過一回再看......

嗯,果然還是很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