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如今乃是仲夏,紫宸殿上四處角落都已擺上了冰盆。

但聽清戶部尚書從口中吐出的具體募捐而得的數額時,今日來上朝的滿朝文武,隻覺全身沁出了一層冷汗。

沒人敢抬頭看女帝的面色,他們連和同僚互相對視一眼、想說你怎麼捐這麼多,都不敢動一下。

事實上,慕姝的臉色確實冷得不像話。

因為穿越不久,她其實對大慕的銀錢數額還沒有太清晰的概念。

但再沒有概念,不妨礙她試著去做對比。

在現代的時候,她還記得華國一年的GDP是百萬億元。

原諒她是個沒見識的窮老百姓,百萬億元,已經是她畢生無法想象的天文數字了。

那麼,半個國庫。

僅僅半個月,從盛京的官員和富商手中就募捐而得半個國庫,類比一下,就是幾十萬億元!

要知道,華國人民群眾向來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上至公務員企業家,下至老師學生,十幾億人,一起捐錢,但也從來沒聽說過能捐出這麼多錢的。

盛京的官員和富商總共才多少人!

才半個月!

當然,這麼換算有點過於簡單粗暴。

但,毋庸置疑,在內心換算完的慕姝,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這樣出乎意料的募捐數額,到底是這大慕的國庫太窮,還是大慕的國民都太有錢?

她靜靜打量著殿下一眾全都低著腦袋,連臉都看不見的群臣,冷哼了一聲,繼而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極冷的笑意。

部分官員心理素質不夠強大的都止不住顫栗了一下。

畢竟,彆說女帝了,就連朝中官居一品或是世代世家積累巨富的官員,聽說錢行書報出的數額,都忍不住驚愕。

其實,能有資格站在這紫宸殿上的官員,沒有哪個是腦子有泡了,會捐出一筆明顯大到不正常的錢財。

再想名留青史,但也得有命留。

他們要的可不是在青史上留下一句,因為募捐金額過大暴露了為官不仁之處,在此次募捐案中伏誅。

因此,所有官員儘管都幾乎捐出了能力範圍內的最大數額的錢財,有的大有的小,反正都與平時大部分官員裝作的節儉清廉大相徑庭。

但這筆相對龐大的金額,無論女帝怎麼派人去查,都是有跡可循、絕對不會被尋出錯誤的。

換句話說,就是,這些錢都是完全、完全正當而規範的。

哪怕有些官員在正當的名義上捐出這筆錢後,按理說自己府上該去吃糠咽菜了,但也能咬緊了牙關說自己就是如此深明大義。

他們不可能把家底全部透完,把那部分因為當官而得、不清白的比如貪汙受賄的錢財顯露分毫。

而少數真正清廉的官員,則更被這筆超出認知想象的金額震得失語。

這個道理,慕姝自然也想得通。

她細細翻閱了錢行書呈上的募捐明細。

好在,其實官員募捐的金額占比隻占了兩成,盛京富商捐贈的金額高達七成。

她挑了挑眉,心下訝異,聽說還有些富商還沒來得及捐呢。

富商這麼有錢?而且都捐出來了?

但隻要稍微一想,其實就能明白過來。

華國人向來重視名聲,在古代尤甚。

在富商看來,錢財這種東西是他們最不缺的,他們缺的就是名聲,缺的是被“上面”看見的一點好印象。

想想看,倘若在此次募捐中在陛下面前都掛上了號,那以後還有那普通的捕快、小官都敢隨意欺辱他們嗎?

更彆提,慕姝還祭出了一個大殺器,那就是後代子孫三代可正常參加科舉取士,有了入朝為官的機會。

彆提當商人能掙多少錢,能如何錦衣玉食、奢靡富貴。

士農工商,商排為末。

讀書人,當官,在往常是商戶可望不可及的夢想。

但現在,有一個徹底讓他們跨越階層的機會。

毫不誇張,在戶部將這紙募捐令貼在了盛京的城牆上,並且派了小廝在人流最旺的集市宣講,又一絲不苟地通知了盛京最聞名的幾大富商後。

一傳十 ,十傳百。

知道了募捐令的這半個月,盛京的富商完全沸騰了!

仿佛有一條他們伸伸手就能夠到的光明前路、康莊大道徐徐展開,這是跨越階層的機會!

慕姝想起在現代,即便是最普通的家長望子成龍,花起錢來也是毫不手軟、心疼。

甚至有那些最普通的工薪階層,可能年薪就是十幾萬,但卻想讓孩子上二十萬一年學費的私立小學。

能湊出近半個國庫,在古代階層森嚴的社會下,想來這些富商,是真的快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而且這和普通的朝廷下旨募捐不同。

若是普通的募捐令下,富商為了名聲面子自然也會掏錢,甚至有良心好的會自己組織布粥、救民。

所謂仗義疏財,但也不過是毛毛雨一樣,能捐出一月的進賬算是了不得。

但這次的募捐令不同,所有的富商隻感覺花錢如流水,但甚至在將幾輩行商的累積都花出大半去了,他們也隻覺得打心底裡湧出股希望與亮堂。

這錢,捐得開心,捐得心甘情願!

戶部尚書錢行書連續熬了幾個大夜,眼底青黑一片,帶著倦容,但他整個人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完全是沉浸於有錢了的興奮中。

他一人出列,站在殿上,興奮激動地語調顫抖:“陛下,根據戶部推算,若是大慕全境募捐結束,可得萬萬兩白銀!”

甚至,這還隻是粗略統計,按照較低預算的統計。

因為大慕全境共十八郡一百二十三城,盛京獨立十八郡之外,若是算做一郡,那也該還有十八郡!

當然,因為錢行書覺得,盛京乃是天子腳下,富庶是理所當然的。

而如浮水郡這種受災嚴重的定然募捐數額較小。

盛京的官員和商戶在全國應該也是排得上號的。

但是,眾所皆知,全國最有錢的官員和商戶不在盛京,而在江南一帶。

慕姝點了點頭,掩下心頭的詫異。

怎麼算算,這次募捐完,就該有平時的將近十倍的國庫營收入賬了。

而原本的國庫因為大慕今年頻發天災,已經快見了底,馬上,就要有超級多超級多錢了,國庫要變得豐滿了!

不過,這樣的法子自然隻能用一次。

若是用那第二次,第三次,效果便是減半再減半,趨近於無了。

史書多了沒價值,富商也不是取之不儘的待宰羔羊。

因此,慕姝都懶得去計較這些官員怎麼會捐出這麼多錢,反正查了也是白查。

她要做的是讓這一次的“募捐令”發揮最大效果,募捐得到最多的錢財。

由是,以為女帝不說大發雷霆,但至少也會陰陽怪氣幾句的群臣,再一次失算了。

慕姝拿著那封記載了所有募捐明細的奏折,合起來後在龍椅上敲了敲,發出幾聲沉悶的聲響,將所有人的心跳懸在了半空。

少頃,才慢悠悠地開了口,語氣聽不出什麼喜怒,隻清冷的語調格外動聽:“原來眾愛卿都還挺有錢的,朕原本還擔心讓眾愛卿募捐可能會感到為難,沒想到諸卿紛紛慷慨解囊,爭做天下表率啊。”

長長一句話……

有那平日裡樂於揣摩人心思的臣子將整句話在心裡過了幾遍,覺得,雖然女帝狀似沒有生氣,說的話也挺正常,但這一定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一定是陰陽怪氣地在誇他們!

果然,女帝下一句話就是:“錢尚書與朕說,有部分愛卿生計艱難,平日最是清貧,得向國庫借錢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朕瞧了瞧,大部分都還上了啊。”

豈止是還上,不僅還完了數額相當大的欠款,還捐出了一筆錢。

錢行書嘴唇抖了抖,感受到身上突然集中的熾熱的視線,張了張口,還是沒說話。

女帝怎麼信口就來!他什麼時候專門和女帝說過這事!

完了,待會兒下朝,定會被同僚們“圍攻”。

就在眾朝臣以為慕姝要接著質疑,為何如此清貧的大家突然有了錢,還錢並捐款時…

慕姝的語氣上揚了幾分,帶著幾分欣慰道:“看來眾愛卿品行高潔,分外將朕的話放在心上,此次還錢加募捐,定是拿出了家中所有的錢財,變賣了家產,還向了姻親借錢吧?”

有部分正準備如果女帝問起就這麼回答的朝臣:“???”

女帝怎麼知道的?

而日子過得正好的朝臣:“???”

什麼鬼?有哪位同僚日子過得這麼慘的嗎?

但女帝既然都主動幫他們找好了借口。

儘管部分官員覺得女帝開口定然沒這麼簡單,但一時之間,都沒人說話,算是默認了。

慕姝語氣越發溫和了幾分,“既然如此,原本朕還想與戶部、刑部的尚書大人商討一番如果不還錢該有什麼懲治措施的,但既然此番眾卿都還完了,就免了吧。”

“此次所有還清戶部欠款的官員,朕既往不咎。”

???

眾臣心驚:原來女帝還想要懲治他們?

可向國庫借錢本來就是之前的帝王允許的,合法合規,有什麼理由懲治!

若是慕姝真的頒布了什麼懲治措施,可能馬上就會有朝臣跳出來與她爭辯。

但……女帝這不是在說既往不咎麼。

還有部分深知自己散儘家財也不可能捐錢名列前茅的官員,原本是打算破罐子破摔,錢都沒想過還的。

結果現在……

行吧,既然大部分同僚都還完了。

即便是前朝政策,但屆時女帝若想要懲治他們,那些已經沒有欠款的同僚們可不會再幫他們說話了。

那就,還吧。

慕姝聽著滿殿的“陛下英明”的叫好聲,如遠黛水墨的眉眼微揚,目裡含了幾分關切、並不算太真心地關切群臣:“此次募捐後,家貧的愛卿們想必日子越發難過,可能得持續半年清貧的生活了吧?”

???

眾朝臣:“……”

行,終於明白了女帝的意思了。

合著前面對他們平時哭窮卻拿出這麼多錢沒有發作,就是等在這兒了。

偏偏慕姝話說得動聽,如此體恤朝臣,怎能說是懲罰?

行,不就是半年的苦日子?清貧度日,就過吧。

裝一裝,半載光陰,很快的。

相信家裡妻妾孩兒都能理解的…

慕姝覺得今天的朝會開得無比順利,心情舒暢。

“對了,錢愛卿,發放募捐令時,不用隻征收銀錢,若是相應價值的大米、鹽、糖、布料等百姓生活所需都可以算作在內。”

這樣既讓做相應生意的商戶清了庫存,這些也是受災地區人民真正需要的東西。

而且比起銀錢,這些物件更易真正送到百姓手中。

想通其中關竅的朝臣都是心中微微一動。

這個從前他們根本沒放在心上隻以為會是一個傀儡的女帝,真的,比他們想象中要優秀許多。

下朝後,因為募捐每天都有好消息,而相應的賑災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接下來幾天,慕姝的心情都還算不錯。

哪怕,儘管讓朝臣都學會了“縮寫”,但真的對這個朝代完全陌生、對古代知識一竅不通、對怎麼當一個帝王趕鴨子上架的慕姝——

開始了每天淩晨四點起床,上完朝吃個午飯下午開始上課,晚上批奏折到深夜的,比高三還苦逼的生活。

但她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

又過了半個月。

這天,慕姝剛上完課,送走今日給她上課的翰林院大學士,總覺得這大學士看著她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樣子。

時鶯捧著糕點進來,神色氣憤,眼眶紅紅的:“陛下,大學士走了?”

慕姝定定看了她幾眼,心下奇怪。

這個宮女為人細心沉穩,哪怕和原身關係好,但也很有分寸地從不過問政事。

“怎麼了?受欺負了?”

時鶯的淚珠瞬間從眼眶裡滑了出來,語氣哽咽又氣憤地道:“陛下,奴婢聽說,聽說……”

慕姝:“???聽說什麼?”

時鶯深吸了口氣,“聽說大人們商議,想讓您下罪己詔。”

罪己詔??

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