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撲哧。”

不知是誰,滿殿的文武百官中傳出一聲明顯想要克製但仍沒忍住的笑聲,許是平時看不慣那朝臣的對家,幸災樂禍地笑出了聲。

隻是笑聲短促,在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朝會之時沒控製住自己,那人很快消了聲息,隱在隊列之中,腰背更彎了些。

提議改革科舉,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的那朝臣心裡恨恨,生怕女帝怪罪。

他已經聽出了笑他的人是誰。

等著!他若逃過此劫,以後,以後定能找到機會落井下石地笑回去!

不過,最好那人也挨了女帝訓罵。

不過要讓他失望了,慕姝聽到那聲笑,連眼皮都懶得抬,但也沒去追究。

至於面前這個被她一聲“胡言亂語”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發出了清脆聲響的朝臣,她自龍椅上往下俯視,目光悠悠的。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就這麼件小事,拿來立威也顯得她太沒有風度、沒有氣量了。

於是,她琢磨了一下,語氣溫和地將那朝臣叫了起來。

“愛卿剛剛那一聲,嘖,聽著有些疼。”

“這麼急做什麼?你提了個建議,朕不過是沒采納,就被嚇成了這副樣子,看來愛卿不僅意見提的不怎麼樣,膽量也不怎麼樣。”

???

慕姝的語氣比起方才,堪稱輕柔。

面上掛了抹淺笑,一張清清冷冷但猶帶了絲稚嫩的美人臉看著竟頗為引人親近,仿似真心關切。

不小心抬起頭看見她這副模樣的朝臣都不由心生恍惚了一下,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語氣這麼溫柔,但話裡話外的陰陽怪氣直戳人肺管子……

所以,女帝到底是故意的,還是因為“才疏學淺”不會說話?

但,顯然,無論是哪種原因,都輪不到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真眼巴巴湊上前去問一句:您什麼意思?

而跪在地上同樣不明白的朝臣心裡惴惴、慌意更甚。

慕姝打量了幾眼,確定這個臣子確實是膽子小,她眉眼挑了挑:“有提建議的心是好的,但既然要提建議,自然要做好被采納和不被采納的雙重準備,對不對?”

她環視了一眼滿朝文武:“這位愛卿敢於提議的心是好的,眾位愛卿也當以此為鑒,日後在朝堂之上定要勇於表達想法,提的意見錯了不要緊,有其他朝臣在,有朕在,如此這般,我們才能一同自省進步。”

“當然,朕保證,提的意見錯了,朕絕不怪罪,諸位愛卿也不要因為朕沒采納便心裡怨懟或是難過。”

一語落,滿朝文武又嘩啦啦跪了一地:“臣不敢。”

“謹聽陛下聖鑒。”

慕姝:“……”

行吧。

正當那恰好提了“錯”建議而被拿來做典範的臣子滿以為自己真的逃過一劫了,覺得女帝到底婦人之仁,啊呸,bushi,仁和寬善。

慕姝笑眯眯地揮手讓群臣起身,然後目光再次落回了他身上。

心情似乎很好:“至於這位愛卿,提出錯誤建議的原因,顯然是對科舉取士、我們想要取什麼樣的人才還領悟地不夠透徹。”

“不若這般,以後的折子,愛卿既要寫一份滿足朕今日要求的,還要如從前一般再寫一封折子,不過注意要以科舉做文章的要求規範自身。”

???

能提出這個建議的人自然是因為看到了“縮寫”的好處,本性便“懶”。

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東西做甚要花費上數百數千的筆墨,還要咬文嚼字,不累啊?

結果……女帝不是說好了不怪罪的嗎!

現在就變成了其他朝臣都隻要“縮寫”,看心情要不要寫長,就他變成了擁有雙份“作業”?

而且難度還直升了level?

慕姝:“愛卿意下如何?”

那臣子滿心悲憤、面上委屈地抬起頭,正好對上慕姝一雙眉眼含笑柔和了清冷氣質的目光。

怔了怔神。

他慌亂地低下頭:“陛下英明。”

慕姝收回了目光,確認過眼神,確實是個膽小的。

行了,今天的朝會就開到這裡吧。

來到大慕,成為女帝的第二天,她的表現也不錯呢。

今天回宮吃禦膳,應該會覺得好吃一點了吧?

慕姝覺得心裡好像有一個小人兒在留著寬面條那麼粗的眼淚在跳舞。

她站起身:“不早了,散了吧。”

等等。

“對了,以後這折子,眾卿有事啟奏便寫,無事啟奏就空著,何須交作業似的呈上來,朕不想再看見太常寺卿那般的折子了。”

這種折子,哪怕就是簡單的“思念住持”四個字,有必要嗎?

“哦,除了劉卿。”

劉卿就是那個馬屁沒拍成功的……

嗯,劉卿再次眼前一黑,但慣於“投機倒把”的心理悄咪咪地冒上點歡喜,嘖,至少他在陛下那裡留下了姓名!

慕姝並不知道這位臣子心裡膽子大了,她繼續揮灑命令:“還有,請安折子也彆送了。”

“朕每日都和眾卿一起上朝,朕安不安你們看不著?朕不安了,還要特地爬起來給你們那折子上批上兩個字:不好?”

真是無語。

嗯,徹底沒事了。

“明天見。”

慕姝神清氣爽地揚了揚袖擺,回宮。

隻留下一眾被留在原地的滿朝文武:“……”

又是誇又是罵,誇了沒見什麼好處,罵了也沒見生氣。

說好了不責罰又有新“作業”。

女帝這路子,有點看不懂。

而無論怎樣看不懂,在經過了一場彆開生面的“考試”之後,眾朝臣領著自己昨日的折子回了家。

因為看了一整天所有奏折、大部分同僚們是怎麼廢話連篇的,而人們心中對於自己的記憶是有美化的,他們覺得自己一定不這樣。

然後,重新再看一遍,擦,突然覺得,自己昨天是腦子冒了泡嗎?

嗯,重寫。

三言兩語、提煉中心,聰明的朝臣已經看出慕姝“才疏學淺”但其實又對“才華”看重,那麼,再潤潤筆墨。

幾句話間,言簡意賅、言辭辛銳。

牛。

不過,更聰明的朝臣應該舉一反三。

比如領了“募捐令”政事的錢行書,今天回到家竟天都蒙蒙有點黑了。

妻子滿臉焦急地迎上前來:“今日可是出了什麼事兒?怎麼一天比一天晚?”

若不是派了府中小廝去打聽,說今日上朝的大人們進了宮就都沒出來過,她還得以為戶部尚書膽子大了出去喝花酒了呢!

錢行書今天的勁頭更足,面上含著一絲急迫:“明日應該就恢複正常了,陛下今天在給我們考試呢。”

“晚膳給我留著,我寫完折子出來用。”

妻子迷惑:“陛下給你們考試?”

“誒!錢行書!你寫完折子出來都什麼時辰了,不得餓壞了?”

她心裡氣憤。

但,儘管她是聞名盛京的母老虎,其實根本不是什麼蠻橫之人,在丈夫忙於公務時更不會耍性子去打擾。

便吩咐了小廝溫一碗粥先送去,自己轉身回了房,決定這個問題晚點再和丈夫探討。

而戶部尚書就算是那更聰明一點的朝臣了。

他不僅看出了女帝自己批閱奏折講究高效,但對臣子的真才實學又不容馬虎。

對事對人,他很快寫完了呈上的折子,給慕姝的報告寥寥不到一百字。

而原本擬好的“募捐令”,他捧著自己昨夜的初稿審思片刻,重新動了筆。

一則是對著同僚們的“募捐令”,他想到慕姝在朝堂上特意言明要讓太史陳章著書立史,用之記錄眾人的“功勞大義”。

那麼,如何煽動起同僚“踴躍”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募捐呢?

人人在乎名聲,多捐點錢不過為了在史書上多留下一嘴名姓,若再多兩句生平陳述、誇讚,更是心花怒放。

大概是要開宗祠去祭祖的大喜事了。

無外乎,歌功頌德,大義為先,精神感天動地、此舉非做不可,完全出自內心,心甘情願地慷慨解囊……

他需要寫一封“募捐令”作為那史書的序章,將所有同僚“感動”地爭先恐後。

錢行書眼睛愈發放著亮光,下筆如有神。

二則是要對著大慕所有的富商、乃至吸引周國、宣國的富商,以及大慕所有家有餘財的普通百姓。

那麼,定是要以清晰明了為主。

主打的就是字裡行間的親民、惠民。

“募捐令”屆時貼在大慕境內所有城池的城牆上,務必要能吸引人、且吸引人傳播。

他的妻子想得沒錯。

重寫了兩封“募捐令”,再將方才的所思所想、關於“史書”的更多建議寫成了奏疏,錢行書端起手邊的粥碗時,已經冰涼。

更深露重。

事實證明,慕姝對這兩封“募捐令”給予了極大的讚賞。

翌日朝會之時,容光煥發的女帝對著眼下青黑但激動得同樣“容光煥發”的戶部尚書,露出了心有靈犀的微笑。

慕姝最討厭的就是辦事拖拖拉拉。

因此,所有朝臣都沒想到,女帝上朝竟然還隨身帶了玉璽?!

在所有人包括戶部尚書震愕的眼神下,慕姝直接拿起錢行書遞上來的兩封“募捐令”,禦筆親批“準”,然後拿起玉璽就在上面分彆蓋好了章。

她笑得眉眼彎彎,好像山水之間暈染的清新晨露。

對著所有呆愣在原地的大臣們說:“那愛卿們,今日下朝後就可以去找錢尚書募捐了,太史大人可千萬不要錯漏了任何一人的功績哦。”

因為可以預見地快要有錢入賬,慕姝心情很好。

當然,即將要“花錢”的朝臣們盯著太史陳章的眼神滿是熱烈,也心情很好。

不能怪他們心急,錢行書剛剛說了,女帝也同意並下令了,太史陳章領旨了。

盛京官員中最先募捐的五十人,以及募捐數額最多的五十人,共一百人,竟然都可以在史書上除了募捐功績之外再添兩句額外的介紹。

而且,這個介紹,由他們自己來寫,每人可寫十句送選,陳章來挑。

天呐,那,他們可以誇讚的功績不要太多了啊!

咳咳,自己誇自己,真苦惱呢。

因此,慕姝一走,紫宸殿上素日雅正端莊的大臣們活像菜市場的“大媽”,紛紛將錢行書和陳章圍了個水泄不通。

圍錢行書的,自然是那身家不算豐厚急於搶募捐的前五十名額的。

但很可惜,要募捐、先還錢。

這些本來就身家不豐厚的幾乎都欠了國庫不少銀錢。

這些人都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而圍著陳章的,則是身家頗豐且相對位高權重之人,他們也不會自降身份地去討好一個太史,但他們都露出了高階官員對著下品官員平素絕不會有的寬和笑意。

半個月後。

整個戶部這些日子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僅僅半個月,就處理完了盛京幾乎所有官員以及富商的募捐事宜。

當然,募捐尚未結束,盛京之外的通知有些都還在路上,盛京的富商還有許多揮舞著鈔票每日蹲守在戶部衙門之外。

但,戶部做了統計。

做了這半個月以來的小小統計。

然後,震瞎了所有人的眼,嚇暈了所有人的腦袋。

事實上,當慕姝提出這樣的“募捐令”,初聽的所有朝臣都心潮澎湃之時,所有人便有所預料。

這募捐肯定會成功,會獲得史無前例的大豐收。

但,沒有人想過,成功的程度會這般震撼!

所有人都沒想到,能有這麼多!!!

僅僅是所有朝臣都還完了欠國庫的錢,僅僅是盛京的官員都為了青史留名捐了能力範圍內最多的錢,這就要提提戶部尚書的不厚道了。

這廝竟然瞞著募捐金額不肯公布,每個官員捐多少完全匿名、不公開、不透明。

而都想搏得頭籌的官員即便去打聽了也不相信,當然,大部分人也不去打聽,就自己琢磨、自己估計。

玩的就是匿名拍賣會的心跳和節奏。

因此,所有官員幾乎都捐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最多錢。

然後,再加上僅僅盛京大半富商的捐募。

得到的錢財,竟然,湊出了半個國庫。

半個國庫……

在朝會上,聽見戶部尚書竭力平靜但仍止不住顫抖的聲音彙報的群臣:“……”

嘶,不敢想象,頭皮發麻。

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