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逃到林裡的可憐皇帝(13)(1 / 1)

蘭濯池一根手指往上一掃,掃去衣袍上的灰,幾根修長白皙的手指上下壘著,態度隨意地捏著衣服往前一送,送到於膠憐的眼皮子底下。

宋吟下意識想看自己的衣袍,但某根神經又扯著他收回了視線,他傻楞楞地聽著蘭濯池一口一個孩子,一句“我生不了”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理性回籠,宋吟飛快穿上鞋站起來避開蘭濯池,嘴輕張著,那半張臉驚慌失措,有點像是剛才從他手底下捏出來的那一個個白饅頭,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蘭濯池垂眸,看著避他如避洪水猛獸的小皇帝,眉梢抬起,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煞風景的一聲:“師父,外面有人想寄存三天屍體。”

是他那一根筋搭錯的小徒弟,成天沒點眼色,腦子彆在腳上。

蘭濯池把那件留有餘溫的衣袍放回到桌面上,平了平渾濁的呼吸,朝外冷聲說:“我知道了。”

以前也有蘭濯池在忙,義莊裡來了生意,小徒弟跑進屋裡知會蘭濯池的狀況。通常他在外面說一聲,蘭濯池回複了他,不一會就會出門收銀錢。

小徒弟這回也當蘭濯池馬上會中斷手頭的事出來接生意,隻揚聲說了一句“那師父你快點”,啪噠啪嗒踩著鞋跑遠。

可門外重歸寂靜,蘭濯池卻絲毫沒有一點要出去的跡象,他還站在原地,面色不明地喘息。

宋吟慶幸他這會站的地方就在炭火盆旁邊,哪怕身上沒有外袍,被火烘著也一點不冷,但他受不住這怪異局面,終於忍不住出聲:“你怎麼不出去啊。”

剛才聽到的話也當沒聽到了。

蘭濯池長得高,有時候離得近還要彎腰咬耳朵才能聽到於膠憐的話,這時離了好幾個人的距離,聽不太真實,他目光落到於膠憐的嘴上:“出什麼,沒聞到我身上有味道?”

宋吟想翻白眼,在看到地上遺留的水串之後生生壓抑住,他琢磨著語氣嘀咕:“那也能出啊,你又不怕被聞。”

蘭濯池喉嚨裡擠出一聲嗤,差點就要被於膠憐氣笑,他拿起枕邊的衣袍走過去:“我是因為陛下才這樣的,陛下能聞,彆人不能聞,知道嗎?”

宋吟目光丈量蘭濯池的臉皮,明明很薄,舉止言語卻完全反著來,他抿嘴無語,飛快拿過蘭濯池手中的衣袍披好,接著就伸手:“你把我要的東西給我。”

蘭濯池垂眼,瞄他一隻手,宋吟本來覺得沒什麼,被他那樣一看硬是收回來,還背到身後去。

蘭濯池因為他這多此一舉的動作短促嗤笑了聲,一根手指抬起,從懷中拿出一封紙,漫不經心地往過一伸:“離那麼遠還要不要?”

宋吟當即伸手拿過蘭濯池手中的東西,他粗略展開一看,看到和上午一樣的筆跡,又看到幾條相同八字的不同人名,看出這就是他跑那麼遠過來要的東西。

“你還有生意,我先走了,”宋吟把紙張折好放到袋子裡,轉頭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以後不要再往皇城寄信,你是右相的人也不行!”

一句話語調起起伏伏,多少有些惱羞成怒。

隻來了義莊幾回?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就折了兩件衣服,這一次再怎麼樣也要長記性。

記吃還要記打。

宋吟回了養心殿連喝幾杯水才壓下心頭起伏,他將紙條展開,一條一條掠過上面的信息。

蘭濯池字跡養眼,是一手工整的楷體,很清晰地寫出最近義莊寄存屍體符合生辰八字的人的姓名年齡和身份,大多都是些平頭百姓,有些是達官顯要家的奴才或是子嗣。

宋吟掃到末尾,忽然凝起了眉頭,最後這一個人,是寧王府寧睢遠的三公子。

宋吟自從來了這裡之後,用一晚上時間惡補完了如今的朝堂關係,他知道朝堂裡都有什麼人,這個寧睢遠是先皇在位時就立過無數汗馬功勞的大將軍。

先皇看重他欣賞他,每一次的重大戰役都派他出戰,寧睢遠打匈奴打叛賊,穩穩守著邊疆。

後來手裡的兵權越來越多,寧睢遠怕功高蓋主,回京之日就把兵權上交,從不留戀。

先皇十分信任他,臨死之前還囑咐過於膠憐切莫辜負了寧將軍。

宋吟對寧睢遠很熟悉不僅僅如此,還因為寧睢遠和沈少聿匪淺的關係。

當初係統小助手說。

【沈少聿沒被先皇撿到之前是個流浪兒,曾經被寧王抱回去養過一段日子,沈少聿雖然寡言少語,但極賦有做將軍的天分,寧王很喜歡他,一直視他作嫡子,教他射箭和騎馬。】

【沈少聿也很爭氣,教他一招他自己能悟出五六招,十五歲那年還救過寧王一命,避免寧王被盜賊暗殺。】

【寧王很疼惜這個養子,決心要把他培養成效忠皇帝的武將,但好景不長,寧夫人嫌寧王將太多關注和精力投放在沈少聿身上,反而疏忽了自己的親兒子,多次讓寧王把沈少聿趕出去。】

【流浪兒就是流浪兒,彆人都不要的東西往家裡撿,他們寧王府又不是什麼垃圾場。寧王和夫人多次爭吵不休,是後來沈少聿自己留下一封信離開寧王當回流浪兒,這場鬨劇方才罷休。】

【後來有寧王攛掇,加上先皇自己也欣賞,這才把沈少聿抱回宮中撫養。沈少聿在宮中之時也沒忘寧王的大恩大德,每得到封賞都會往寧王府分去一多半。】

【寧王每回有家宴,也會叫來沈少聿一同度過。】

那看起來,寧睢遠和沈少聿關係還十分密切。

宋吟心不在焉地用指腹磨蹭了一下紙張的邊緣,來回幾次將皮肉印出了一條道,他琢磨明天去一趟寧王府,問問這三公子的情況。

他親自去一趟。

不僅僅是要問三公子和人蛇是否有聯係,他去這一趟是為了表態,表示心中還有這位功臣,算是拉攏和關懷這位手握實權的大將軍。

宋吟剛決定好明天的行程,外面的門就被敲響,大太監傳是喬既白來了。

宋吟怔了怔,叫人把門打開,大太監也很識趣,弓著腰背無比虔誠地拉開門請喬禦醫進殿。

喬既白提著藥箱頷了一下首,他一腳邁進門檻,想到又要見到於膠憐,不知為何身子緊繃了一下,頓了幾秒才又動起來走進殿中。

於膠憐就坐在榻邊不知在看什麼,喬既白目光緊盯著地面行了禮,隨後從藥箱中取出東西:“陛下,我來給你送今天的藥膳。這是方子,你叫下人去做就好,晚上喝一次,近幾日就能止住腹痛。”

宋吟愣了一下,腹痛?

今天他因為蘭濯池又是生氣又是驚嚇,早就忘記自己還有腹痛了,他抿了抿唇說:“知道了,就放在那邊吧。”

喬既白垂首應了聲是,上前把方子放到桌子上,放穩之後他就要出聲告退。全程他都沒有抬過一次頭,看過一次於膠憐,甚至皇帝今天穿的什麼衣服什麼鞋子都沒有看清。

面前的人像是豔鬼,看一眼就會折壽一年,喬既白從昨晚身體出狀況之後,就決心以後要遠離於膠憐,能不見就不見,就算見了,也要儘快離開。

這樣想著,喬既白忽然聽到榻邊的人驚叫了一聲,他眼皮一顫,本能往上一看。

於膠憐起伏不定的胸脯映到眼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貼著人的胸膛往前靠,喬既白額角的筋被人扯得劇痛,他闔了一下眼,問:“陛下,怎麼了?”

於膠憐沒有說話,喬既白心感異樣,順著他的視線往窗戶旁邊一看。

宋吟雖然怕冷但也不喜歡悶著,睡起來總要打開窗子晾一晾,而那間大開的窗戶中間,此時無聲無息站一條人蛇,是烏封。

他從林子裡跑到皇宮了。

喬既白一瞬間面色陰寒到極點,他側眸看了下已經呆住的於膠憐,呼了一口氣,對外面的人蛇道:“烏封,你不在林子裡面待著,跑到皇宮做什麼,忘記族長都和你們說過什麼?”

他幾乎是在以一個一族之首的口吻在喝斥烏封,聲音低沉,溫和的臉上也有些發冷。

烏封因為他的斥責垂了一下眼皮,麥色胸膛繃成了一塊石頭,他悶不吭聲地把一個箱子放到窗戶邊上,低聲:“今天先生生病沒有上課,我沒事可做,就出了林子,買了些東西。”

想見糯米團。

想給糯米團吃。

後面的話烏封沒有說出口,他之前從其他人蛇口中聽過,於膠憐脾氣大,不知道怎麼就生氣了,要是知道他給自己起了一個稱呼,不知道會不會發火。

兩人交流用的都是漢語,烏封沒有用蛇語,雖然說的不太標準,但宋吟能聽得懂,他餘光看到斯文內斂的喬禦醫一副隱忍模樣,連忙問:“買了什麼啊?”

宋吟自覺和這條人蛇不熟,但既然對方專門跑過來,他也不好意思趕走。

烏封站在窗戶邊把箱子蓋打開,還是和上一回一樣,裡面每一個角落都塞滿了東西,如果不是箱子就這麼大,恐怕還會多塞幾個。

宋吟眼花繚亂,一時不知道該看哪一處,烏封見他糾結,就把一籠包子拿起來放到他手邊,指尖輕輕推了一下,示意他吃。

宋吟原

本以為烏封是買來給他敬重的喬既白的,現在看來好像是買給他的,難道是在林子裡的那一回讓烏封對他產生了同伴的錯覺?

宋吟無法理解這條人蛇腦子裡在思考什麼,他見人蛇一直盯著自己,後背發毛,下意識捧起一個吃。

剛咬了一口咽下,宋吟就變了臉色,他捂住嘴,伸出手。

宋吟不算太挑食,很好養,基本什麼都能吃,但唯獨不愛吃豬肉,也不愛吃肥肉,如果正好吃到了肥的豬肉,那他會連那一天吃的東西都吐出來。

烏封不知道,他買了豬肉包子,餡裡全是肥膩的豬肉,兩毒俱全。

烏封見宋吟一副想吐的樣子,擰了一下眉,從窗戶中走進來,伸出一條胳膊,將粗獷的手掌心放到宋吟的嘴邊。

換來了宋吟驚詫的一眼。

喬既白太陽穴微跳,他臉色發寒,冷冷出口:“烏封,陛下是要手帕,不是要讓你用手去接。”

翌日酉時一刻,某間小客棧。

安清在一樓買了些酒喝,喝完就往樓上走。

他最近都住在這間小破客棧裡,一下樓就能買到膳食,有時候不想動,給客棧小二付點銀子就能讓人跑腿去買,總體來說還算方便。

安清推開房間的門,坐到一把凳子上,伸手把裡面的銅鏡擺到面前。

銅鏡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白白淨淨清秀的一張臉,沒太多瑕疵。

安清看了一會,把手伸進衣衫裡掏出一個鐵盒,他心跳砰砰地將蓋子打開,一根手指挖進去,挖到一塊泥巴質地的膏體,看分量不太夠,又多挖了一些到掌心裡。

泥巴膏體黏黏糊糊沾滿了他的手掌心,隨著他手的動作微微顫動,安清把蓋子蓋回去,眼睛上抬看向銅鏡,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邊把膏體點到臉上。

這膏體有些涼,安清牙關合緊打了一下顫,他站起來來到炭火盆旁邊多加了一塊碳,用鉗子調整調整,看火旺起來才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繼續弄。

他攤開放著軟膏的一隻手,用另一隻手的指腹去抹軟膏,一點一點全部抹到臉上,等到臉上點滿一個一個黃豆大小的膏體,他把手掌覆到臉上全部塗抹均勻。

沒過多久,銅鏡裡的臉微妙發生變化,變成了於膠憐的模樣。

安清左右看了看,看到臉上沒有任何端倪,站起身換了一件料子極好的衣袍,帶上鬥笠朝屋外走去。

今天是於膠憐去寧王府的日子,而這天又正好是寧家三公子橫死的頭七,沈少聿也會去府裡看望寧睢遠,他要趁這個時候讓沈少聿徹底失去對於膠憐的最後一點忍耐。

……

沈少聿事前並不知道於膠憐會去寧王府,等他進了府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時,臉上出現了明顯的怔容。

宋吟看到他隻意外了片刻,轉瞬就想到以沈少聿和寧睢遠的關係,會來這一趟也不奇怪,彼此他已經和寧睢遠聊了半柱香的時間。

寧睢遠這些時日已經隱隱放權隱退,聽到朝堂上關於於膠憐的評價,他原

本並不太歡迎於膠憐的到來,但傍晚聊了這麼些時間後,他對小皇帝隱有改觀。

此時臉上的喪子悲痛已經少了很多,甚至還久違地有了笑容,他笑著朝剛進門的沈少聿道:“阿聿,你先去裡面那間房中等著,等我和陛下聊完,有話要同你說。”

沈少聿嘴唇微動,欲言又止,他看了眼座位上的於膠憐,手指輕微抽動兩下,最後還是順從地進了屋。

他進的是當時寧睢遠將他抱回來之後特意騰出來的一間房,後來他走了,這間房也沒拿給彆人住,還是空著,專門用來等他回府的時候住。

沈少聿將手抬到門上,進去之後關上門,才隔絕那股仿佛讓人吸了大.麻般的香味,他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酉時三刻,沈少聿剛進房的同時,安清已經換上於膠憐今天會穿的衣服溜進了寧王府,他走進沈少聿旁邊的那間房。

等過一會寧睢遠會進來喝水,他會事先往那個杯子裡倒進毒藥,寧睢遠喝了之後會肚子劇痛,但不會死,有得治。他真正的目的是讓沈少聿以為這毒是於膠憐下的,以沈少聿對寧睢遠的重視,從此以後會對於膠憐痛恨至極。

沈少聿在房中待了一會就待不住了,總在想於膠憐和寧王到底在說什麼,想來想去,腦子裡全被於膠憐占據。

他腦中發痛,最後還是坐不住,起身出了門,剛一抬眸,餘光就見到於膠憐從旁邊房間跑了出去,行蹤有點鬼鬼祟祟。

沈少聿皺了一下眉,想叫住於膠憐,喉結滾了一圈,還是沒出聲。

在原地待了片刻,沈少聿垂眼走進了寧王的房間,他想知道於膠憐剛剛進來做了什麼。

房間很空,寧王一年到頭不愛講究,從不買花裡胡哨的擺設,一眼就能看清房裡都有什麼,沈少聿目光掃過床榻,又掃過屏風,最後落到桌上那裝著清水的杯子中。

隻看一眼,沈少聿眼中就凝起了寒氣。

沈少聿沒被寧王抱回來之前自己獨自活了很久,遇到過一些奇人,教他怎麼辨毒,時至今日有些明顯的毒他一眼就能看出。

身上慢慢散發出寒意,沈少聿回想起剛才於膠憐從這間房跑出去的身影。

就在這時——

身後沒被關嚴的門被輕輕推開,於膠憐從後面走進來:“右相,你在這裡啊,寧王忽然有事出去了,我們一起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