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灑在腳下的冰雪小路上,波光粼粼,像被踩碎的細小星光。
融化的雪水濕噠噠流淌,沾濕了少女白色的鞋子,和飄然垂下的裙擺。
身體的束縛被解除,取之而代的是橫在前方的透明結界。
“放我出去!”
楚玉急切地撲上前,卻隻能望著殷晚辭漸行漸遠的背影。
她雙手顫抖,不住地拍打著結界邊緣,見沒有效果,又飛快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錚。”
劍鳴聲響起,卷起飛沙走石。
楚玉狠狠砍向結界,幾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罡風吹亂了劉海,她虎口發麻,耳旁嗡嗡作響。
幾劍下去,地面上劃過深深的裂紋,可結界竟出人意料地穩固,未曾被斬開分毫。
她試著從天上飛、從地下挖洞——皆是一無所獲。
結界像是一個立體的圓,將剩下的三人籠罩其中。
恐懼與焦灼伴隨著黃昏一同襲來,楚玉她第一百次地揮起劍,像如堅冰般冷硬的結界上斬去。
為什麼。
為什麼就是沒有辦法從這裡出去?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結在了一起,楚玉手指發冷,唯有額間還殘留著淡淡的、微涼的觸感。
她腦中一團亂麻,想這個吻的含義,想殷晚辭說過的話,想他即將要去的地方,最後變作一片空白。
……隻記得八歲那年,大雪覆蓋連綿群山,朝她伸出的那隻手。
那時候,仙君從容淡然、飄飄欲仙。
宛若自冰雪中走來的神邸。
然後,她跟著他去了倚瀾宗。
至此過了很久很久。
……
“醫修姐姐,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八歲的小楚玉曾興奮地揚起臉,看著給自己做入門體檢的醫修。
小女孩口齒清晰,長得也頗有靈氣,負責檢查的醫修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不由心軟軟。
“正好我今天的門派任務已經完成,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
“嗯嗯!”
小楚玉眨眨眼:“姐姐剛剛說,帶我來倚瀾宗的是仙君前輩……他一定很厲害吧,收不收徒弟呀?”
她眼睛亮亮地:“我很乖的,什麼都可以學。”
“先前在村子裡的時候,我燒水做菜都會,村裡有獵戶教過我辨識有毒的蘑菇,我也都記住啦!”
“……”醫修哭笑不得,摸摸小女孩的腦袋。
事實上,那位前輩從未收過徒弟。
他獨來獨往,似乎對除了練劍降妖以外的事情興致缺缺。
在倚瀾宗的弟子們看來:仙君強大而又難以接近。
就像方才,他帶著凡人的孩子來到外門,明明神色溫和,卻讓人感到猶如實質的疏離,不敢上前多攀談一句。
隻是……
眼前的小妹妹,也實在不容
易。
當今世道太亂,在各大勢力庇護下的凡人城鎮都尚有被邪物襲擊的風險,更不要說,她似乎是來自一個偏僻的小山村。
聽說那村子裡的人大多都死了,有的連屍骨也被妖魔嚼了去。
想到這孩子小小年紀,親眷都已不在人世……醫修覺得可憐,話到嘴邊轉了個彎。
“這麼厲害呀。”
她彎下身,摸摸小姑娘泛黃的發梢。
“那你加入咱們宗門後,可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修煉。”
“收徒大典三年一度,到那時,仙君前輩真的會收你當徒弟也不一定喔。”
哇!
小楚玉頓時覺得有了動力。
當劍修好帥,氣勢如虹,俠氣乾雲,仿佛連蒼茫的天空,都能劃開一道光亮的口子。
當劍修也好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日日揮劍上萬次,初階劍譜本本爛熟於心,連內功與身法也不能落下。
漸漸地,她愛上了擁有力量的感覺。
再次撿回一條命,還來到了修仙之人的大本營中,她很知足。
日子一天天過去,楚玉一心修煉,年少時的憧憬逐漸被拋在腦後。
想要拜仙君為師的理想,也被鑒定成了一句童言無忌的玩笑。
隻是十二歲那年,有長老找上她時,她卻下意識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小玉呀,你真的不考慮看看?”
當時的紀長老已經留意到了楚玉,聽說掌門想再收一位徒弟,他下意識便想到了這名外門小女修。
這孩子雖頑皮了些,但天資聰穎,又肯勤學苦練,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紀長老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怎料他帶著伯樂般慈祥的笑意,樂嗬嗬向小楚玉宣布這個好消息時——卻被她婉言謝絕了。
“掌門大人收徒,一定很多人去吧。”
小楚玉擺擺手:“紀爺爺,我就不湊熱鬨啦,反正去了也是當分母。”
“那可未必……”
紀長老安慰了兩句,又覺得話不能說太滿。
“雖然小玉現在的修為在外門並不拔尖,但老夫敢保證,你是這些人中進步最快的。”
他摸摸胡子,中肯地評價道:“有的外門弟子出生仙門世家,一出生就天材地寶養著,從小就開始修行。而你八歲才入門,比修煉速度,他們的確不如你。”
小楚玉:“嗯嗯,我知道。”
紀長老:“……”
“現在誇也誇過了,隨紀爺爺去觀雲峰走一遭如何?”
紀長老無奈中帶著一絲自豪:“再說了,我們小玉未必就比彆人差。”
幼年期的楚玉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可再開口時,仍是抱歉的語氣。
“紀爺爺,我現在還不太想拜師。”
她說:“好意我心領啦,謝謝您。”
罷了,反正掌門每次收徒都聲勢浩大——饒是層層挑選過後,還有幾千
人在觀雲峰裡候著。
與其和這麼多人一起排幾天隊,不如多揮幾次劍,凝練自身的修為。
“謝什麼,你這孩子……”紀長老歎了口氣:“若是不想去,那便先不去吧。”
“修行大道上,若能得一良師,必將受益匪淺。”
他不禁多教導了兩句:“你現在年歲不大,所學的也隻是些皮毛,等你到了金丹期之後,還是需要一位劍修師父的。”
記起小姑娘先前也沒報名參加收徒大典,紀長老的囑咐更添了幾分關切。
小楚玉乖巧點頭:“知道啦,紀爺爺。”
仙君從不出席這些活動,每一屆典禮上,都沒有他的影子。
想來也是啦,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這世上總有些願望,如同水中望月,無法觸及。
“我三年後一定去。”
十二歲的楚玉如是保證道。
……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楚玉揉揉眼睛,還未從回憶中轉過神來。
從第一次遇到殷晚辭那天開始,再到如今,爾來已有十幾年矣。
當初她以金丹初階的能力,越級擊敗金丹後期的對手。
究竟是為了爭一個虛無縹緲的“收徒大典比武冠軍”名號,還是因為仙君此時,恰好路過試劍台的上空?
那天好像也是在下雪。
細細密密的雪花從空中靜靜飄落,入眼皆是刺目的白。
門派弟子比試,講究點到為止——但饒是如此,大戰過後,也免不了頭暈目眩、昏昏沉沉。
她的劍斷成兩截,卻還晃晃悠悠站起,目光透過白雪與雲層,定定地凝視著萬米上的高空。
眼前不知是雪水還是霧氣,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唯有那道身影愈來愈清晰。
仙君除妖歸來,白衣仗劍,欺霜賽雪。
他的身上還帶著冰冷的肅殺之氣,掠過觀雲峰上空的試劍台時,他神色微頓,下意識停下腳步。
試劍台旁人山人海,台上兩名修士一個癱倒在地,另一個正用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所在的方向。
掐指一算:這幾日,應是宗門的收徒大典。
殷晚辭對這些活動不感興趣……隻是現在,他怔然片刻,降落在薄雪覆蓋的高台旁。
那個孩子的眼神……似乎有幾分熟悉。
是仙君前輩耶。
十五歲的少女天不怕地不怕,看到那個清絕出塵的身影,年少時的願望如同遇水的春筍般瘋漲。
——此時不說,還要待何時?
“我想拜您為師!”
她搖搖晃晃站起身:“如果……”
如果您不想收徒也沒關係,還有,謝謝您把我帶到這裡。
後面的話楚玉沒有說完,她太累了,歪倒在冰涼的雪地上。
再次醒來時,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執法堂,與她年齡相仿的長老孫女在床邊擔憂地望著。
“小玉師姐,你是這個。”
紀雲鴿伸出一隻大拇指:“大典上的事,我都聽說了。”
“……”
楚玉後知後覺有點不好意思。
好在她臉皮不薄,鎮定自若坐起身,又裝作不在意地隨口道。
“其實是見到仙君太激動了,世上不是很多人都想拜入他門下嘛……嘿嘿,我也就隨便說說啦,仙君一向不收徒弟,這個我是知道的。”
“沒有呀。”紀雲鴿呆了呆:“前輩同意了。”
……什麼?
這次換楚玉呆住。
她和紀雲鴿大眼瞪小眼,過了良久,她激動地掀開被子:“!!!”
“師姐慢點。”
紀雲鴿將病人按回去:“等你養好傷,就可以去淩雪峰啦。”
……
前塵舊事在腦中不斷地回放。
楚玉記起:她好像,一直在努力跟上師尊的腳步。
努力了那麼長、那麼長的時間。
可殷晚辭沒有主角光環。
……
他會死的。
他真的會死的。
大顆大顆的眼淚猝然落下,殘陽如血,少女抱著她的劍,跌跌撞撞地攻擊著看不見的結界。
一定要從這裡出去。
一定要趕上。
楚玉想。
她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和殷晚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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