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與上一次不同,淮樂這次去郢王府朗日晴曛。
風和日麗,這幾日上京的天是慢慢變的,雨是慢慢下、也是慢慢停。
不似塞外的天候,風沙漫天,枯木殘骸,常年聞不到花香。
上京這樣的風候錦食,能養育出那些俊俏的娘子郎君不足為奇。
不過在塞漠,也能生出彆樣的桀驁風骨。功績赫赫的郢王,是漠北卷沙中少見的俊美面容,生有極有攻擊力的清冷之姿。
今日來,淮樂帶了楚式微的玉佩,隻是還沒等她拿出玉佩,門口的侍衛便已經恭恭敬敬地招呼她和玲瓏進去了。
“喬娘子來了,速速去傳報一聲。”上次攔下她們是侍衛長一改昔時態度,畢恭畢敬地接待。
淮樂與玲瓏相視一眼,茫然入內。
“喬娘子慢著台階,可莫要摔了。”侍衛長引淮樂入府。
“大人,我自己進去就好。”淮樂覺著彆扭,如此悉心照顧,像極了她在皇宮被宮人們前擁後護的時候。
“小若娘子說了,若是喬娘子來了,必定要好生招呼,不可半點懈怠。”侍衛長一邊說,一邊快半步在前頭帶路。
“大人還真是恪儘職守。”玲瓏乾笑兩聲。
“不必客氣,娘子喚我名字就好,屬下淩聲。”侍衛長笑道。
淩字輩的侍衛,看來是皇宮裡出來的。
宮中淩字輩的侍衛自幼苦學武術,不論拳腳功夫還是刀劍皆是精通,品階才能高出尋常貼身侍衛。這樣的侍衛,沒想到沒有貼身照顧郢王,反倒在郢王府看門,實在屈才。
淩聲似看出二人的疑惑,解釋道,“郢王殿下武學過人,不喜帶太多人隨身,殿下出門,有小若娘子和卯卯娘子相伴足矣。”
淮樂頷首,“原是如此。”
淩聲口中郢王的兩個侍女她是見過的。小若是那日在府上帶她去見楚式微的,卯卯是那個在皇宮裡驅車的啞女。
二人似乎不是簡單的侍女,行姿利落,與一般女娘不同。
“上次言語多有冒犯娘子,小若娘子已經罰了我們,下次見了娘子我們絕不再犯!娘子如果有什麼吩咐,日後直言便是,屬下在所不辭!”淩聲道。
淮樂出乎意外,“那日你們受罰了嗎?”
“說不上罰,小若娘子隻是讓了我們抄寫宮禮百遍,免得失了郢王府顏面。請娘子放心,現我們已將儀行熟記心中,再不會有招待不周之事發生。”淩聲坦然道。
閒話間,已到堂廳。
小若迎上來,說不上雀躍恭敬,也非敷衍,有府上管事風範,“娘子來了。”
“皇兄讓我今日來取東西。”淮樂道。
“娘子進去吧,殿下正在裡面。”小若說罷,看向玲瓏。
玲瓏掃了她一眼,對自家小姐道,“娘子去吧,我就在此等候。”
淮樂點點頭。
正堂內,亭瞳光熙正好。
架台上的青瓷瓶內擺放了兩支芍藥花,柔美勾人,淺香糾縵。
屋內安靜,淮樂踏入時,氣息不自覺慢下來。
“皇兄?”
郢王府華貴,裝潢典雅生穆。淮樂走了兩步,屋內所設一覽無遺,唯獨不見楚式微的身影。
方才小若分明說了郢王就在裡面。
淮樂上前,記得來郢王府送玉佩那日,她將玉佩放在了書案上的史書下。
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擺放整齊,那本史書還在。
淮樂拿起史書,翻了兩下,史書被赤朱圈點做了不少筆記,就是不見玉佩蹤跡。
看來玉佩應是在郢王手中。
淮樂將史書放回原處,卻看見壓在最底下的一本文書,她見過宮裡朝臣的文書,是在東宮見過的。
文書中勾金邊的是密文。
而書案上這本壓在最底下的正是勾金邊的文書。
蓋的是東宮的私印,難道是和太子有關?
想到關乎東宮,淮樂猶豫片刻,素指觸向那本文書,書頁稍硬,淮樂簡單翻看,大致內容是要去青州的時辰與途徑何地,以及所行的真正任務。
越往後頭看,越是要緊之事。
淮樂心下一驚,這是朝政要密。
朝中政務後宮不得乾涉,有一次皇後乾政被皇帝罰了禁足,淮樂足足三月不能與她見面。
關於要密文書的,泄露一分可都是要掉腦袋的大罪,淮樂叫自己的膽大妄為嚇到了。
太子和郢王真的要去青州,所行真的是為了接南疆皇室回京處置。
淮樂還沒來得及看完,身後的一道冷聲嚇得她手中的文書滑落在地。
“看夠沒有。”
文書落地,書紙被風吹著翻頁,發出了了輕響,幾張夾在書頁裡蓋了官印的書信被吹散,淮樂慌忙蹲下去拾。
要去撿最後一張時,淮樂伸手碰到了楚式微的手,楚式微先一步撿起那張書信。
楚式微起身,淮樂緊跟著站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臉色。
楚式微拿過她手中已經被弄得混亂的文書,隨隨丟在書案上,靠近淮樂,“所以,你接近本王真的是另有所圖麼?”
“皇兄是什麼意思......”淮樂沒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今日不是他讓她來的嗎......
能有何所圖?
她來,隻是為了取回玉佩。
淮樂看了文書,沒有想過要做什麼,今日所來郢王府也沒有想過要做什麼,自始至終沒有想過要做什麼。
一時風平浪靜,像是暴風雨的前兆。
天候實屬不錯,窗外的光不燥不悶曬,落在淮樂臉上,一雙鹿眼裡含著藏不住的慌懼,像被堵了去路的小獸。
淮樂退一步,楚式微逼近一步,他擋住了光,身影籠罩著淮樂,黑暗似要吞噬她一般,極具逼迫之感。
“真是皇後授意?”
身後是書架,淮樂無路可退,小聲解釋,“不是!皇後娘娘沒有讓我接近皇兄。”
她聲音又輕又柔和,微微顫抖著。
從一開始,淮樂就沒有想過接近楚式微,倒是他,這段時日一直主動做一些過於親近的事。他說她也就罷了,怎麼到現在,還要誣陷太子和皇後。淮樂聽不得這些,不願給太子和皇後招來事端。
淮樂後悔了,郢王不是個好相處的,她不該和他走的那麼近。
“若是我有什麼目的,便讓老天......”淮樂沒辦法了,舉手起誓,急於自證。
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捂住了嘴。
淮樂唇瓣很軟,與那夜纏綿的吻一樣溫柔。
雖說是捂嘴,但他的手碰到了她的唇,有些不真實的觸感,淮樂雙眸微睜,心跳一滯。
每次與楚式微那些不刻意的肌膚接觸,她總是失態的手足無措。
還未等淮樂反應過來,楚式微移開了手,淡然得猶如無事發生,“好了。”
淮樂的話說完後,楚式微沒有再為難她,轉身落坐在書案前。“過來。”
淮樂上前,楚式微拉她的手臂讓她坐在身側。
剛剛淮樂還要起誓,胡言不吉利的話,以證與他親近不是為了什麼目的。名門望族們每每怕人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為了清白總是先想到起誓。
不必起誓,知道她有想要證明的心了。
“皇兄......”淮樂與楚式微開口,總有些糾結困難,說出的話都要深思熟慮,害怕下一刻會惹他不悅。
“嗯。”楚式微應了一聲。
淮樂心有餘悸,繼續解釋道:“昨日在司徒府,皇兄說讓我今日來取玉佩。我以為玉佩還在書案上,看文書也是......”
淮樂頓住,不知該如何解釋此事,難道要說她以為與太子有關所以生出了好奇之心嗎?那豈不是坐實了楚式微方才多慮的猜想,屆時他以為她真的是太子派來打探底細的。
沒想到他如此多疑,既然擔心她是彆有心思,他一開始就應該遠離她才是。
“玉佩本王已經給太子了。”楚式微道。
“真的嗎?”淮樂半信半疑,她沒有生氣,想見到楚子揭本非易事,如今楚式微已經歸還玉佩,算是幫了她。
不過他是何時歸還的?
“這樣的玉佩,以後你有一塊就夠了。”楚式微隻道。
郢王府的權勢不輸東宮。
楚式微看著淮樂的臉,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他手指扶著書案,習慣性讓獵物在可捕捉的範圍內,思忖到可能驚著她,有些生硬地靠近。
淮樂先是不解,後輕易避開,出聲打斷,“謝謝皇兄。”
楚式微收回手,坐了回去,臉色比方才要陰沉些。
“今日叨擾皇兄了,淮樂先回去了。”淮樂覺著對方開始面色不對,一心想著快些逃離。
“慢著。”楚式微叫住準備起身的淮樂,從書案一側的暗格中取出一隻玉盒遞給淮樂。
淮樂稍作躊躇,接了過來。
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對珍珠耳墜。
“皇兄?這是給我的?”
“我幫你戴。”
淮樂原是沒有要收下的意思,聽到楚式微這句話即刻脫口而出,“不必了,我自己來。”
楚式微伸手示意淮樂將耳墜拿來,他不是詢問她的意思,他就是要為她戴。
楚式微是皇子,隨心所欲慣了,一直以來沒有人敢違逆。他可以對她好,但他耐性有度,淮樂三番兩次地掃他的心意,總會煩。
淮樂不得不遞上耳墜,她先動手卸下了自己的耳墜,小心收起。
不知是此刻無反抗之力沒有安全之感,還是第一次讓男子為自己佩戴耳墜不習慣,淮樂心跳如鼓,異常惶恐不安。
有些意外的,楚式微的動作很輕,指尖碰到耳朵,細細癢癢,淮樂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袖。
淮樂餘光有所察覺,楚式微似乎在認真地幫她戴耳墜。
“本王看看。”
耳墜戴好的比淮樂想象中要快,戴完後楚式微看了看,從他一貫不變的鳳眸裡,淮樂看不出什麼,忐忑依舊。
淮樂沒有問他到底如何,還是想著回去的事,“謝謝皇兄,今日來得匆忙,來日回禮。時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嗯。”楚式微見淮樂急著要走,沒有多留。
等淮樂走出兩步,楚式微提醒道,“若是讓本王發現你把玉佩留下,下次再見面,本王再難有現在這樣好脾氣。”
淮樂腳下一頓,身子僵住,一番掙紮後,轉身走回去拿藏在書案文籍下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