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能見到曲煙蘿最後一面。
從異境回歸現實,還沒整理好思緒,楚玉便聽到外面傳來幾聲烏鴉的哀鳴。
接著,是神木村村民們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聖女大人!”
不顧還在眩暈的頭腦,她提起裙擺衝了出去,一路跑過鵝卵石裝點的小路,穿過半人高的灌木叢,來到曆代巫女所居住的巨大樹屋前。
長長的藤蔓從樹上垂下,開出深紫色的花朵,和風吹過,卷起寧靜的暗香。
屋裡屋外站滿了人,村民們有的驚慌失措,有的恐懼不安。
他們淚流滿面,顯然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就連外來的客人擠過擁擠的人群,來到樹屋下的時候,也沒人想起出言阻止。
“怎麼會這樣……”
宋承瑾也驚呆了:“她、她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實際上,不止昨天,就連今早的曲煙蘿看起來也並無異常。
楚玉默默垂下眼。
她知道巫女已經油儘燈枯,可沒想到這個時間竟然來得這麼快。
抽泣著的人群讓出一條路,幾名壯實的青年抬來一口透明的水晶棺,將它放在樹屋後灑滿陽光和鮮花的草地上。
曲煙蘿的屍體安靜地躺在裡面,雙手交疊放在胸前。
她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天空,臉上還定格著某種模糊而又愉悅的微笑。
“我……我還想救救她的。”
花離忍不住掉下眼淚:“如果有藥草好好調養,說不定、說不定可以讓聖女多活一兩年。”
楚玉走上前,合上巫女的眼睛。
“不要自責。”
劍修少女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對花離說:“連你們的妖王都不能將她拉回來,又何況是你。”
“的確如此。”
神木村突然彌漫起濃稠大霧,白霧最深處,翩翩然傳來一道懶散的聲音。
村民們同樣察覺到了新的客人,他們止住哭聲,或警覺或驚異地望著那團白色的霧氣。
古族世世代代與妖魔澗的妖物為鄰,在早些時日,兩族還時常一同交流文化,交換物資。
可隨著妖王的禁令,已很少有妖會來神木村,因此,大多數人都不認識他。
一名年長者揉揉昏花的雙眼:“您是……妖王大人?”
白澤在狗妖的攙扶下矜持點頭。
他似乎很怕冷,裹著毛絨絨的外套,兩隻爪子揣在暖爐裡。
而狗妖屬下的懷中,則捧著一束剛采下,還帶著露水的黑色荼靡花。
“謝謝您的好意。”
老者哽咽道:“可是……聖女應當不喜歡黑色荼蘼。”
白澤斜瞟了他一眼:“那她喜歡什麼?”
“聖女大人當然喜歡一切光明、聖潔的東西。”
曲煙蘿的心腹委婉道:“您要不要考慮將祭拜的花換成白百合這種—
—”
白澤淡淡地打了個響指。
黑色的荼蘼花被強風驟然吹起,花瓣在空中變得雪白,如紛飛的落雪般,簌簌灑在巫女恬靜的身上。
“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他對著水晶棺微微頷首:“願你安息。”
古族的葬禮開始,幾名外來的客人獻上花束後紛紛離去。
離開前,楚玉多看了水晶棺中的聖女一眼。
她還穿著早上那套新衣,摘下神木吊墜後,聖女似乎又重新帶了一隻彆的掛墜。
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安鎖,用普通的紅繩編的。
放了五百年,即使有靈力覆蓋,也有點褪色了,仿佛風一吹,便會斷掉。
*
“對了,巫女將神木留給你們了嗎。”
白澤邊上樓邊問。
他這次來到神木村,一來是打算給那可憐的人類收屍——曆代巫女都對妖魔澗抱有善意,算是妖族為數不多的同伴。
作為回報,白澤打算偷偷將屍體帶去外面安葬,也算是幫她遠離這個名為“神之子”的牢籠。
二來……他還是沒忍住,想來送一送不久前剛從妖魔澗離開的人類們。
此時,眾人暫時聚集在放置著神賜之木的吊腳樓中。
無需回答,白澤已然看見那塊桌上放著的焦黑木炭。
仙君微微頷首:“可否淨化它?”
“可以是可以。”
白澤凝眉,很快又擺擺手。
“不過,這麼多年的怨氣凝結而成的詛咒,哪怕是全盛時期的我,想要徹底淨化也得十年八載。”
“十年?”
楚玉大搖其頭:“淨化不是神獸的專長嘛,你到底行不行呀。”
“已經很快了好不好。”
白澤邊咳邊挽回形象:“你當超階靈寶是什麼,說淨化就能淨化嗎……人家汙染了五百年才成功,我是不是該給巫女一點面子?”
“巫女是金丹期,請問你是?”
楚玉沒有被這套理論說服,她雖然沒有明說,失望卻明明白白掛在臉上。
“覺得慢得話,你可以和我結契。”
白澤笑眯眯地開口:“人與妖獸的契約是雙贏,不僅人類能得到一位忠實的夥伴;與此同時,有主人作為錨點,靈獸在使用靈力時,便沒有了失控被獸性支配的風險,可以隨心所欲發揮自己的力量。”
“若是我們簽訂靈契,淨化神木定會事半功倍,大大縮短周期。”
楚玉:“會縮短到多久?”
白澤伸出五個手指頭。
“五天!”
劍修少女心動了:“咪咪,你考慮一下?”
靈貓耷拉著耳朵,滿臉受傷地看著她,甚至忘了辯解自己不叫咪咪。
“我沒有不要你的意思。”
她抱著那隻大貓,小聲順毛安撫:“我們先讓他白打五天工,五天之後,你還是我的寶貝貓貓,好不好
?”
唔,如果是這樣的話,它倒可以接受啦。
黑貓乖巧地用腦袋蹭蹭主人的臉。
作為一隻合格的靈獸,要學會替主人分憂——或者使用工具人替主人分憂。
白澤:……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都聽見了。
他一邊唾棄自己怎麼這麼倒貼,一邊咬牙切齒地糾正:“不是五天。”
“五個月?”
楚玉沉思:“……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他的意思是五年。”
仙君淡淡提醒。
“哦哦。”楚玉點點頭,露出禮貌地微笑。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有契約靈獸啦。”
她將黑貓舉高高,後者配合地喵了一聲。
如果真的要等五年,邪魔的封印定會進一步鬆動。
作為合格的穿書人,她當然要將危險扼殺在搖籃裡,才對得起這個最大的金手指。
嘁,一隻連話都不會講的貓妖。
白澤按捺住想出言嘲諷的心情。
罷了罷了,不和這個沒眼光的小丫頭一般見識。
他高傲地彆開頭,哼哼唧唧閉上嘴。
貓妖有什麼好?
黑黢黢的,毛又短,完全不如自己一半好摸。
*
用神獸淨化這條路指望不上,眾人便開始集思廣益,尋找新的法子。
“我們先帶著它上路,然後再想辦法。”
仙君輕聲開口:“神木村終究不是久留之地。”
這個提議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隻是收拾行李時,楚玉靈機一動:“如果淨化不行,那麼壓製呢?”
“你是說……”
殷晚辭眨了眨清透的眸子。
“對!”
她興奮地搖晃著對方的衣袖,好聽話張口就來:“還是師尊懂我!”
受到汙染的神木會傳播巫女的詛咒,這個詛咒並非隻作用於一人,還會以下一任持有者為圓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向外擴散——就像如今的神木村一般。
但追本溯源,它也是山水圖的碎片之一。
若是用剩下三張未被汙染的碎片壓製,說不定就能將詛咒暫時控製住。
“不失為一種良策。”
殷晚辭讚許地頷首,朝她莞爾:“昭昭真厲害。”
楚玉被師尊的笑晃花了眼睛。
嘿嘿。
不愧是我。
“若是這樣,便不能將四張山水圖交予同一人保管。”
殷晚辭認真完善她的想法:“事關重大,務必要萬無一失。”
楚玉聽懂了師尊的意思——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假如最壞的情況發生,彆的山水圖也一起被詛咒之木汙染,實在得不償失。
“如此一來,兩個人分開保管,同時又日夜形影不離,是最好的辦法。”
她沉吟道
:“還差最後一塊山水圖,就能徹底封印邪魔了,所以……”
……
等等。
最後一塊?
楚玉心神微顫,下意識抓住師尊的衣袖,又胡亂地摟住他的小臂。
殷晚辭抬了抬眉,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在疑惑小徒弟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
而後他垂下眼,輕輕地半摟著懷裡的少女。
她反應如此之大,也並非沒有緣由。
集齊“永夜之火”、“離怨之水”、“罰罪之土”、“神賜之木”後,剩下的那張殘頁,叫作“無光之刃”。
如今,它就在無妄海的最深處,與被封印的邪魔待在一起。
無妄海凶險異常,每年宗門靠近那裡的結界都是加厚再加厚,生怕裡面的東西們跑出來。
——在原劇情中,仙君正是為了這張山水圖,而死在冰冷的海底。
隻留下一把斷劍,和一個萬古長青的尊名。
不可以。
這種事情,絕對不可以發生。
劍修少女的另一隻手在袖袍下死死攥緊,她忍住一浪接著一浪的心緒,不讓周圍人發現端倪。
楚玉從不相信所謂的命運,更不會向命運低頭。
天道要她當虐文女主,她不願意。
該做的任務,她想辦法擺了。
不該做的事,她一路上也都做了。
抵抗天道的安排,對她來說也並非是第一次。
……
可隻有這一次,她不想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