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072(1 / 1)

闞雲峰上,穀外北風柔碎冰晶化雪,已是一派冬日素裹模樣。佘褚一行人坐於亭中,受藏春陣庇護,觀景飲月,不覺半點雪寒風凜,隻餘熱酒溫脾。

現下還不是觀雪最好的時候,然而此刻的夜雪已是少見的美景了。若是再加上新鮮的魚膾與典藏的美酒,那可真是值得刻入記憶深處的美景了。

今夜最高興的應該是岐覆舟。

他不僅親自釣了魚,還特意烹了酒。詹文瑾嘗了一口,應該是丹霄宮的綠蟻酒。這酒與其他名酒不同,喝得不是典藏反而著重一個“新”字。隻有剛釀好的綠蟻才保有特彆的竹香,若是過了年份,這竹香便會被酒香替代,從而顯不出它的特彆了。

然而詹文瑾在來時,記得戎溥是帶了一壺酒來的。

他還故意提及了這壺酒,說是瑤君所贈,讓岐覆舟好好溫,不要浪費。晏清自然不會送丹霄宮的綠蟻酒,那他的那壺酒呢?

看多了各種話本戲本的詹文瑾幾乎是立刻聯想到了相似橋段——可憐無辜的女主人公辛辛苦苦為男主人公做的好事,要不就是被惡毒的反派角色冒領了功勞,要不就是被雪藏,非得到了女主人公曆經了千難險阻,故事也到了最後,才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往往到了這時候,女主人公也是千瘡百孔,奄奄一息,隻等男主人公悔不當初了。

詹文瑾對於這種橋段,雖然心中不屑,但看的時候還是很過癮的。因為看過的太多,她才會對眼前這類似的場景感到微妙——岐覆舟為什麼不用晏清的送的酒?

佘褚請了所有人來觀景,唯獨漏了晏清,這是她真忘了,還是岐覆舟從中作梗?

詹氏與丹霄宮交好,詹文瑾知道自己不該拂岐覆舟的面子。然而想到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四人共同經曆的冒險,詹文瑾覺得自己還是要為晏清說一兩句公道話。

詹文瑾謹慎地問:“這酒好像是綠蟻?”

岐覆舟聞言,懶懶抬了眼皮,笑著向詹文瑾說:“詹小姐好舌頭,這確實是今年新出的綠蟻。”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佘褚詹文瑾外,沒人嘗過綠蟻,戎溥自然在最初也沒發現酒有什麼不對。直到詹文瑾忽然開口說了酒名,岐覆舟也應下了,聰明的戎王世子即刻聯想到了晏清贈酒給他時說的“酒名”。

戎溥本就看岐覆舟不爽。

晏清不來,他沒有同仇敵愾的夥伴,瞧著岐覆舟難免更不順眼。如今詹文瑾正好遞了個理由,彆人害怕得罪丹霄宮,他卻不在乎這仙域勢力。

戎溥當下雙手抱胸,向佘褚指責岐覆舟說:“玉娘,晏清好心送酒來,岐宮主不給喝是什麼意思?”

“他是覺得咱們庚子學府的藏酒不夠好,還是覺得它太過好想要私藏啊?”

戎溥說得無辜,仿佛這些真是他疑問所致。

佘褚聽到這裡,隱約感覺到了一點暴風欲來的味道。她請這些人一起上闞雲峰,本意是想要緩和岐覆舟和仙域其他人的關係,這才沒請晏清——畢竟晏清對岐覆

舟的成見有點深,得慢慢來,不是一頓飯能拉近的。

她原本覺得自己的安排挺妥當的,冬日初至,一群有些交情的人聚在一起喝酒觀雪,多雅致的事啊?按照道理來說,即便沒什麼聯係,在經過如此美好的一夜後,也該多出點感情才是。可她聽著詹文瑾謹慎的吐詞,又聽戎溥的問話,怎麼覺得這頓酒,喝得反而有點不對味呢?

佘褚一時不知該如何為岐覆舟開解,甚至忽略了戎溥又變回去的稱呼,還是岐覆舟自己為自己解了圍。

他取出晏清送來的那瓶酒,放在桌上,還為它又配了個更漂亮的木盒。然後與戎溥笑眯眯地解釋:“瑤君送的酒自是好酒,隻是我想著,今夜雪景他未能看見,總是個遺憾。不如將這酒封存,盛今夜一捧雪,隨匣複還。待瑤君開匣賞雪後,與他一同再煮了這壺酒,正好全了今夜遺憾。”

岐覆舟這話說完,戎溥還未有反應,詹文瑾先是感慨道:“岐宮主不愧被稱作雅君,此舉甚雅,也確實是個兩全之法。”

戎溥:“……”你們仙域管這叫兩全?你確定這不算事後再示威?

岐覆舟含笑不語,佘褚恍然,想想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她說乾就乾,拿了岐覆舟擺出來的寶盒,直接出了月穀,踏入凜冽的寒冬中,捧著匣子盛了雪。

戎溥見狀,一時也顧不得擠兌岐覆舟,提了自己帶來的狐皮大氅也跟了出去。

佘褚察覺身後有人,她剛一回頭,就被戎溥披上了披風。

戎溥神色不假,焦急道:“詹文瑾是仙域長大的,她被忽悠就算了。你是人族啊,怎麼也能被岐覆舟的說辭給騙了!”

“什麼捧雪複匣,外面在下雪,貿然出去不是受寒就是凍傷,是什麼雅啊。”他絮絮叨叨地給佘褚裹緊,裹緊後,這才發現佘褚面色如常,甚至連最容易凍傷的耳朵顏色都是正常的微粉。

戎溥愣了愣,他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也不冷。

攥著披風領口的戎溥一時有些尷尬。他人族做習慣了,苦日子也習慣了,一時忘了自己早已不是畏寒懼暑的孩童,而是權威一方、身懷修為的貴人了。

戎溥笑了一下。

他鬆開手,正想說句抱歉。佘褚伸手慢慢為自己係好了披風,溫聲答謝道:“多謝你,是我出來太急,忘記了。”

戎溥鬆開一半的手差點忍不住又向前,好把穿著他披風的佘褚給抱進懷裡去。

風雪之中,戎溥頭一次不覺得它煩人。他瞅著佘褚,忍不住道:“玉娘,你這樣好的話,我很難死心。”

佘褚:“……”

她抬手就要解開身上的披風,戎溥忍不住哈哈一笑。

他按住佘褚的動作,忍笑道:“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浮玉師姐,我們回去吧。你匣子裡裝了雪,要不要一起給瑤君送去?”

佘褚聞言微訝,她狐疑地看向戎溥:“你不是討厭晏清嗎?”

戎溥是不喜歡晏清。可現在看來,還是岐覆舟更討厭一點。

所以他面不改色的說謊:“那是從前,我現在挺喜歡他的。”

佘褚聽著有些懷疑,然而戎溥對晏清沒有敵意也不是壞事。她盛滿了雪,想著反正這局是為岐覆舟攢的,她在不在也不礙事,也就同意了戎溥的說法。

兩人回來,先是抖去了滿身落雪,而後佘褚才說:“飯也吃的差不多了,我跟戎溥先去給瑤君送雪,你們慢慢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岐覆舟聞言,正要起身,卻被詹文瑾攔住了。

詹文瑾說:“岐宮主,雪夜正好,何不再看一會兒?我正好還有些事情想問問您。”

岐覆舟看了詹文瑾一眼,笑說:“我原本也沒打算去湊瑤君的熱鬨。我隻是想說,夜雪難得,戎世子不若一同留下,與我們把酒言歡,不必著急。”

戎溥一聽,這可還行?

他是想支開岐覆舟,不是想給晏清大好時光。

戎溥斷然拒絕,詹文瑾卻說:“師姐熟悉路,一個人去也沒什麼的。倒是世子,你應該不熟悉去後山的路吧。你要是一起,師姐還得分神照顧你,一來一回不知道要折騰掉多少功夫,與其如此,倒不如留下與我們一起。”

戎溥說:“我與你們沒什麼好聊的。”

詹文瑾笑笑,她拉過北囂,展示給戎溥:“北囂課業重,像今日這般得空可不常見,世子確定要錯過這個機會,不問問他為何能免疫咒術,又為何得來那般神力嗎?”

北囂在武試中的表現給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影響,對戎溥而言也不例外。

詹文瑾篤定戎溥追求力量,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好好戎州不呆,特意上這天帝山來了。

果然,北囂的秘密讓戎溥有些動搖。

他沒忍住,問北囂:“你真告訴我?”

北囂剛想說實話,被詹文瑾掐了一下,隻答了個“啊”。

戎溥實在好奇,他左右想了想,覺得也隻是送個酒,便宜不了晏清多少。於是放棄了跟著佘褚一起,留下聽北囂的秘密。

至於北囂告訴他,他的秘密就是他也不知道,戎溥是如何暴跳如雷,差點動起手來,闞雲峰又是如何在一夕間變得雞飛狗跳,岐覆舟端著一盤愉快坐在亭頂靜賞明月,王瓏被莫名灌了一肚的酒,就都是後話了。

此時佘褚捧著一匣雪,雪中埋著晏清送的酒,自闞雲峰快步走向後山小院。

她步伐很快,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她與晏清其實分彆還不到半日,她完全可以明日再送這匣雪,甚至可以等到千山暮雪時,再與晏清共享。

佘褚隻想著,岐覆舟的主意不錯。今夜雪景正好,她捧一匣來,剛好與晏清共享。

她走回小屋時,晏清正在收拾小屋外的藥草。

他見佘褚來了,用襻膊挽起的袖子都來不及放下,隻愣愣地瞧著忽然出現在他眼前的佘褚。

晏清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自己的眼睛,佘褚的臉頰因快步而微紅,她兩步上前,將匣子一把塞進晏清的懷裡,開懷道:“今夜雪景很好,穀內瞧不見,我特意拾

了一盒來給你。”

晏清碰到木匣上,感受到從其中散發出的寒意,放下了覆在左眼上的左手。

他看了看面前的佘褚,又看了看懷中的匣子,慢慢打開了它。

說實話,匣子中的雪隻是普通的雪,然而這雪沐浴在月光下,晏清好似便也在了闞雲峰,瞧見了今夜的那場雪。

晏清還看見了匣中他送出去的酒。

他不動聲色地取出了酒,說:“散場了嗎?”

酒取出,分毫未動,晏清面露一點困惑。佘褚說:“還沒有,岐覆舟說你的酒該有你一起賞景才是全,我們商量了一下,由我帶著雪來,請你在這兒與大家共賞一景了。”

晏清聞言忍不住挑眉:“岐覆舟說的。”

佘褚重重點頭,她說:“對啊,他人其實還是挺不錯的,你就不要對他太有偏見了吧?”

晏清多聰明,聽到這裡,他已猜到了佘褚的思維邏輯:“你是因為岐覆舟,所以才沒有請我。你覺得我會因為偏見,而不願意與他共商一景?”

佘褚詫異:“你難道願意嗎?”

晏清坦然道:“會不太高興,不過也沒什麼。誰都有不高興的事,也不見得件件都需得回避。”

“這點氣量我有,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自從父母去世,佘褚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類似的話了。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接受烏陵行提出的要求,達成羽驚的期許,習慣了將他人情感考慮在內,壓低自己的需求,有時候習慣地,都快要忘了她如今其實完全可以隻做她想做的事。

晏清見佘褚一時失語,還以為她是不相信自己說的。

他乾脆合上木匣說:“不如我與你一同再回闞雲峰。”

佘褚緩回神,她笑道:“不必了,我原本就不是主角,好不容易脫身,在你這兒休息休息也挺好的。”

“你這兒有魚嗎?我刀工不錯的,也可以現片點魚膾。”

晏清看了看四周山野:“果子行嗎,我剛摘了一籃。”

佘褚:“……算了,我看我們還是回闞雲峰。”

晏清淡然道:“我有糖漬和鹽漬的果脯,最配青玉釀。”

佘褚邁出的腳又收回來:“……吃點果子也行。”

月光如水,小院裡架起銅爐咕嚕嚕燉起美酒。風雪進不了月穀,晏清的小院永沐春日,唯有匣中一捧雪留下了冬日。

在這一刻,佘褚覺得,千山暮雪與月穀藏春好似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