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弟子願意(1 / 1)

第5章

顏浣月暗暗掩下眸中神情,照自己以往那好奇的習慣問道:“韓師姐可知掌門喚我何事?”

韓霜纓說道:“不知,你快去吧,彆耽誤時辰。”

虞照冷冷地瞥了顏浣月一眼。

顏浣月應了聲“是”,隻向韓霜纓與顧玉霄二人告辭,先行出門,趁著昏沉的天色,取了一把雨傘離了茶廬往長清殿去。

天衍山脈橫亙八百餘裡,天衍宗立派所用的也不過隻是天衍山脈東部邊角的天衍三十六峰而已,僅此,已是百裡有餘。

天衍宗之外的巍巍天衍山,深林莽莽,山嵐浩蕩,不知多少散修、道人結廬隱居其間。

每逢四季好時節,常有隱士抱花攜茶入天衍宗訪謁遊宮、清談論道。

長清殿所處的守拙原卻並不屬於天衍三十六峰,而是三十六峰北部一片和緩的山中小平原。

守拙原最初並不叫守拙原,而稱逍遙洲,隻是十八年前掌門真人於明德宗渡湖登峰後,必須將它改了名。

外門弟子的學舍房舍、天衍九堂、藏書閣、客舍等皆在此處,氣候合宜,風景尤美。

從守拙原穿過山坳縱空而下十丈,便可至天衍宗境內百裡城村小鎮。

比起各峰之上清淨到無聊的氛圍,守拙原可以稱得上是天衍宗最為熱鬨的地方。

各峰弟子時常會借著到藏書閣查閱經卷的名義到此遊玩,或與一些聊得來的同門談天說地。

顏浣月一路行來,時時貪看故地,路過不墜湖時,見到三五位天衍弟子在湖邊掛著木風鈴的木亭下賞雨,她撐傘立在雨中掐蘭訣禮過。

亭下一著織錦灰色衣衫的少年衝她晃了晃手中劍,微微仰頭笑問道:“寶盈師妹,這是去用飯嗎?我們一起去膳堂帶些飯菜來亭中吃可好?”

搭話的少年是掌門座下三弟子寧無恙,時常領問世堂任務下山,他身邊的幾人都是問世堂幾位長老座下弟子。

她三歲入知經堂修煉時,寧無恙也還在知經堂修煉,見她年歲小,常喜歡逗她,就算後來拜入掌門座下,對她也頗為照顧。

他喚的“寶盈”,是她的小名。

顏浣月父母原為天衍宗外門弟子,許是天生資質太差,修煉多年未有進益,入內門無望。

為不荒度此生,便自請離山,領了師門五十兩贈銀,往雲京去尋個生計。

恰雲京有妖物突生禍亂,二人亦被妖物所俘,最終為救百姓死於妖物手中,顏浣月便是被那妖物生生從她母親腹中剖出的。

若非當年天衍宗掌門裴寒舟及時趕到,顏浣月恐怕也與父母一道身殞了。

她母親也正是在護虞照母親逃入雲京城內的護生大陣時才被妖物擒住虐殺。

當年虞氏舉族東歸祭祖,隻虞照母親並幾個幾乎沒有修為的家眷留在雲京。

那場妖禍,是被這兩個修為都夠不上內門弟子門檻的年輕人拚死守住的。

他們打開了護生大陣,等來了救援

,在死之前燃起周身靈脈,催增修為,真正踏上了內門弟子的門檻。

那夜虞母縮在陣中,看著裴寒舟默不作聲地抱起已落在她腳邊法陣邊緣外許久的小小血嬰,用一方上好的絲綢去擦拭孩子身上的血跡。

虞母突然聲淚俱下地起身衝出法陣,搶過那嬰孩,當場許下自家兒子與這嬰孩的婚事,過後還想給她取名“念恩”,但被裴寒舟給否了。

畢竟再念恩,也該是虞家,而不是這個孩子念恩。

顏浣月的名字是裴寒舟找到顏氏夫婦的劄記後才定下的。

劄記中這兩個才出師門的年輕人從最開始得知有孕的驚喜期盼,取名時的斟酌謹慎,都有所記錄。

二人前前後後取了好多名字都不滿意,隻以“寶盈”對孩子做小名稱呼,直至臨死半月前才確定了“浣月”這個名字。

“顏師兄思量許久,非欲為孩兒取“浣月”之名,曰;‘吾心若清江,晝時映雲之浩蕩,夜來浣月之清輝’,廝纏多日,又以瓊樓之宴相誘,隻好同意。

白日雲寥廓,長夜月至輝,縱是何時意不展,也盼寶盈守心輝,莫自苦與卑。”

這是她母親江映雲的最後一篇劄記。

無人知曉雲京城中,那兩個還對眼前一切充滿好奇的年輕父母,在死之前可曾共赴過那場瓊樓之宴。

他們二人或許不知,二十年後他們的女兒重返雲京,卻還聽聞有人在批判他們的救人之舉不夠思慮謹慎,不夠周全,不夠有自知之明,不夠體面智慧。

有些人列出了無數自覺高超的除妖救人計謀,有的說該苟著活命,有的說該自己先跑,有的說可以歸順那妖物。

人們都很聰明,人們都很有辦法,人們口沫橫飛、信誓旦旦,好像但凡是個人處在他們那樣的境地,都會做得比他們好。

他們二人也或許不知,他們天資不佳,孩子的修煉天賦雖也算墊底,卻是個難得的純靈之體。

前世的許多年後,他們的女兒也因這點天道傾顧,與他們一樣,身死雲京。

被她所救之人折磨,又被他們當年所救的孩童斬首。

裴寒舟將顏浣月帶回天衍宗後照顧了三年。

直至他師姐元虛峰峰主宋靈微出關後,才強行將顏浣月從他身邊帶走,送到知經堂開始修煉。

裴寒舟帶她的那些年長清殿裡喚的都是她的小名,直到她去知經堂後大家才知曉她還是個有大名的人。

但那時小名已經叫開了,許多人依舊喚她小名,可隨著她漸漸長大,這麼喚她的人也少了,但有的人還是一直這麼喚她,寧無恙便是其中之一。

顏浣月的目光不斷在對亭下眾人臉上流連,“諸位師兄師姐,掌門傳喚,恕我今日不能相陪了。”

寧無恙才從外面回來不曾到長清殿拜見,有些好奇,便問道:“師父何事喚你啊?”

顏浣月心中雖已知曉,卻說道:“不知,韓師姐隻說掌門傳喚,我先告辭了。”

說罷繼續在雨中

前行,不一會兒,落到長清殿前的玉階上。

她到主殿飛簷下時,掌門首徒蘇顯卿恰從殿內出來。

如同她記憶中一樣,蘇顯卿並不與她說話,隻是接過她手中的傘,示意她直接進去。

顏浣月抬袖擦了擦臉上薄薄的雨水,提起裙擺,抬腳踏入長清殿內。

殿內布置一切如故,幾盆碧葉白花的寒玉幽蘭錯落有致地供在幾處高高的方幾上,南窗下的描金木案上擺著一尊三足銅香爐,香爐被白煙流瀑遮掩,如煉丹的仙鼎。

掌門真人裴寒舟一身藍色繡滄瀾紋樣的衣袍,一人獨坐殿中。

顏浣月將雙手藏入袖中,目不斜視走入殿內,朝著起身走下高位的裴寒舟行禮道:“見過掌門真人。”

裴寒舟微微抬手,一道溫厚的靈力扶了一下她的手肘,裴寒舟抬手指了指東邊的一排椅子,說道:“不必多禮,坐吧。”

顏浣月轉身朝東邊的座椅走去,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十步之處的東側內室門上垂掛著的煙青紗帳。

透過室內微微晃動的暖橘色燈燭,她隱隱可以看到一個擁著鬥篷靜靜地坐在紗帳內的少年輪廓。

前世的記憶瞬間變得清晰起來,縹緲紗帳之內,他即便還披著鬥篷,身影卻好像比她記憶中更加清瘦羸弱一些。

她暗暗收回目光,走到椅前背對著不遠處的紗帳就坐。

裴寒舟卻並未回到高位上,隻是負手在殿內徘徊踱步。

顏浣月眼觀鼻鼻觀心,等待著裴寒舟即將說出的話。

終於,裴寒舟走到她面前,試探著問道:“浣月,你體質特殊,若能與一個人結為道侶或可救他一命,你願不願意?”

前世掌門也是問了這句話,她隻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還反問道:“敢問掌門真人,難道是虞師兄出事了嗎?”

那時掌門答道:“並非你虞師兄。”

不是已有婚約十七載的虞照,她哪裡肯答應,所以表態道:“既有前盟所在,弟子此生隻願與虞師兄結為道侶。”

那日掌門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令她回去了。

她也是此後才知曉,原來掌門口中之人,是他唯一的孩子。

當年掌門真人下山除魔時曾結識一魅妖,同行了一段時日。

直至他為使天下宗門弟子即便不進巡天司,也可以繼續入世修煉,於明德宗橫渡至善河,三登君子峰後修為受損,獨自回宗門的路上被那魅妖掠去強行雙修,才有了這個孩子。

魅妖與他雙修本就是為煉化元陽提升修為,有了孩子後更是煉化起了腹中胎兒。

功至半途,卻始終煉化不徹底,這才無奈將孩子生了下來,致使那個孩子自出生之日起便羸弱不堪。

孩子也在出生後被她送到長安一戶人家收養,魅妖也隻告訴掌門孩兒已被煉化。

那孩子十六七歲時,養父母才送信到天衍宗來,說是當年的孩子尚在人間。

顏浣月知曉,掌門並未提前告知她真相,是因為不曾打算用以往恩情來壓她。

顏浣月已在前世明了這些事,心中也已對虞照了無掛礙,隻想著結為道侶而已,尚有合離之時,若是能救一救掌門之子,也無甚不可為的。

她記得她死之前聽到傅銀環的話,掌門之子處在瀕死之際,掌門為救他散儘修為,一夜白頭,致使魔族趁機攻上天衍宗......

瞬息之間思緒萬千,顏浣月幾乎沒有猶豫,頷首答道:“弟子願意。”

殿內一瞬安靜了下來,隱隱隻餘涼風穿門過戶之聲,桌案上香爐流溢的白煙被吹得失了本相,飄搖聚散、千變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