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長道。
沿街的岩桂開得繁盛,金栗碩碩,濃鬱的芳馨縈回繚繞。
兩道冷香流藏其中,極其格格不入,亦不相容,互相隱隱警惕試探,有要將對方吞噬之勢。
目光交彙,一時沉寂。
皇妹......
楚子揭還是第一次從楚式微口中聽見這二字。
楚子揭逐漸攥緊了手中的玉。
淮樂怎麼會去郢王府,她去郢王府做什麼?她若是有求之事,應該來找他才是。
“這是孤給淮樂的。”想起淮樂,楚子揭垂下眼睫,眸色清和。
“淮樂說不要。”
宮中人都知道太子與公主感情甚好,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楚子揭能送上玉佩不算出乎意料的事,隻是以後,淮樂不必太子照顧了。
楚子揭收起玉佩,他知道,淮樂不會要玉佩。
淮樂向來懂事,總擔心會給他和母後生事,其實有他在,她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現在的太子,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徒有虛名的太子了。
今日去司徒府不止是奉旨公務,更是為了和司徒商議青州下一任州牧之事。
青州是齊朝與南邊鄰國的交界之處,是一塊要地。齊朝與南疆開戰,南疆新國君禦駕親征,旗開得勝取下青州,後斬青州牧首級示威,打了第一場勝仗,隻是郢王的支援來得太快了......
過段時間,司徒會舉薦近臣接手青州,有了青州寶地,東宮如虎添翼。
青州臨界,本就混亂,如今戰後,狼藉未清。前往青州是秘密行動,帶回南疆皇室更是機密,除了幾個親信之人,無人知曉。
皇宮。
寶華殿。
殿內隻留下皇帝的親信侍衛,就連太子的侍從淩雲都候在殿外。
太子與郢王帶回文書呈與皇帝。
“此去青州凶險未知,此事交給旁人朕不放心,務必帶南疆皇室活著回京。”皇帝掃視手中的文書。
“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托。”楚子揭一如既往接下,不問緣由,不多嘴其他。
“式微,你母妃聽聞你今日進宮,早早令人準備晚膳。今日入宮這麼久了,你還沒去見過你母妃,去陪陪她吧。”皇帝抬首。
“是。”
楚式微聽出皇帝的意思,大抵是有話要與太子說。他素不好奇,對此無感。楚式微不會擔心楚子揭會威脅到他,不論從哪一方面。
楚子揭看著殿門開了又合,他總是神色平和,眼眸給人第一之感是清澈乾淨,身骨姿態也是,乾淨清正。旁人看著便是好親近的仁君,卻又文雅矜貴到有不真實的疏離。
太子過於聖潔自持,氏族公子私下偏好奇他面對女色會如何靦然。
“子揭。”
聽到聲音,楚子揭回過神,“父皇。”
“為何不見你佩玉了。”皇帝問。
他賜的玉,近來長子不佩,次子也不佩了。
實在少見。
楚子揭取出玉佩係在腰帶上,“兒臣忘了。”
皇帝看著太子佩玉,他這個長子,從小到大是父皇說什麼便是什麼。太子不論各方各面都很讓他省心,太子太好,反倒讓他生愧。這麼多年,皇帝聽到風言風語說他如何偏愛郢王,太子怎麼會不知道,可太子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不滿。
“此去青州帶回南疆皇室會是大功,你弟弟打了南疆一戰,他了解南界地形事況,與你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兒臣知道父皇苦心,多謝父皇體諒。”楚子揭唇角微微揚起,露出溫和的笑。
“日後楚家的江山,是要靠你們了。你要記得,這世上,式微是你血脈最親的人。”皇帝眼神示意,老宮人將一塊金令呈到太子面前,皇帝道,“你是太子,這次式微和隨行的軍隊理應都聽你的。”
楚子揭平靜地看著面前的金令,聲線輕緩。“式微在,他們會聽我的嗎?”
雖在上京、在朝臣眼中郢王聲名不及太子,可在軍中,郢王謀略武學過人,更是與他們同戰數載,比起遠在京都的太子,郢王的指令更有威懾。
“有沒有朕的手令,你弟弟,都不會和你爭。”皇帝話有安撫之意,眼睛卻似要看透兒子一般。
楚子揭依舊沒有接,“兒臣不用這金令了。我與式微是兄弟,不該待如君臣。”
皇帝神色稍變,握著文書的手指微動。
“如果不該是兒臣的,兒臣也不會和式微爭,不管父皇下什麼決定,都是對的。”
太子看他的眼睛過於清白,皇帝對視一瞬,視線不動聲色轉向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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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太子與皇後雖母慈子孝,但母子二人鮮少一同用膳。
皇後的腿疾疼痛消減,已經可以下榻,隻是行步會緩,宮人們說皇後為儀方不失,還未離開過椒房殿。
皇後複發腿疾至今,皇帝隻來過一次椒房殿,皇後讓下人備了膳食,可皇帝隻坐了一會便離開了,連茶水都沒有動過。
帝皇薄情,琳琅竟在不幸中生出匪夷所思的慶幸,若是皇後沒有太子,這些年的日子不知會難過多少......
“淮樂帶來的藥方母後可用的有效?若是得效,兒臣出宮與淮樂打聽是哪位醫師,再要些方子來。”楚子揭為皇後添上茶水。
自兒子入殿時,皇後便一直看著兒子的面容,太子眉眼有皇帝的影子,“不必麻煩,這些事,讓侍從們去做便是。”
“母後的事,怎麼叫麻煩?”楚子揭道。
皇後抬抬手,殿內的侍女們退下。
“子揭,你父皇今日召見郢王,可是為了青州一事?”
皇帝有意讓太子去青州之事皇後早已得知,隻是後來又要郢王同去,皇後是剛知道的消息。
“是。”楚子揭想了想,“父皇說,式微知曉青州之勢,也好有個照應。”
皇後靜靜聽著,片刻後道,“郢王強攻南疆,朝中多數臣子主和,此時正不滿郢王,你父皇,是想你弟弟與你分功,將功抵過。”
“我與式微,有什麼分功之說。”楚子揭輕輕一笑,溫然,“若此事能去式微之過,兒臣才叫得功,不然就是過。”
皇後擔憂地看著他,“你父皇,他怕你日後即位會做手足相殘之事。”
太醫院近來日日烹藥送去寶華殿,行動嚴謹,皇後也是費儘心思才得知的消息。
皇帝應是病了。
“母後為何這麼說?兒臣怎麼會做這種事?”楚子揭不免覺得好笑。
“你不會這麼做,不代表你父皇不會這麼想。”
“父皇當真會如此提防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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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妃娘娘所居的歸玉殿。
院中的芍藥被照料勝初。
殿內的桌上早已布好了數道菜肴。
“二殿下。”
侍從們見到一方身影,連忙小聲進去傳報。“二殿下來了。”
早有消息說二殿下入宮了,聖上傳召,論了兩個時辰的政務,殿下又出宮了,讓薑妃娘娘一陣失落。
好在後來皇帝讓人來傳話,說二殿下會回來陪薑妃娘娘用膳的。
不比太子在宮中養尊處優,被人圍繞著照顧,郢王年少時便去了塞外。
起初薑妃娘娘得知這個消息,頓時紅了眼,帝後那邊兩頭都求了,可是怎麼求都無用,二殿下倒是無關痛癢地去了塞外。
薑家已經不是數百年前的四大氏族之一了,如今的薑家已經沒了,好在這些年有郢王殿下與聖上,薑妃娘娘在宮中才能不被人輕慢。
薑夫人生得貌美,一雙美目顧盼生輝,雖不比皇後大家閨秀的端莊,但也知理溫柔,懂得詩書琴音。
與兒子一同時,薑妃不問政事,她關心更多的是他過得如何,府上人手可還得當。
母妃向來喜歡一次關心許多簡單的問題,這麼多年了,楚式微還是有點應付不上,“一切都好。”
“母妃昨日才知道,你上次與淮樂一同出宮的,你為何沒有和母妃說過?”
“這是什麼大事麼?”楚式微說的無關緊要,也覺得無關緊要。
薑妃美目微睜,一副此事非同小可的樣子,“淮樂可是皇後養大的,你與她走那麼近,小心是來套話的,宮裡不比外頭,要多些防範才是。尤其是女子,本宮在後宮見了多少女子?她們看著手無縛雞之力又漂亮的,可都是聰明著,千萬不要漂亮女人哄兩句就信了。”
“淮樂不會。”楚式微輕描淡寫道。
薑妃見他這副模樣,更加著急,“連血脈相連的都不可信,何況是沒有血脈的呢?她心裡可隻認太子一個兄長!”
“兒臣也不會當她是妹妹。”
薑妃聞言,這才鬆了口氣。
“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