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司徒府格外熱鬨,來的貴客不少,還有稀客。
程蘿憶所住的東院之中,傳來一聲驚呼。
“原來兄長喜歡淮樂。”
乾淨明朗的男聲打斷道,“住口,你莫再聲張了!”
嬉笑聲安靜了下來,似是少女被人捂住了嘴,隻有悶悶的嗚咽聲。
淮樂聞言,轉身欲走,卻被程蘿憶的侍女撞個正著,“喬娘子來了!”
程懷煦連忙鬆開了手,極其不自然地整理衣袖。
程蘿憶口型對兄長道“知道了”,轉而向淮樂呼喊道,“淮樂,快過來!”
淮樂上前,當作方才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一如既往地向程懷煦問禮,“長公子好。”
“淮樂,你來了。”程懷煦耳根微紅,隻一眼,再不敢多看淮樂。
他讓侍從為淮樂倒上花茶,淮樂接過,“多謝長公子。”
氣氛一時微妙,淮樂飲茶舒緩,花茶入口微甜,茉莉淡香充斥口腔,她用的慢,不知放下茶杯後該說些什麼好。
程蘿憶看戲似地來回打量兩人,興致盎然。淮樂在泰然自若地喝茶,她的兄長袖中的手指早已緊張地攥拳,靦腆得不如一個女娘。
淮樂放下茶盞,說出想了很久的話,“這花茶......很是不錯。”
程懷煦聞聲抬首,趕緊接道,“淮樂妹妹若是喜歡,待會帶些回去。”
青年俊朗和熹,眉目與太子三分相像,行止端正,溫和如風。
“這花茶是哥哥去江南處理公務特地帶回來的,都不舍得讓我多喝,說是要等你來了一起享用。”程蘿憶笑得彆有深意,有意為自家兄長說話,可程懷煦的面色更加不自然,更是被花茶嗆到,輕咳一聲。
淮樂有些詫異,“謝過長公子,還是多留些給蘿憶吧,蘿憶很喜歡。”
“妹妹不必如此生疏,像往日一樣叫我懷煦哥哥吧。”
早在一年前,齊朝與蠻族的聯姻被破後,淮樂仍當了短暫一段時間的公主,皇後說及了她的婚事,“你及笄了,上京之中有沒有看中眼的公子?”
皇後問話,淮樂不語,她還從未思慮過上京公子。一直以來,淮樂與蠻族和親是板上釘釘之事,她哪裡會想過和其他家公子成婚?
淮樂情竇初開的年紀時是中意過幾個,那時的喜歡是喜歡他們的才貌,上京的年輕才俊很多,淮樂注意了一個公子,過段時間便又會覺得彆家公子好了。
見淮樂搖搖頭,皇後又道,“本宮看懷煦不錯,他是本宮看著長大了,自幼你們一起相處,你也了解懷煦。若是你點頭,本宮與皇上說說此事。”
淮樂說還沒想好,後來等她不做公主了,皇後再沒有提起過此事。
名門士族後輩的婚事,事關族內興衰,向來利益優先,輪不到自己做主。
皇帝子嗣單薄,淮樂雖是養女,但卻是齊朝唯一的公主,多年來帝後對她一直很是重視,哪家若能尚公主,也算得皇親。
何況淮樂公主才貌兼備,年輕郎君怎麼不喜歡。
將來楚子揭是要做皇帝的,楚子揭與淮樂公主兄妹情深,程氏娶了淮樂公主,雙方都有益處。程氏更與皇室親近,淮樂有了程氏做靠山,將來旁人認不認她是真公主都得認。
在上京,能有這樣能耐的不多,程氏算一個。
隻是如今的淮樂,不論程氏還是皇後,都不會認可程懷煦娶她。淮樂是前公主,皇後也不會允她做個側夫人,有損皇後與皇室的顏面。總而言之,淮樂與程懷煦絕無可能。
程懷煦做過太子伴讀,在東宮,淮樂常與他碰過面。
因為皇後,淮樂與程家的後輩皆是以兄弟姐妹相稱,程懷煦待她溫暖,淮樂一直當他如同是親表哥。
這是淮樂第一次察覺到,程懷煦竟然對她有男女情誼,淮樂一時不知如何面對。並且其中涉及到的關係複雜,她不知要怎麼拒絕程懷煦,又不忍傷害他這麼好的人。
想到這些,淮樂再難面對程懷煦,幾句寒暄後,匆匆辭彆。
離了司徒府,淮樂才想起自己忘了來的要事,她忘了問程蘿憶關於太子何時去青州。
回到了喬府中。
“小姐怎麼將此事忘了?”蘭溪問道,她看淮樂心不在焉,關切道,“小姐怎麼了?可是出什麼事了?”
淮樂與蘭溪說了在東院聽到的話,蘭溪沒有想象中那般意外,“在東宮時,便覺得程公子對小姐非比尋常,果不其然......”
“有嗎?”淮樂全無察覺,詫然道,“蘭溪你怎麼不早與我說?”
也好叫她有個準備,與程懷煦保持著距離。
“娘子,那可是在皇宮中,我們做奴婢的哪敢說這些?”周遭都是皇後的人,蘭溪哪敢說程家的事,更彆說那時的淮樂還要與蠻族和親,若是說出來被人聽見,再讓人添油加醋地傳出去說是公主與程氏長公子有染,可就麻煩了。
一旁擦拭花盞的玲瓏安慰道,“娘子莫要多想了,喜歡娘子的人多了去,程氏長公子喜歡娘子,有何奇怪?不喜歡娘子的才奇怪呢,我若是男子,也會喜歡娘子的。”
一年前,淮樂回到喬府後,陸陸續續有人來喬府提親,有一便有二,來的人愈發多。玲瓏與楚子揭提過此事,後來不知怎麼,沒什麼人來叨擾了。
齊朝女子十五及笄,淮樂上月已到十七,母親開始擔心起她的婚事,平日裡有意無意地打探。
淮樂回家後,朝中眾臣對喬氏的人態度不如從前,喬氏族中希望皇後能看在從前情分為淮樂說樁好婚事,將來好對喬氏與淮樂都有益處。
喬父正直,不妄以嫁女謀利,他與淮樂說過,與東宮相近的臣子,一直對他多有照顧。
喬父叮囑過淮樂,“太子殿下雖一切都好,但你與太子從前的身份,萬不可對東宮生出非分之想。”
喬父說完,自己也覺得可笑,他那溫良知理的女兒,怎麼可能做出這等違背綱常的事。
“女兒謹記。”淮樂羞愧難當,她與太子,早就偷試雲雨。
父親的話似在敲打她的心鐘,想起年輕做的錯事,淮樂有些後悔。
所有人都認為她是端莊的公主,應該知恥矜持,十多年來確實如此。淮樂一面覺得對不起很多人,一面覺得不循常理地違俗很是新奇。
再言,與她一同沉淪的是高潔禁/欲的皇兄。
衣冠楚楚的皇室,背地裡做著惹人唾棄的不堪勾當。
楚子揭向來節製自持,床笫之上亦是如此。
她在他身下,細細觀察他面上微乎其微的神態變化,看他在為她渙散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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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府。
未料到今日府上邀請了各位貴女來賞花,得知此訊,東宮的車馬改道停在了司徒府後院。
皇帝下旨令太子與郢王去青州處理公務的消息,大多有所耳聞,隻是不知是何要務。
今日皇帝召太子與郢王在寶華殿共議政務,兩個時辰後,二位殿下同轎出宮,前往程府與程司徒商榷青州一事。
司徒是太子外祖,二人相談合宜,已將青州行程計劃差不多時,才見一道身影遲遲而來。
“式微,你去哪裡了?”楚子揭看向正堂門口的楚式微。
“關你什麼事。”楚式微步入堂內,拿起桌案上已然蓋了司徒官印的文書,自顧自收起,“文書已蓋,如果太子要與司徒大人閒話家常,恕本王難奉陪。”
程司徒看著郢王這番目無尊長的模樣,眉頭緊鎖。楚子揭是太子,更是他的兄長,楚式微這麼多年來哪裡有皇室的樣子,簡直是為皇室蒙羞。
而楚子揭對楚式微的態度習以為常,面色依舊。
既然太子問不出來,那他這個司徒來問,“不知司徒府何處能入郢王的眼,得幸使郢王駐足。”
“司徒府今日有花會,本王瞧著熱鬨,多看了會。”楚式微道。
“今日嫣兒是邀了不少友人賞花,不知郢王看的是花,還是人。”程司徒冷哼一聲。
楚式微輕笑出聲,知道程司徒在為難他,楚式微並不生氣,“還是司徒懂男人。”
楚子揭眼中這才有一絲意外閃過,徐徐看向楚式微。“式微,你真去看今日花會上的女娘了?”
楚式微不知他是何意,不耐道,“少管本王的事。”
從小到大,楚子揭與楚式微相處沒有與程懷煦相處多,但他覺得楚式微對女色沒有興趣,不然怎麼這麼多年來身邊才兩個侍女。
“你!嫣兒與友人不過天真的小女娘,待會臣會問嫣兒,若是殿下在司徒府做出逾矩之事,臣定會上奏聖上。”
“程娘子將來是要做太子妃的,以後便是本王的皇嫂,怎麼會不給太子面子?”楚式微淡淡掃了楚子揭一眼。
“不可胡說。”楚子揭蹙眉。
程司徒與皇後說過此事,他有意撮合程語嫣與太子,程語嫣的父親是他堂兄的遺孤,不是他親生的,可比親生的兒子更看重。
程司徒對程語嫣比對親生孫女程蘿憶還要好,隻是皇後那邊說,太子無心婚事,今日聽到太子親口否認,程司徒不放棄。“今日嫣兒搗鼓了花會,太子可要去看看?”
“父皇那邊還等著孤回去複命。”楚子揭頓了頓,“若是式微言語有得罪之處,全是孤這個兄長沒有管教好,還請外祖原諒。”
“差不多可以了。”見祖孫二人一唱一和,楚式微已然聽不下去,轉身便走。
他們程家的人都是這般喜歡惺惺作態。
很快,楚子揭跟了出來,“式微。”
“今日你不該這般與外祖說話。”
“是司徒不該,君臣之道,太子比本王清楚。”楚式微道。
楚式微是皇室,是君,何況有功績在身,再如何,司徒不該空口白牙下論。
“外祖是不該這樣說。”
楚式微聽得心煩。“夠了。”
這是程家,不是皇宮,沒有旁人,太子還要上演這出兄友弟恭的戲碼。午時在皇宮,在皇帝面前沒演夠,如今在程家還要繼續。
十多年來,儘是如此,令人生厭。
他們本就是同日出生,不止外貌,身量也是同樣高,楚子揭隻是早出生幾個時辰,卻做了二十年的兄長。
“不管你怎麼想,孤都會做一個長兄該做的。”楚子揭道。
一路上花卉如海,隻是這樣的花會,淮樂不會喜歡參加。她不喜歡人多,從前在皇宮,人多的宴會都會讓她不自然,小時候的淮樂,每每在這種宴會上都會往他身後躲,無人的時候,他便會牽著淮樂的手。
今日出宮,最主要的便是文書蓋印。
此事楚式微本不想去,楚子揭與程司徒本就是一家,讓他去便是,不知父皇怎麼想的,偏是要他們二人一同去,還是同車......
皇帝說,“你們兄弟鮮少一同共事,朕把此事交與你們,也是希望你們多些相處。朕隻有你們兩個兒子,你們是親兄弟,血濃於水。”
許是皇帝上了年紀,對兒子間的關係慢慢上心。
車轎上,二人坐得相隔甚遠。
與彼此單獨相處,說不上的怪異。
“收好你的東西。”驀然,一物飛來,楚子揭輕易接擋,手感冰冷,是一塊玉佩。
楚子揭目光一閃,皺眉道,“為什麼會在你這?”
“自是皇妹落在郢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