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天亮了又暗,夜幕上散落著零零散散幾點星光。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輕輕的碎裂聲響起。
聲音極淺，仿佛破碎的蛋殼。
無堅不摧的結界終於裂開一道小口子,劍光如流水般傾瀉而出，混合著月色一同照在寂寥的土地上。
少女面無表情地斬碎結界。
幾l天幾l夜持續不斷地重複同一個動作,讓她的雙手有些僵滯，大腦更是變成一團漿糊,隻憑著本能揮出一劍又一劍。
結界與施法者的修為和狀態息息相關。
……所以師尊呢？他現在究竟怎麼樣？
楚玉無法再深想，朝著無妄海的方向快速飛去。
“楚姑娘,等等我們！”
宋承瑾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我知道你很擔心仙君,但畢竟這麼多天都沒有休息，不然我載你——”
察覺到劍修少女的眼神，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將安慰的話咽下。
楚玉淡淡瞥他一眼，漠然轉過頭，整個過程不超過零點一秒。
她眸光沉沉，直視前方，不知疲憊地繼續向前。
她的速度實在太快,宋承瑾不禁又開始佩服楚玉了：雖然修仙者不太需要每天睡覺，可自己又是嗑藥又是燃燒真氣,才堪堪追上對方的步伐……而且出發前他還有休息過,現在飛得太快太急,都會隱隱感到後繼無力。
兩旁的山水湖海化為一塊塊殘影,幾l人飛快掠過一座又一座城市上空。
持續數日的高速飛行讓他們變得頭暈目眩，就像馬拉鬆跑到末尾，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囂著停下。
突然，最前方的少女竟真的停下腳步。
楚玉滿腦子隻有往前飛一個目的,直到快要飛過雨花城上空時，才稍稍回頭望了一眼。
半妖小姐妹和男主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自己身後，看起來虛弱極了。
“你不用跟著我們跑這麼快。”
楚玉微微蹙眉，對花離道：“……不好意思，應當先將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的。”
花離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連忙搖頭：“前輩救過我和我的族人，他以這種方式告彆，我也一樣很擔心。”
“對了小玉……”
她猶豫片刻：“第五張封印圖所在的地方，是不是很危險？”
“我會去找他。”
楚玉不願深聊下去。
“你現在看起來很虛弱，就先在雨花城修整一下吧。”
她指向下方的城鎮：“從這裡出來後沿著大路飛，就能回到倚瀾宗。”
“嗯，好。”
小半妖早已習慣被楚玉安排，乖巧點頭。
她確實感到靈氣不夠用，連經脈也酸酸漲漲：“那我便去歇息半日，然後再回宗門。”
“先等一下。”
楚玉突然想起這個小姐妹膽小怕生的天性。
她調整好心情，為對方科普雨花城生
存指南。
“這裡是中洲最大的交通樞紐，南來北往的修仙者很多，平日裡最好戴著兜帽遮掩獸耳，防止不需要的麻煩發生。”
“但如果有人故意挑釁，可以拿著門派令牌去找雨花城的執法仙官。”人類少女頓了頓，客觀評價道：“他們非常聽話，使喚起來很順手。”
“城裡最好吃的包子鋪關門了，假如想吃些地方特色，推薦胡同裡的紅油抄手，還有玉春樓的甜醋魚。”
“差不多就這些，客棧的話我住過好幾l家，感覺都差不多，超過十靈石一天就不要住了，保重啦。”
花離認真聽完，雙眼越來越亮。
她來到中洲多年，不說各大城鎮，就連倚瀾宗的山峰都沒爬過幾l座。
懷抱著社恐對社牛的仰望，小半妖將對方說的話一一記下。
這段日子都在趕路，沒有時間和楚玉交談。
見對方如此心緒不寧，她有心講些輕鬆的話題緩解。
“唔。包子是很好吃的人類食物。”
花離拍拍人類夥伴的肩膀：“小玉放心去吧，我會在雨花城找到第二家好吃的包子鋪，帶給你和歸來的仙君。”
“……”
包子鋪呀。
她想起在雨花城空手釣師尊的日日夜夜，想起面善心黑的老板，想起師尊一遍又一遍的囑咐，還有輕柔如冷月的話語。
最後，得知自己想要和他一同上路時，他似乎是笑了。
好看的眼睛微微彎起，看上去很開心。
……
那個時候，師尊在想什麼呢。
她心神微顫，往日被忽略了的記憶排山倒海席卷而來。
“謝謝。”
楚玉聽到自己說。
她跳上長劍，背影消失在風裡。
*
“楚姑娘，你先冷靜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宋承瑾感到楚玉跑得更快了：“前輩劍法絕世無雙，哪怕結界不似先前穩固，也不能代表他出了什麼事呀……我是說，仙君吉人天相，一定能化險為夷！”
宋承瑾撿著好聽話說，怎料少女的面色竟愈發沉重。
似是嫌他速度太慢一樣，她一把拎起他的後頸，朝著無妄海飛去。
兩人光速踏入倚瀾宗大門，連守門的修士們都未曾看真切。
“剛剛有什麼東西飛過去了嗎？”
胖修士呆呆地捧著咬了一半的餅。
“好像還真有。”瘦修士不確定地望天：“但是太快了，我都沒看清是人還是大鳥。”
……
“楚姑娘，我們要先稟告宗主嗎？”
得知第五張山水圖在無妄海裡時，宋承瑾免不了有些發怵。
傳聞海中邪物橫行，潛伏著極難殺死的水怪和海妖。
除此之外，亂流漩渦比比皆是，是在整個修仙界都赫赫有名的凶險之地。
而現在，兩人在聽海峰的一處無
人之地降落。
朝前一步，便是無邊無際的墨色深海。
“我已經給掌門師叔傳了信。”
楚玉指著腳下漆黑的海域，命令道：“跳下去。”
海浪不間斷地撞上山崖，碎裂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鹹濕的海風刮過臉頰，將她剛紮好的發髻也吹得散亂。
浪花在腳下破碎，宋承瑾吞了口唾沫，似在給自己打氣。
縱使相較從前有所成長，面對如此不測之淵，他仍舊本能地感到畏懼。
將儲物袋裡能裝備的法器都戴在了身上：“我曾經看過些古籍，上書無妄海中有許多亂流，會將人卷入不同的區域。”
宋承瑾繼續翻找，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傳音石。
“姑娘請收下這個。”他說：“倘若我們被分隔開來，彼此間也能有一個聯係的途徑。”
傳音石通體雪白，上面流淌著純金色的暗流。
修仙界多半還處在飛鳥傳書的階段，楚玉抬了抬眼，猜測天道什麼時候又偷偷為男主開了小灶。
放在從前，她定要狠狠吐槽一番。
可如今她隻波瀾不驚地接過傳音石，順便一腳將宋承瑾踹進了海裡。
接著，楚玉自己也要隨之跳下去時，忽而一道破空聲傳來，她的耳朵動了動，右後方劃過一束淩厲的水箭，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腳下。
“不可以再往前走了。”
不帶任何感情的女聲響起，楚玉回過頭，看到一名身著勁裝的黑衣女子。
是樓雁青，她似乎回到了倚瀾宗。
楚玉記起：她這個二師姐正是負責看守無妄海的邊界，防止邪魔越過結界入侵宗門。
——怎料邪魔沒見著，竟有同門試圖跳進海裡，樓雁青目瞪口呆，奈何她驚訝和不驚訝都是一個表情，看上去像把隨時可能出鞘的刀。
她的眉毛擰成一條線：“你偷偷跑來這裡做什麼？”
事實上，楚玉是想編一個合理的理由的。
隻是她現在有太多太多彆的事要想，大腦運行內存嚴重不足，也就自然慢了一拍。
見小師妹不說話，樓雁青板起臉，覺得有必要向這個活潑過頭的師妹科普禁地的危險性。
“無妄海中有無數隱匿著的邪物，一旦穿過宗門所設的結界，哪怕是長老們也九死一生。”
她凶巴巴道：“你師尊呢？這些仙君沒教過你嗎？”
“……師尊。”
自從殷晚辭告彆後，她已經有十幾l天未曾合過眼。
好在腰間掛著的、師尊送的錦囊還尚有餘溫，讓楚玉知道對方還活著……至少暫時還活著。
她擦乾眼淚，跌跌撞撞奔向無妄海。
一路走來，到處都是她和殷晚辭的回憶。
她一邊向前飛，一邊掠過曾拜過堂的小山村，一起逛街遊曆的城鎮，還有假裝情侶時，所經過的煙嵐山。
……
原來，他們已經走過這麼多
地方了。
劍修少女紅了眼眶，然後哇的一聲哭出來。
“師姐，求你了，你讓我跳下去好不好。”
“我師尊……我師尊就在海裡。”
“……”
樓雁青睜大眼睛，冷凝的臉上第一次出現幾l分惶然。
“我並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師妹，我……”
她顯然不擅長安慰，結結巴巴地組織著語言。
說著說著，她突然反應過來：“你說什麼？仙君前輩怎麼會在無妄海中？”
“詳細的事情，我已經傳信給了掌門師叔。”
楚玉拉著二師姐的手，誠懇道：“拜托你……”
“不行。”樓雁青下意識反駁：“你才剛到化神期，無妄海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她按住師妹的肩膀，剛想再勸兩句，卻發現渾身動彈不得。
“得罪了，師姐。”
小師妹眼圈紅紅，一邊抽抽搭搭，一邊模仿著殷晚辭先前對她做的事，將樓雁青牢牢定在原地。
不得不說，在修行一事上，楚玉還真有幾l分小天賦。
——金丹初期擊敗後期之後，她又出其不意地，以化神初階偷襲了化神後階。
“我猜到你會阻止我，所以隻能出此下策。”
楚玉不好意思地對她說：“等我跳進海中，咒法自然會解除。”
越級製服對手的豐功偉績，足矣載入她日後的光輝曆史中。
可在當下，她來不及開心，縱身一躍，跳入了深邃的無妄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