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十分,雲俠鎮外的茶館中。
“要說這世上最無惡不作之人,還是非九嵐山的妖女莫屬。
台上的說書先生口沫橫飛:和她相比?_[(,我們剛剛講的‘北山老妖’、‘血手雙煞’、‘煉獄魔童’等等,都要往後稍稍。”
雲俠鎮是南方的一座小仙城,來往的修仙者大多是剛踏上修行大道的新人,最是熱衷江湖十卦的時候。
他們在茶樓裡歇腳,順便聽了一耳朵奇聞軼事,各個都對這個新鮮奇妙的仙俠世界滿心憧憬。
當然,還有面對未知的畏懼。
“有多恐怖?”
台下有人問道。
見氣氛重新熱烈起來,說書人清了清嗓子,抿了兩口茶,這才神神秘秘道:“在座的各位,還有各位的親族,都不會想遇見她。”
“傳說妖女修為高深,性情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曾經獨自一人打上丹霄閣,搶了無數丹藥與丹爐。
丹修在哪個勢力都是座上賓,她說搶就搶,劍宗刀宗自然坐不住了,紛紛要懲惡揚善——誰知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他們還沒發兵攻打九嵐山呢,自己的老窩倒先被搶了。”
說書人形容的有聲有色:“隻見那妖女過五關斬六將,一路殺到劍宗與刀宗大本營,如入無人之地。
兩位宗主無比驚懼萬分——可那妖女竟未取他們性命,隻說了三個字。”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要知道劍宗宗主與刀宗宗主,在整個仙俠界都是數一數二的角色。
有性急的修士已出言問道:“哪三個?”
“她說——”
說書人拉長聲調。
眾修士伸直了耳朵。
“外面天都要黑了。”說書人笑嘻嘻地摘下頭頂的帽子,朝著台下伸去:“我這都講了整整一天,麻煩諸位打賞點靈石潤潤喉嚨。”
“——嘁。”
修士們罵罵咧咧,十幾顆靈石隨著飛上台。
說書人滿臉堆笑,將靈石一一收在荷包裡,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妖女說,‘沒意思’。”
“沒意思?”
一名背著大刀的修士怔然:“這算什麼回答?”
“還能是什麼。”
另一位修士譏笑:“當然是嫌你家刀宗宗主太菜,女俠打起來沒有成就感嘛。”
說話之人是鐵掌崖的外門弟子,他們鐵掌崖從前到現在都被刀宗壓一頭,如今看刀宗老大吃癟,自然是心中暢快,連帶著對那妖女都換了個稱呼。
這能叫妖女嘛?
分明是行俠仗義的女俠!
小刀修的臉漲成了豬肝色,隻能看著幸災樂禍的鐵掌崖弟子生悶氣。
可後者還沒開心多久,說書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家千萬不要覺得,妖女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說書
人提醒道。
“她行事作風完全無跡可循,能因為一時興起去挑戰世上有名有姓的大宗門,也能因為覺得好玩,做出一係列驚天地泣鬼神之事。”
“此人隨心所欲,恣意妄為。
不止刀宗與劍宗,暗影閣,鐵掌崖,白水澗……多方勢力都遭遇過她的毒手。
她來無影去無蹤,如今早已無人能製裁,更沒人敢在她面前出言不遜,就連‘北山老妖’等邪修都怕她,至今不敢路過九嵐山。
縱觀妖女的修行之路,甚至都沒乾過一件善事——諸位日後若要是遇見,切勿與之糾纏。”
此後,說書人又講了一番妖女是如何生飲人血,如何生吃人肉。將台下一眾小修士們嚇得臉色發白,膽子小的,已然與同伴依偎在了一起。
“妖女如此殘忍,一定面目可怖。”
“說不定還像妖物一樣,有三頭六臂呢!”
他們竊竊私語,說書人不急不緩地搖了搖手中的扇子:“非也非也。”
“此話怎講?”
“那妖女……”
說書人頓了頓,自己也不確定消息來源的真假。
“聽說妖女花容月貌,儀態萬千。
哪怕與仙俠界最出塵的仙子比,也毫不遜色。”
……
茶樓的角落裡,一名黑衣蒙面女子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刀。
老實說,這個說書人職業素養還算不錯,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惟妙惟肖。
——如果楚玉不是那位妖女本女,她恨不得站起來為他鼓鼓掌。
可惡。
是她拿不動刀了,還是現在的人都在天上飄了?
連吃肉喝血這種話都有人信,真是……好變態哦。
當然,對方說得也不完全都是假的。
比如最後的評價,她就相當滿意。
也正是由於這句“花容月貌,儀態萬千”,楚玉才放下了手中的刀,轉身踱步走出茶樓,背影融入風雪之中。
趁著天還未完全黑透,她要在這座小鎮上搞點生活用品。
想到這裡,楚玉不禁停下腳步。
那人果然是在放屁,她越想越氣,隨手向茶樓的方向丟了片飛葉,在說書人喋喋不休的嘴角留下一抹警告的血痕。
居然敢說她沒乾過一件好事,真是活膩啦。
——好吧,就算她確定沒乾過,還搞得修仙界雞飛狗跳……但今時不同往日。
就在前天,她可是做了這輩子唯一的善舉。
*
九嵐山的前身,實際上是合歡宗的大本營。
楚玉很小的時候,世上還是邪不壓正,外面的修士各個猶如清風朗月,頗有氣節。他們與同合歡宗為伍為恥,更不願輕易被人采陽補陰。
因此,宗門弟子們的修為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她這輩,不僅人脈凋零,連傳承萬年的雙修大法也面臨著失傳的危險。
長此以往,合歡宗老宗主
鬱結於心,腿一蹬,直接掛了。
……然後,就給楚玉留下了這麼個爛攤子。
采陽補陰這種迂回的戰術行不通,楚玉隻能用最直接的辦法:誰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新辦法顯然是可行的。到了如今,九嵐山的聲名甚至比往日還要更加響亮。
可有名氣的畢竟是九嵐山,不是合歡宗。
老宗主還活著的時候,還是對楚玉不薄的。
思來想去,她決定為合歡宗尋覓一位真正的傳人,也算是報答了人家曾經收留她的恩情。
——這也是兩天前,她將殷晚辭帶回九嵐山的原因之一。
那天也像現在這樣,下了好大的雪。
楚玉剛剛揍完煉獄魔童回來,在白茫茫的曠野上,發現了一位險些被大雪掩埋的孩童。
她一眼就看出:這小孩長得不錯。
對方看上去隻有十歲出頭,睫毛纖長,皮膚如冷玉般瑩白,閉著眼的時候,看起來像一個粉雕玉琢的糯米糍。
“喂,醒醒。”
楚玉戳他的臉:“在這裡睡覺,你想凍死嗎?”
小孩毫無反應,似是凍壞了。
楚玉本懶得管彆人的閒事,可她橫行霸道多年,對老弱婦孺卻從來都有那麼一絲絲微不足道的憐惜。
因為這點憐惜,她皺了皺眉,將小孩整個人從雪裡扒拉出來,又掏出一塊剛搶來的火靈珠放在對方胸口。
過了小半個時辰,小孩的眼皮終於輕輕地動了動,慘白嘴唇也有了血色。
眼睛還挺漂亮,楚玉想。
不是那種小孩子常有的、討人喜歡的圓圓杏眼,他的雙眼狹長,給稚嫩的面容帶來了一絲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清冷。
而他瞳孔的顏色更為特彆,是淡淡的灰藍色,像浸泡在幽潭中的冰。
他與楚玉對視數秒,伸出一隻手拉著楚玉的衣角,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安靜到不像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孩。
“你家裡人呢?”
楚玉問道。
小孩搖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都不在了?”
她抱著手臂:“或者你家在哪,指個方向我送你回去。”
小孩不說話,仍是輕輕搖頭,拉住她衣擺的手又緊了幾分。
是個啞巴?
楚玉揚了揚眉。
她細細打量小孩的外表,對方穿著做工考究的衣衫,身上還帶著絲絲縷縷的靈力。
不用多說,定是哪個名門正派走丟的小公主。
是的,在最開始時,楚玉一直以為殷晚辭長得如此漂亮乖巧,應該是個小女孩。
她對世家弟子沒什麼耐心,隨便從儲物戒中掏出一把不用的飛劍,打算讓它馱著小孩,自己飛向最近的修仙者城鎮。
怎料那孩子坐上飛劍後,竟不願意離去,反倒磕磕絆絆地駕駛著飛劍跟在楚玉後面,像一條小尾巴。
楚玉:……
她左
轉,小尾巴也左轉。
她朝上飛飛,小尾巴也朝上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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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停下,小尾巴便跌跌撞撞停在半空中,還差點摔下去。
“跟著我乾什麼?”
楚玉嚇唬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尾巴依舊搖頭,清澈的瞳孔定定地注視著半空中的女子。
“是好人。”
他垂下眼,張了張凍得乾裂的嘴唇。
哦,原來不是啞巴。
初次被發好人卡,楚玉覺得有些新奇,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的“小女孩”,一個奇思妙想不禁在她腦中浮現而出。
——這孩子長得這麼好看,振興合歡宗一定行!
她原本想在邪派裡挑一個小妖女當徒弟,現在看來,小仙子說不定更好。
想想吧:等這孩子長大後,某個名門正派發現他們遺落在外的明珠,變為了她楚玉的徒弟……
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哪怕小徒弟對雙修大法沒興趣,可隻要繼承了她的衣缽,到那時,那些牛鼻子老道們臉上的表情一定相當精彩。
楚玉越想越覺得高興,當即一把拉住小孩冰冰涼涼的手:“你確定要跟著我?”
小孩乖巧地點點頭。
他生得很秀氣,眼神溫軟,不吵不鬨,這讓楚玉更加下定決心:“既然如此。”她頓了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
將徒弟帶回九嵐山後,楚玉後知後覺發現:山上好像沒什麼能給他用的東西。
住得地方倒是有:合歡宗舊址裡有著許多廢棄的寢居,綾羅暖帳,熏香淡酒,每個房間都被曾經居住在此處的弟子布置成了多種多樣的風格,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楚玉選了一個離自己的臥室近、看起來比較正經的房間,稍稍收拾一下,讓新徒弟搬了進去。
好在她有點良心,記得把房間裡一些奇怪的東西收了起來。
——畢竟徒弟年紀還小,就算以後長大了想學合歡宗的老傳統,那也是成年之後的選擇嘛。
住所搞定之後,吃得也好辦,楚玉自己雖已辟穀多年,可還是對好吃的食物毫無抵抗力。
她特地在山腳下留了兩座城鎮,時不時便派人將飯菜送貨上門。
現在的問題來了,徒弟穿什麼用什麼?
她的徒弟好像有些輕微潔癖,沾了泥點的衣袍被他擦了又擦。
楚玉看著他仔仔細細擦乾淨自己的靴子,又蹲下身,生澀地用抹布擦去地板上的泥漬。
好像很乖的樣子。
楚玉心中微微一軟。
她其實根本沒做好收徒弟的打算,但若是這麼乖的,那好像也不是不行。
合歡宗沒有適合他穿的衣服,楚玉隻能先將他安頓下來,自己去鎮上采購。
本想當天就去,怎料剛要出門,對方突然發起了高燒。
“誒呀,怎麼腦袋這麼燙。”
楚玉用手背碰碰徒弟發紅的臉頰:“阿辭,你還好吧?”
她方才已經知道了,小孩姓殷,叫殷晚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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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在腦中搜索片刻,仙門幾大世家都沒有姓殷的,這讓她未免覺得有點可惜。
可帶都帶回來了,對方又緊緊跟著自己,她猜測這個小丫頭可能是哪家不受寵的旁係小姐——爹不疼娘不愛,寧願和她這個隻見一面的壞女人走,都不願意被送回家的那種。
這讓她再次對殷晚辭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同情。
楚玉不喜歡規矩一大堆的正派人士,可這份討厭,還不至於延伸到一個無辜的小孩子身上。
她沒有將人扔回去,而是蹲下身子:“手給我。”
小殷晚辭燒得迷迷糊糊,幅度很小地搖了搖腦袋。
“我沒事。”他說:“彆把我丟掉。”
“好好的,我把你丟到哪兒?”
楚玉哭笑不得,抓起徒弟的手,指尖搭上對方的手腕。
炙熱的靈力自她的指尖流淌進殷晚辭身體中,一瞬間,兩人同時面色怔然。
好奇怪的感覺。
楚玉猝然收回手。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裡見過。
但真要說在哪裡見過,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楚玉這輩子的生活極其有規律,平日裡在九嵐山上練劍,閒著沒事就去山下找茬。
一言以蔽之:不是在打人,就是在去打人的路上。
她保證自己沒有欺負小孩的愛好,而這麼清冷出塵的小姑娘,她也的的確確第一次見。
既然如此,為什麼會覺得眼眶酸酸,非常懷念呢。
想不出來乾脆就不想了,楚玉屏息凝神,再次拉起小殷晚辭的手。
這是她唯一會的醫療技術,用自己的靈力在對方的經脈中走了幾個周天後,她感到徒弟體內的寒氣正逐漸揮發出來,眼神也慢慢變得清明。
房間裡蔓延著一陣詭異的沉默,當楚玉將煮好的冰糖雪梨湯端來時,心中壓下去的奇異感再次破土而出。
為了讓氣氛自然些,楚玉放下碗:“這是我親自煮的。”
小殷晚辭眨眨眼。
“山下的修仙者都太弱,雪天飛行到山頂,需要飛足足兩三個時辰。”
她抬起下巴:“感動吧,連我都是第一次吃到自己煮的食物。”
殷晚辭:。
“嗯。”
他彎起眼,小心翼翼地捧起陶瓷碗:“謝過師尊。”
湯裡放了雪梨銀耳和桂圓,許是為了驅寒,還加了兩片薑片。
他的吃相很文雅,小口小口的,吃完還不忘要將碗拿去清洗。
啊。好像有個徒弟也不錯。
楚玉閒閒地想著。
……
師徒二人在九嵐山上渡過了小半個月。
這十幾天,是仙俠界公認的平安時光。
楚玉呆上山上不下來,就沒有任何宗門會
受到襲擊,整個世界一派平和。
就連為非作歹的邪修也暫時按捺住做壞事的心,沒有打破當下的氛圍——要知道,妖女會平等地攻擊每一個她看見的勢力,哪怕是同道中人,她心情不好也會揍邪修們一頓。
此時此刻,被萬千修士掛念的人,正在和她新收的徒弟進行一對一教學。
“左手再抬起來一點,對,就是這樣。”
楚玉坐在石椅上吃點心。
大雪封山,鎮裡做飯的修士根本送不上去,在吃了幾次師父的愛心便當?[(”後,殷晚辭主動接過了做飯的職責。
楚玉本來不大讚成,可吃了一次後,她自然地……默認了對方每天出沒在廚房的行為。
合歡宗後院有幾畝開墾過的靈田,還有一座果樹園。
這都是曾經的弟子們留下的,楚玉懶得照顧,任憑裡面的植物隨意生長。到現在,竟也能讓師徒二人自給自足。
九嵐山上還有一條小河,冬季河水凝結成冰,卻也能捉到幾條肥魚;樹林中穿行著野兔野豬等肉類,肥瘦相間,細嫩可口。
收徒弟之前,楚玉偶爾也會打打野味吃燒烤,現在山上多了個殷晚辭,他每日都會將三餐的菜肴準備好,偶爾還會烤些糕點孝敬她這個師尊。
於是,楚玉越來越真心感慨:這個徒弟真的沒白收。
也不知他每天哪來的這麼多時間,勤勉修行之餘,做飯打掃樣樣不拉。
殷晚辭應是真的有輕微潔癖,病好之後的第二天開始,他就將老合歡宗第一層徹徹底底打掃了一遍。
現在角落裡的蜘蛛網不見了,牆上的蠟燭換了新的,爬滿青苔與藤蔓的石牆被水流衝刷到乾乾淨淨,就連屋簷上灰撲撲的牌匾,也被他沾上水擦得閃閃發光。
若不是他上不去上面幾層,楚玉甚至懷疑:徒弟能把合歡宗整個都翻個新。
看著忙忙碌碌的殷晚辭,楚玉覺得若是老宗主泉下有知,定會高興得從墳裡爬出來。
“先休息會吧。”
她看著對方仍然一塵不染的白衣:“話說,你喜歡白色?”
殷晚辭思忖片刻,幅度極輕地頷首。
小徒弟又乖又懂事,還和她一樣是個練劍的,修行方面一點就會,根本不用多費唇舌。而在生活上,更是沒讓她操心半分……細細算來,楚玉這個師父,反倒是被照顧的那個。
楚玉對他好感值蹭蹭漲,親親熱熱拉住對方的手。
“既然這樣,為師下次多給你買幾條白裙子。”
“……”
一向聽話的徒弟沉默了。
殷晚辭斂起眼,半晌才幽幽開口:“師尊。”
“嗯。”楚玉拿出為人師表的樣子,大方道:“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我並非女子。”
“……!”
楚玉一驚,使勁地揉了揉眼。
啊這……
這也不能怪她,楚玉想。
要怪就怪
她的這個徒弟,長得實在太過好看了些。
十二三歲的少年本就沒有長開,殷晚辭的氣質又太過恬然,說話也溫柔文雅。再加上白皙的膚色與精雕細琢的五官,讓他整個人都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像某些話本裡的清冷女主,優雅卻總是透著股淡淡的疏離。
完了。
楚玉長長歎息。
合歡宗的典籍一向是傳女不傳男,徒弟若是男修,便徹底斷了延續傳承的偉大理想。
可憐的老宗主,還沒在地下高興半柱香的時間,又要鬱悶地躺回棺材板裡了。
“師尊……怎麼了嗎?”
小殷晚辭察言觀色,敏銳地感知到楚玉態度不對。
他緊張地攥緊手中的劍,睫毛微微顫動。
“沒什麼,算了。”
楚玉拍拍他的肩膀,終是沒忍心說出讓對方收拾鋪蓋走人的話。
反正合歡宗秘法該會的她都會,也不怕斷了傳承。
*
山中無歲月。
轉眼十年過去,曾經亦步亦趨跟著楚玉的小尾巴出落得越發標誌。
殷晚辭不再是當年那個漂亮到像女孩子一樣的劍修。
他比從前高了很多,高鼻薄唇,眉眼趨於冷冽,自上而下看人時,仿佛寒池中氤氳不開的墨。
他最近心情有些懨懨。
這半年間,許多修士來九嵐山尋求庇護。
他們之中有墮落的正道修仙者,也有夾著尾巴做人的邪修。
本著“人多才有意思”和“在合歡宗的舊址上收小弟也算振興合歡宗”的想法,楚玉向來是來者不拒。
隻是她收歸收,卻根本懶得管。
妖魔鬼怪一多,互相之間各種各樣的矛盾也就井噴式爆發出來。
楚玉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看看樂子,心情不好就直接抄起劍,非常硬核地讓鬨事之人閉嘴。
殷晚辭不喜歡她殺人。
雖然沒有明說,可每次看到楚玉滿身是血地回到山頂,他都會微微蹙眉。
這次也不例外,他輕輕將她拉到自己身前,用淺色帕子小心翼翼擦拭著她臉上的血跡。
整個過程格外沉默,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不殺他們,他們也遲早會把自己作死。”
楚玉沒有錯過殷晚辭臉上一閃而逝的表情。
“……”
殷晚辭發出一聲極輕地歎息。
這是什麼態度?
楚玉彆開腦袋,不情不願地補了一句:
“你要是看不過,下次就不要來迎接我。”
到底還是仙門出生的人,和她這個邪派妖女就是有代溝,楚玉想。
她有些不高興,畢竟殷晚辭也算是她最親近的人,兩人一起吃了整整十年的飯,她當然想要徒弟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
“師尊。”
殷晚辭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將女子額間一縷垂
下的發絲彆至而後,脾氣很好地解釋道:我隻是覺得⒑_[(,師尊無需接納這群人……反倒臟了自己的手。”
“好。”
楚玉乾脆地反問道:“可是如果我不收留他們,他們會去哪裡呢?”
“……”
殷晚辭被問住了。
“有些人是無法被教化的,隻能以暴製暴。”
少女的語氣相當冷靜,甚至透出一股生死看淡的漠然:“阿辭,不止是名門正道需要統領。”
幾乎是瞬間,殷晚辭明白了楚玉的意思。
以她在仙俠界的凶名,但凡還有彆的退路,便不會有人鋌而走險,想要來九嵐山尋求庇護。
換言之——會來到這裡的,都是山窮水儘,走投無路之人。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凶殘,若是放任他們為所欲為,天下定然會大亂。
而放在九嵐山,就等於將危險物品統一分類,集中管理。
殷晚辭望著滿臉無所謂的少女。
她容色極美,雙瞳剪水,嘴唇嫣紅,額間一抹朱紅色的花鈿。
世人皆以為:妖女行事無忌、驕橫恣肆。
但殷晚辭知道她不是這樣,她雖貪玩愛鬨,卻又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不欺淩弱小,也不無端殘害他人。
……
今日看來,卻遠遠不止如此。
面前的少女,好像比那些正派之人,還要更加通透數倍。
“抱歉。”
殷晚辭眸光閃動,心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不輕不重地叩了一下。
他一直以為:楚玉收留那些人,隻是因為覺得好玩。
隻是九嵐山的生活太過枯燥,她想要更刺激、有趣的事情來調劑心情。
畢竟……
這幾年來,山上一直都隻有他們師徒二人。
是我讓你覺得無聊了嗎?
是厭倦與我相處了嗎?
看著絡繹不絕來到九嵐山的人潮,
殷晚辭嘴上不說,心底卻攀升出某種詭異地衝動。
——都是這些人,帶壞了他的師尊。
——全都消失好了。
好在這種衝動並未持續太久,少女的話很好地說服了他,讓他從暗湧而來情緒裡踏出。
他執念散去。
卻覺心中怦然。
*
又是三年過去,九嵐山再次換了一番光景。
如今世人皆知:山上不僅有為所欲為的妖女,還有位高嶺之花般的管家。
傳說那管家是妖女的徒弟,實力高絕,冷若冰霜。
他看起來性子淡然,仿佛什麼事都不放在眼中——但若是有人違反山上的規矩,他便會讓對方感受到深入靈魂的後悔。
開始還有人不服,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山上隻剩下一種聲音。
“哇,沒想到阿辭還有這種天賦。”
楚玉笑嘻嘻地拍著徒弟的肩膀:“之前我一
直以為,你不愛和人打交道來著。”
“師尊教導有方。”
殷晚辭溫和地回應道。
實際上,楚玉猜得倒是沒錯。
他一點也不喜歡與人交際,比起管理一群為非作歹的邪修,他更喜歡和師尊待在一起,或是獨自佇立在九嵐山最高的地方。
可若是楚玉想做的事……
殷晚辭覺得:他可以做她的劍,為她掃去前方所有的障礙。
他不願看到她雙手染血,也不想讓她鬱鬱寡歡。
十三年的朝夕相處,他早已將她的願望,當做他自己的追求。
“這樣我就放心啦。”
楚玉果真很開心。
“你先在山頂看家,我要出門一趟。”
“嗯。”
殷晚辭點點頭:“要去哪裡?”
“去邁出振興合歡宗的第一步!”
“……”
“……什麼?”
楚玉沒有注意到面前之人錯愕的眼神,她大大的眼睛彎成兩隻月牙,還在細數著自己的計劃。
“為師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山頂的大殿曾經是合歡宗舊址嘛。”
她將自己的過往概括了一遍,總結道。
“事情就是這樣,正好我的修為也到了瓶頸……唔,說不定試過雙修秘法後,實力就更能上一層樓?”
“哦。”
殷晚辭點點頭:“和誰試?”
“還沒想好。”
楚玉老實地掰著手指頭。
“聽說刀宗的新少主修為尚可,龍宮的龍主也不錯。”
“對了,去年來投奔九嵐山的邪術師你聽過嗎?似乎也是位實力能看的人。”
“……”
“既能突破瓶頸,又能振興合歡宗,可謂是一箭雙雕呀。”
楚玉戳戳默不作聲的徒弟:“阿辭,你說是不是?”
一向會讚成她所有決策的徒弟,此時面無表情。
“所以。”
殷晚辭緩緩開口:“你想先找誰?”
“邪術師吧。”
楚玉說:“就在山腳下,比較方便。”
這輩子她剛記事就在合歡宗長大,耳濡目染之下,三觀早已扭成麻花。
在她的眼裡,小徒弟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因此,她十分興奮地和他分享自己的偉大計劃。
“怎麼樣?”楚玉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我覺得他們都會同意的。”
“噢。”
“好了,就這樣。”
她扯扯身上薄藤色的衣裙“我先走啦?”
“好。”
怎麼今天這麼冷淡?
楚玉走了幾步,疑惑地回過頭。
殷晚辭站在合歡宗殿門前,牌匾的陰影落下,他的側臉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察覺到楚玉的視線,他抬起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那個笑容再正常不過,可不知為何,她卻覺得哪裡不對。
剛想說些什麼,忽覺眼前天旋地轉,她不自覺地向後仰去。
……接著,落入一個熟悉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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