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又過了兩個月,淩雪峰上該見過的客人都見過了,連白樊也混在中間羞澀地露了臉。
托楚玉的福,他現在有了穩定的工作——在安平峰當值。
安平峰是一座特殊的山峰,峰上光禿禿的,連根雜草都沒有,山洞內部卻錯綜複雜,到處都是熒光閃閃的巨大菌子與稀有的礦石堆。
白樊力氣大,一隻屍鬼能乾三個成年男修的活,還不用歇息和進食,剛來沒多久便受到了峰主的大力讚賞,安排他當上了礦場的小管理。
楚玉坐在桌案前,看著兩大筐上好的靈菇,她訝異地揚了揚眉。
“真沒想到,你姐姐居然同意讓你來送東西。”
“我姐也來了!”
白樊忙不迭點頭:“楚姑娘要見她麼?她就在外面等著。”
楚玉更驚訝了。
小白花可不是什麼溫溫軟軟的善良小女孩,這會兒又是送東西又是親自探病,她意外之餘,不免有些不習慣。
好在她並沒有驚訝太久。
“對了,我姐姐好像出了點問題。”
白樊垂下頭,小聲解釋道:“隻是這段時日你們太忙,我就沒有告訴姑娘。”
“她怎麼了?”
“好像……是失憶。”
白樊憂慮地朝門外的回廊看了一眼:“我用了好久,才讓她相信我是她的親弟弟。”
燃魂草救了白苑苑的性命,同時也帶來了相當大的副作用——她把所有所有的回憶,連同她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
“我告訴姐姐,她是在礦洞裡采蘑菇時摔壞了腦子。”
小屍鬼懇求道:“楚姑娘,如果可以……”
“我知道。”
楚玉歎氣:“放心,我不會多說彆的話,讓她進來吧。”
小白花……不,她現在不那麼像小白花了,頭發編成兩股麻花辮,身上穿著采靈菇時專門的工作服,袖子高高撩起來,露出長了些肉的手臂。
最重要的是,白苑苑不再像先前那樣故意怯怯地看人,注意到楚玉後,她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在驚奇這個人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坐吧。”
劍修少女和氣地指指身旁的座椅。
白苑苑滿腹狐疑地坐下,她本以為隻是單純地陪白樊探望朋友,誰知見到朋友後,竟生出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沒錯,熟悉感。
當初正是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才讓她聽了那隻屍鬼的鬼話,相信他是自己的親生弟弟。
因為她覺得,對方應是不會傷害她。
而現在,相同的感覺又再次出現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於是,她斟酌良久,試探著問道:“你是……?”
“你好。”
劍修少女和白苑苑打招呼:“我叫楚玉。”
“你不姓白?”
小白花錯愕道:“我還以為,你會是我的妹妹或者姐姐
。”
“不是啦。”
記憶裡和小白花心平氣和交流的場景屈指可數,楚玉不免感到新奇:“為什麼這麼說?”
“沒什麼。”
小白花果斷改口。
她才不要說什麼‘因為覺得和你很熟’之類的話,聽起來就好怪。
“我弟弟說你生病了。”
白苑苑一板一眼地問道:“現在好點了嗎?”
“好點了。”
楚玉愣了愣,補充道:“謝謝。”
“……”
一陣詭異的沉默。
小白花僵硬地開口:“哦,那就好。”
楚玉:“嗯嗯。”
氣氛再次陷入尷尬之中。
小白花終於坐不住了。
“我該回去了。”她站起身。
“慢走。”楚玉說:“對了,你也保重。”
“……”
門口的背景僵住片刻,白苑苑轉過頭。
先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再次蘇醒之時,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身在何處。
“你喜歡蘑菇嗎?”
她沒頭沒腦地脫口而出。
“還好,怎麼了?”
楚玉問。
“如果喜歡的話……”
小白花蹙眉,不情不願地道:“我可以讓白樊以後再給你送兩筐。”
*
本以為見到白苑苑已是意外,萬萬沒想到短短半天之內,楚玉又與另一位舊相識不期而遇。
事情是這樣的。
她現在的身體已經能夠到處走動,這兩日天氣好,殷晚辭便會陪她在淩雪峰四周轉轉。
今天本來也是要一起去峰外折桃花,但無妄海那邊出了隻厲害的大妖,作為門派中的戰力擔當,師尊要去斬殺妖物,傍晚才會回來。
啊,那就自己去折好了,楚玉非常愉快地做出決定。
——然後,她就在淩雪峰不遠處,碰到了本該領盒飯的宋承瑾。
楚玉一邊感歎對方頑強的生命力,一邊友好地打招呼:“你還沒死?”
宋承瑾:“……”
“勉強活著。”他艱澀地開口。
楚玉後退半步,眯起眼睛。
有封印圖留下的氣息加持,她的眸光在宋承瑾身上來來回回掃視數遍,這才確認他是人,而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你胸口的傷是我捅的。”
劍修少女乾脆道:“之前你被妖物控製了,還有印象嗎?”
宋承瑾苦笑著搖搖頭。
他隻知道身體被操縱,徹底失去了意識,整個人仿佛落入一段冗長的回憶之中,醒來才驚覺——原是大夢一場。
而他之所以偷摸守在淩雪峰下,正是為了這段奇怪的記憶。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宋承瑾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該怎麼說呢。
夢中也有一名叫“楚玉”的女修,卻與眼前的少女性情截然不同。
而且……
夢裡的他好像,著實不是個東西。
宋承瑾也不知為什麼要來和楚玉講這些,他磕磕絆絆地道歉,越說越心驚膽戰,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雙唇不可抑製地顫抖。
那個夢實在太真實,哪怕已經過了數月,隻要一閉眼,宋承瑾還是能想到夢中人失望的眼神。
他幾步上前,眼裡儘是悔恨與祈求。
想到自己現在已經開始一點點改過自新,宋承瑾病急亂投醫般啞著嗓子問道:“楚姑娘你說,她會原諒我嗎?”
“……”
楚玉彎起眼,殘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會哦。”
原主當然沒有原諒宋承瑾,楚玉想。
自己會出現在這個世界,就是最好的證明。
就到此為止吧。
她不在乎宋承瑾的真愛到底是哪個時空的誰——反正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不想再與他相見了。
……
經此一事,楚玉也懶得再去折花。
她打道回府,躺在院內的搖椅上,晃晃悠悠地曬太陽。
和煦的陽光透過樹影灑在少女的裙擺,微風拂過時,梨花猶如羽毛般飄落,還夾雜著陣陣幽香。
正是適合午睡的好時候。
楚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春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她還沒睡多久就感到溫度降低,忍不住裹緊手邊的毯子。
隻是毯子好像卡到什麼地方了,她用力拽了幾下,仍然沒有如願將自己裹成一條面包蟲。
可惡,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眯著眼睛坐起身,入眼見得一片刺目的白。
……白?
楚玉無意識摸了摸手中的毯子,手感涼爽又乾燥,完全不像她最喜歡的那條羊絨毯。
“師尊什麼時候回來的?”
少女反應過來,雙手環住男子的腰:“怎麼也不說句話,嚇我一跳。”
殷晚辭任憑她像隻樹懶一樣抱著自己,用一種平淡的陳述句語氣道:“昭昭,你不是蠻膽大的嗎。”
“告訴我。”
他的手覆在少女的手上,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腰:“你今天都見了誰?”
這下子,楚玉徹底清醒過來。
她第一反應就是糊弄過去:“我今天見到了白苑苑,話說師尊這麼快就打完邪物了嗎?太厲害啦!”
殷晚辭沒有再回應,隻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得離自己更近了些。
神木村的詛咒至今也未曾完全祛除。
平日裡還好,每當斬殺妖物時,殺意與邪物的血氣便會糾纏在一起,將心中隱蔽的情緒徹底激發出來。
就像現在。
因為擔心剛剛痊愈的少女,殷晚辭每次出門前,都會在她身上留下一抹印記。
而剛剛,他分明感
受到了某個熟悉的氣息。
感知到異狀的那一刻,殷晚辭正在海岸線旁除妖。
今日爬上來的邪物是隻貝類,堅硬的外殼下爬滿可怖的觸手。
駐紮在此地的長老叫苦不迭:“仙君大人,此妖的防禦實在太堅固,這可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冷戾的劍氣夾帶著寒霜朝著邪物襲來,堅固的外殼瞬間布滿密密麻麻蛛網般的紋路,又在下一秒四分五裂。
碎裂的殼深深嵌進邪物的軟肉中,黏膩的黑藍色血液滴答答落在地上,浸透了腳下金色的沙灘。
長老們:……
好、好強的力量。
這就是世間第一劍的威能嗎?
眾人紛紛瞠目結舌,而那位超軼絕塵的仙君轉身走入高高的雲層之上,並未多看死去的邪物一眼。
殷晚辭面色平靜,內心卻暗潮翻湧。
他才離開短短半天。
就這麼迫不及待麼。
他循著她的方向飛去,看到梨花樹下睡得香甜的少女。
算了算,她應當隻和那人呆了半柱香的時間。
殷晚辭稍稍冷靜下來,他站在躺椅旁,自上而下地注視著睡著的小徒弟。
她的皮膚本就光潔,在陽光照射下顯現出一種細膩的暖白。許是近日天氣回溫,她連毯子也不願蓋,還隻穿著一件水藍色的薄裙,散開的墨發有幾縷落在鎖骨上,看起來很是愜意,甚至還舒適地翻了個身,唇角微微上揚,不知做了什麼美夢。
仿佛有潮濕的藤蔓自心底破土而出。
他抬起手,想要將她叫醒。
指尖還未觸碰到少女的臉頰,她已然先一步抓住他的衣擺,而後緩緩睜開眼睛。
當她醒來之後,那份渴望絲毫沒有減少半分,反而如同遇風燎原的火苗,霎時間燒得漫山遍野。
……
師尊,我……?_[(”
楚玉有一點點慫。
當然,隻有一點點。
沒在一起之前,她就已被殷晚辭慣得無法無天,正式在一起之後的這幾個月,對方更是一副十佳好男友的模樣。
哪怕她偶爾閒著沒事搞點什麼新花樣,師尊也會摸摸她的腦袋,再溫柔地遷就她。
楚玉完全就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性格,殷晚辭對她這麼好,她自然地將他從前凶巴巴的樣子忘了個九霄雲外,還親昵地偏過頭,親了親抓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
她無辜地眨眨眼:“我就偶遇了宋承瑾一小下下,根本什麼也沒聊。”
殷晚辭漂亮的瞳仁好似幽深的潭水,第一次沒接她拋出的甜言蜜語。
“偶遇。”
他輕聲將這兩個字念了念:“你是想說,你們二人緣分匪淺嗎。”
“不算吧。”
楚玉誠實地搖搖頭:“其實我感覺更像……孽緣。”
她的聲音逐漸小了下來,終於意識到:師尊的態度好像和往日不太一樣。
本著家庭和睦的原則,她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怎料殷晚辭聽完,面上仍是帶著不達眼底的笑意。
他站在楚玉面前,背影遮住了大半光源,原本清冷的容顏變得愈發凜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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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飄揚落在肩膀,不像花瓣,更像三九寒天時簌簌落下的白雪。
今日發生的隻是一場小的不能再小的誤會,並不是什麼大事,殷晚辭也知道。
但想到先前種種,晦暗的思緒侵襲而來。
殷晚俯身,在她的耳邊輕輕喚道。
“昭昭。”
“嗯,我在。”
“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殷晚辭抬起她的下巴。
這個問題他曾經問過,楚玉回答地很快:“是你。”
“真乖。”
仙君微微眯起眼,獎勵似地揉揉她的頭頂。
放在她腰間的手突然被挪開,楚玉失去支撐點,下意識勾住殷晚辭的脖頸。
原本就散開的頭發被弄得更亂,幾縷青絲掃過緋色的嘴唇,竟比隨風而來的花瓣還要更嬌豔幾分。
良辰美景,秋月春風。
今日陽光正好,此時此刻,宗門內的其他弟子大多在認真修行。
而她卻在梨花樹下,和教導她修行的師尊一起,生澀地接吻。
躺椅的左側放著兩隻蒲團,再遠些的石桌上,則擺著幾本劍譜與心決。
暖風拂過,桌上的羊皮紙嘩啦啦地被吹開,楚玉的餘光瞟到幾行小字:恰好是師尊從前教過的術法。
……好像那時,他們還是一對純潔正經的師徒。
少女的臉更加熱了起來,偏偏這個吻比往日還要激烈,她的唇被不輕不重地咬了幾下,似在提醒她——專心一點。
殷晚辭仍是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眼尾卻微微發紅,婀旎而又曖昧。
“昭昭,你走神了。”
師尊語調溫柔:“告訴我,在想什麼?”
楚玉的腦袋暈成漿糊,下意識道:“在、在想你。”
還好,她說出了正確答案。
仙君嘴角微微彎起,竟化解了眼底的陰戾。
隻是如此還不夠。
還想要更多。
“我是誰?”
殷晚辭在親她的間隙追問:“這次看清楚了麼。”
冷月與今日的豔陽重疊在一起,少女整個人軟軟地掛在殷晚辭身上:“是師尊。”
她的眼中沁出一層薄薄的水花:“隻想和師尊這樣。”
“還叫師尊嗎?”
這個吻終於結束,唇上傳來微微的刺痛感。
小玉同學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她將頭埋在殷晚辭的頸窩,假裝自己是一隻鴕鳥。
“……阿辭。”
殷晚辭莞爾,琉璃般剔透的眸子眨了眨,猶如冰消雪融,又好像畫中之人煥發出新的生機。
今天真的是一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