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057(1 / 1)

樊謂在學府前院。

佘褚一路打聽,在前院試劍評找到他時,樊謂正在指點新進弟子習劍。

見佘褚找來,樊謂的表情還有些驚訝。他當然認得這位在比武台上持鎮山劍的人族郡主,雖然她在最後與北囂比試時用得是神槍黎白,然而她舞動鎮山劍的場面,還是給樊謂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後來聽說她入了刑堂——樊謂覺得有些可惜,不過府生的選擇和他畢竟沒什麼關係,也用不著他來遺憾。

樊謂將手頭事情移交給了同窗,請佘褚與他一同走至試劍評外再說話。佘褚依言先行,視線卻停留在他掌心虎口的一處舊疤上。

那傷疤處的皮膚比起其他地方顯得暗沉乾皺,像是被火灼燒後留下的痕跡,即便主人有意遮掩,還是很容易在抬手張握間被人發現一星半點。

注意到佘褚的目光,樊謂笑了笑,他低頭看了看了自己的掌心,告訴佘褚:“多年前出任務時受的傷,看著嚇人,實際上已經好了,也不影響握劍。”

佘褚收回視線,她順勢問:“是南海的任務嗎?”

樊謂聞言神色微變,他面上原本的輕快蕩然無存,甚至是凝重著告誡佘褚:“你是看到我的卷宗,為聶爾當初的疑問而來的?”

“如果是這樣,我奉勸你不要在這上頭浪費精力了。”他表情果決,同時張開手向佘褚全方位地展示了他虎口處的舊傷。

佘褚發現除了疤痕本身,傷口周圍生著一圈比旁處更白嫩的皮。她忽然意識到,疤痕周圍那一圈淡色的嫩肉,應該是剝去皮膚後新長出的部分。

被炎火灼傷過的皮膚乾皺發枯,像是一截枯敗的樹枝,比樹枝更殘忍的,是即便剝去這一塊,也無法生出嶄新的新皮。舊疤如同被詛咒一般根植在他的虎口處,往日藏於合握的指縫間,與其他光潔的肌膚格格不入,顯得可怖而心惡。

樊謂收回了手,他垂眸道:“你看見了,這傷雖然不影響握劍,但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完全康複了。”

“這就是滅亡了厭火國的恐怖,我至今都沒明白它是怎麼來的,隻知道回過神來,我的淩水劍已經被灼燒殆儘。如果不是我警惕到位、反應及時,你看到的就不是受了傷的我,而是殘缺的我了。”

樊謂苦心勸道:“厭火國不是什麼好去處,你要是想立功,不如選選人界的任務,那裡至少犯不上拚命。”

佘褚若有所思,她問樊謂:“師兄所謂‘沒明白’,是指是沒看清火是如何蔓延上來的,還是沒找到火源呢?”

樊謂苦口婆心說了一堆,結果佘褚分毫不為所動,仍然執著於厭火國的事,他先前冷靜而溫和的表情不由崩裂,語氣也急躁起來。

他迫聲道:“我知道,你們刑堂一直覺得我在說謊,馭火的人怎麼會亡於火呢?然而我也強調過很多次了,我說得就是事實真相!”

“你以為當初為何刑堂點我去查厭火國事?那是因為樊氏生於樊河,以河水為姓,族中苦研水術,人人善水。正

常來說,水生克火,屬水的我對付厭火魔族有天生的優勢,遣我去該是完全之策——”

“結果呢?”樊謂冷聲道,“我的劍都被燃儘了,那可是弱水鍛成的劍。不如你們刑堂給我一個答案,除了赤影珠引發的太陽精火,還有什麼能灼燒掉弱水?”

說到這裡,樊謂終於一改先前雲淡風輕的模樣,舉著受傷的手掌眼含憤怒,還有深藏著的恐懼。

他義憤填膺地指責刑堂無事生非、質疑同門品性,他埋怨著佘褚再次提及他心中的陰霾、將他重拉回惶惶的日夜。

佘褚便知道樊謂其實並沒有真將這道舊疤當做“沒什麼影響”,南海厭火國的經曆就像這塊除不掉舊疤一樣,從沒有從他心頭真正散去過。

“我沒有質疑你的意思。”少頃,等樊謂情緒平複了些,佘褚緩聲道,“不如說,我正是因為相信你的記載,才想要去厭火國看看。”

“師兄被質疑,無外是因為沒有帶回能溶解弱水的太陽精火。若是我這次去而歸來,尋到了赤影珠,這些年來師兄所受到的質疑不就徹底結束了嗎?”頓了一瞬,佘褚還道,“您還可以拿著它去反問聶爾師兄。”

不得不說,佘褚的後一句實在動人。原先樊謂本不想再理會佘褚的心思,也在這刻鬆動了。

他低頭沉思片刻,而後抬起。樊謂問:“你想知道些什麼?”

佘褚凝視著他:“我想見見你在卷宗裡寫到的人證‘朱彆’,你說是他找到的藏屍之地,讓你確定了厭火國滅。我很好奇其中細節,你能引我見見他嗎?”

聽到佘褚的要求是見“朱彆”,樊謂的臉上流出了“遺憾”的表情。

“他死了。”樊謂歎息,“因為他不肯聽我的,和你一樣,非要找到太陽精火,所以被永遠的留在了那地方,徹底消失了。”

佘褚聽得心生疑惑。

樊謂知道她在奇怪什麼,開口解釋:“厭火國的白日與夜晚是兩個世界。朱彆本是天帝山的獵手,是受我所托與我一同前去的。他憑借他狩獵的敏銳,發現了日夜兩界這一點,並帶著我在白日找到了國滅後的焦屍。本來按照我的意思,當時我們便該走了,可他非說還沒找到赤影珠,白日沒有,一定在夜間,於是非得在夜間出門——”

說到此處,樊謂聲音沉了下來:“然後他就再沒有出現在白日。我等了三個日夜,直到我的衣服在夜間也會燃起,甚至連淩水劍都被灼滅了,我實在等不了了,隻能先行離開。況且在那種地方,失蹤三日與宣告死亡又有什麼分彆呢?”

佘褚不語。

她沒有接樊謂的這句話,隻是問出了自己的另一個問題。

“既然朱彆已死,還請師兄解答我最初的疑惑。”佘褚道,“你說你不知火如何起,到底未知火源,還是火勢太急?”

樊謂正在感傷,忽然又被佘褚問上這麼一句,感情卡在胸腔不上不下,一口鬱氣出不得進不得,好不難受。

他忍不住埋怨地看了佘褚一眼,慢聲答道:“都有。”

樊謂回憶起淩水劍被燃儘的那一刻,眼中仿佛又瞧見了那落天的火光。

沒有火源。那火從天而降。樊謂顫著聲說,“我隻是抬頭看了一眼,再低頭,火勢便已灼燒上劍柄了。如果不是我棄劍及時——”

後面的話他吞了回去,可能的結果,他早就在給佘褚展示傷口時就已經說過了。

“我經曆過的都告訴你了。那兒白天是煉獄、夜間是鬼城。你若還有想問的,我隻有一句建議,不要去。”樊謂對她倒是真誠,“它本來已經了結了,不是嗎?”

佘褚謝過了樊謂的好意,她堅持道:“我若是不去,刑堂對師兄的誤會又要如何解?”

她正直道:“我還是去吧,為了彼此雙方的清譽。”

樊謂被她噎了半死,好心全喂了狗,難免惱火。他丟下句“隨便你”,就重新回了試劍評,指導起那些真正可愛的新弟子們了。

佘褚遠遠向樊謂行了一抱手禮,已表感謝,然後又轉身向晏清的小院走去。

與大多人想的不同,佘褚雖然大膽,做出的決定常常令人震驚,然而她行事也同樣謹慎。

蓮華君說厭火古怪,樊謂的回憶中也儘是些奇詭之事,佘褚即便再自信,也知道這事不能亂來,最好聽聶爾的找個幫手。

按她的第一想法,她原本是想要求助岐覆舟,畢竟和他一起行動她也比較自由,岐覆舟的能力她也放心。不過這個想法才在腦中過去,佘褚又否定了。

晏清對岐覆舟頗有偏見。佘褚想,自己現在是庚子學府的弟子,處理的也是庚子學府的事。若是她真找了外人幫忙處理內部的事,晏清大概會很生氣。

佘褚無奈地想,晏清生氣起來不太好哄,她可不想被陰陽怪氣地說話好幾日,還是先去找他吧。

如果他沒功夫,那就另當彆論了——按照聶爾先前的說法,他最快也是後日有空,明日是無法出發的吧?

佘褚想的很好,她搖響了晏清的院門。

當晏清腰佩香草、緩步而來,向她神色平靜地打過招呼後,佘褚快速將來意說了一遍,並且邀請他“明日”一起前往南海。

晏清聽後,露出遺憾的表情。他說:“我明日要去一趟貫芎,恐怕沒空。”

佘褚頓舒出一口氣,立刻道:“那真是遺憾,好在我還有個彆府外的朋友,不如就請——”

“讓詹文瑾和北囂陪你一起吧。”晏清打斷了佘褚準備好的話,他也沒有要求佘褚把明日改後日,建議說,“你們在白銀城不就配合的很好嗎?我相信你們三人在一處一定能處理好,和上次一樣,我處理好貫芎的事情就過去。”

佘褚:“……”

“其實我覺得——”

她正要換個說法,洞悉她想法的晏清說:“庚子學府的內部事,還是不要丹霄宮參與為好吧?”

“你已經是府生了,若還事事想要依托丹霄宮的話,會否顯得有些煩人呢?”晏清誠摯道,“再好的感情、也經不住這樣的消磨吧?”

佘褚本想說“不可能”,她和岐覆舟的交情怎麼會因為這點麻煩就沒了?

可轉念又一想,她自來庚子學府起,確實已經麻煩了岐覆舟很多事。朱彆的事情,說到底是思幽內部的事,讓岐覆舟插手太深也不好。

看來隻能硬著頭皮在晏清的眼底下查了。佘褚最後期待問了句:“能不能請聶爾師兄陪同?”

晏清飛快道:“他沒空。”

“隻有我。”他低頭看向佘褚,“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