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車停在部落新房的門口, 幾個受傷較重的傷員被抬進房間,另外一些傷勢較輕的則自己慢慢地爬下來跟在其他獸人的身後。
部落兩室一廳的新房已經蓋好, 其中一間此時住著部落的幼崽們, 剩下的一室一廳正好被調做臨時醫療室,用來安置受傷的角獸人們。
祁白一回到部落便從倉庫中翻出幾筐草藥。
這些草藥是祁白在交易日上與精通醫術的巨鹿部落換來的,還好當時因為擔心從食人部落中救出來的族人們會受傷, 祁白特意額外交換了許多,否則一下子面對這麼多傷員,羊羅平時存下來的草藥肯定是不夠用的。
與祁白同樣匆忙的還有狐火, 隻見他手中捧著一些木板, 脖子上還掛著幾卷草繩, 見到祁白立刻加速跑過來問道:“豹白,你來看看這些木板可不可以用來綁斷骨,這是部落中現有的最光滑的木板。”
因著腿傷的原因, 狐火現在幾乎不參加部落的狩獵,反而專心研究起木工活。
然而正印證了那句話, 上帝給你關了一扇門就會打開一扇窗,跛腳的狐火在手工活上表現得十分出色。
不論是板車還是倉庫中整齊的木架子,隻要祁白給他提供思路, 狐火就能夠帶著族人們完成,而現在他帶來的這些木板,是打磨好準備做木桌和木凳的材料,此時正好能派上用場。
祁白指著木板的中間說道:“這些木板非常好, 隻是太寬了,從中間劈開就能用了。”
狐火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將脖子上圈著的草繩拿了下來:“這是我平時積攢下來的草繩,都是最堅韌的, 保證不會被扯斷。”
祁白接過狐火遞來的草繩,笑道:“辛苦你了。”
狐火連連擺手:“這都算不了什麼,我現在就去將木板做好。”
病號房間內的兩個灶台,連帶著幼崽房間內的灶台,都已經生了火煮著熱水,作為羊羅副手的貂蘭和牛溪拿著乾淨的獸皮,為傷患擦洗傷口。
見祁白背著草藥進門,羊羅立刻開始趕人:“沒受傷的都趕緊出去,山下還有那麼多獵物,趕緊去搬回來,彆在這裡礙手礙腳。”
隨後轉身對祁白說道:“豹白,快將止血的草藥拿過來。”
“哎,來了。”
眾人一直忙活到深夜,所有傷員都安置妥當,祁白和羊羅才擦著額頭上的汗,從房間內走了出來。
天上仍舊飄著雪花,狼澤和猴岩站在屋外,看樣子是準備隨時進去幫忙。
見祁白出來,狼澤從胸口的獸皮衣中拿出一塊獸皮,獸皮還沒有被打開,祁白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濃鬱的烤肉香味。
“咕嚕。”祁白的肚子適時地發出了一陣響聲。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沒有發現已經這麼晚,確實是有點餓了。”
“嗯,”狼澤一邊應著,一邊將獸皮打開放進祁白的手中,“快吃吧。”
一直貼身放著的烤肉,直到現在還十分溫暖,祁白美滋滋地咬著烤肉,隻是才吃兩口,他就想到了什麼,連忙問道:“汐水部落和驍牛部落的人呢?”
狼澤指了指部落廣場中間的兩棵大樹。
隻見汐水部落和驍牛部落剩下的族人們蜷縮在一起,仿佛在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羊羅問道:“他們有問題嗎?”
狼澤沉默片刻說道:“今天與蠻牛的戰鬥,他們可以選擇不幫助我們。”
狼澤話中的含義,在場的三人都明白。
汐水部落和驍牛部落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不論原本的目的是什麼,他們都可以選擇袖手旁觀,等黑山部落和蠻牛兩敗俱傷,再趁機占領黑山部落。
這樣簡單的道理,相信汐水和驍牛部落的人不會想不到。
然而他們並沒有這樣做,反而遵循了對黑山部落的承諾,他們是黑山部落的朋友,對黑山部落會保持永遠的忠誠。
因此在朋友遇到危難的時候,即便很多人的身上本來就帶著傷,卻仍舊沒有退縮,選擇與黑山共同面對。
單憑借這一點,黑山部落就不會對這兩個部落的族人不管不顧。
猴岩點頭:“既然是這樣,這一次我們可以給他們很多鹽。”
祁白看著大樹下堆積著的破舊獸皮袋,輕笑著搖了搖頭:“族長爺爺,他們可能並不想要我們的鹽。”
山洞內。
猴岩眼神怪異地看向面前的四人:“你們想要加入黑山部落?”
面前的獸人垂著頭說道:“我們可以將所有的物資都交給黑山部落,隻希望我們的族人不要成為奴隸。”
祁白對於汐水部落的要求倒是不覺得吃驚,隻是他沒有想到像他們提出這個要求的人,竟然會是馬鬆。
羊羅也有同樣的疑問:“汐水部落的族長馬生在哪裡?”
馬鬆攥緊拳頭:“我的父親在大地的震顫中死去了。”
或許是厄運籠罩了這片土地,逃過大洪水衝擊的汐水部落,沒能逃過這一次地震,並且在地震中損失慘重。
汐水部落的領地內產生了地裂,他們為冬天儲存的食物損失大半,更重要的是,有幾十名族人在地震中死亡,其中就包括汐水部落的族長馬生。
作為上一任族長馬生的兒子,部落中最強壯的角獸人馬鬆,在地震的廢墟之上,成為了汐水部落的新一任族長。
然而還沒有等他們從地震的驚慌中回過神來,養育了汐水部落世代族人的大河,就順著地裂倒灌而來,緊接著就是再次突然降臨的冬天。
馬鬆嘴唇有些顫抖:“一定是獸神對汐水部落降下了懲罰。”
如果不是獸神降罪,他們賴以生存的汐水部落,怎麼會在短短一天時間內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般。
所有汐水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隻有馬鬆,這個曾經兩次來到黑山部落,見識過黑山部落強大的獸人,心中還存著一絲希望。
馬鬆聲音激動地說道:“祭司大人,請你一定要救救我的族人。”
羊羅不動聲色地與狼澤三人對視一眼,將目光轉向驍牛部落的牛朔和牛絮:“你們來到黑山又是想要做什麼?”
牛朔看向祁白和狼澤,就在不久之前,牛朔才帶領著驍牛部落與黑山部落的交易隊在汐水邊上分開,當時沒有說出的話,此時終於要攤在台面上。
“我們並不是要回領地與族人們彙合。”牛朔握了握牛絮的手,不再對眾人隱瞞,“驍牛部落,如今隻剩下我們這些人。”
跟在馬鬆身後的馬田驚呼一聲:“這怎麼可能,驍牛部落的族人,比我們汐水部落多許多許多,你們這樣強大的部落,怎麼可能隻剩下這麼多人?”
牛朔的目光深沉,似波瀾不驚又似浸滿了仇恨:“我們在向北荒遷徙的途中,遭遇到了其他部落的掠殺。”
驍牛部落原本五百人的隊伍,隻剩下了四十個,其中很多人,還是他們從阿莫部落的手中搶回來的。
一旁的牛絮默默閉上眼睛,似是不願意回憶那段灰暗的過往。
然而即便有著滅族的仇恨,牛朔也知道,僅僅依靠剩下的這些族人,根本不可能對抗強大的敵人,因此牛朔本想帶著他的伴侶牛絮以及剩下的族人,回到曾經的領地,開始新的生活。
然而一場大地震摧毀了所有人對未來生活的期盼。
直到遇到了舉族向黑山前進的汐水人,牛朔才不得不妥協。
牛朔雖然沒有到過黑山部落,但是他們曾經與黑山部落的族人一起戰鬥過,他知道黑山部落是願意跋山涉水解救族人的部落,這一點與驍牛部落是一樣的。
或許加入黑山,是他們現在唯一的退路了。
也是因為這樣,牛朔才下定決心,帶上了驍牛部落剩下的族人,跟隨汐水部落一起來到了黑山。
關於讓驍牛部落滅族的元凶,祁白在心中也有了大致的猜測,他問道:“是桑火部落?”
牛朔點頭。
“桑火部落也是從東方遷徙而來的部落,他們怎麼敢在陌生的地方劫掠對北荒更加熟悉的驍牛?”祁白皺著眉頭說道,“不僅如此,桑火甚至還將主意打到北荒八大部落之一巨鹿部落的頭上,這太不尋常了,他們不但心其他部落的報複嗎?”
牛朔道:“如果桑火部落隻是一個部落,他們或許還會收斂,但是桑火部落並不是一個部落,它是東夷三大部落共同組成的新部落。”
羊羅聞言站起身問道:“你說的東夷三大部落,是大焱、桑蒙和梁石三個部落嗎?”
牛朔沒想到偏居一隅的黑山部落祭司,竟然對東夷也如此了解,回話的態度比之前還要恭敬幾分:“沒錯,就是這三個部落。”
牛朔哪裡知道,黑山部落的大部分族人,都是因為大洪水遷徙到黑山的,而羊羅作為一個在東夷漂泊三十多年,一直在尋找部落的流浪祭司,對東夷各個部落的大致情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大焱、桑蒙和梁石還在東夷的時候,就是所有部落都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尤其是大焱更是以好戰殘暴著稱。
祁白剛剛從交易日回來,就已經將北荒的勢力構成與羊羅進行了仔細的分析,因此羊羅一直都知道桑火部落的存在,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桑火部落竟然是這三個部落組成的大部落。
要知道與北荒八大部落願意和平的建立一個交易日不同,東夷的三個大部落向來並不交好。
也正是因為他們彼此之間相互忌憚,東夷的其他部落才能在夾縫中生存。
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們居然成為了一個部落,並且奉行的還是大焱殘暴的行事風格。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黑山部落的位置臨近獸神的棲息之地,又十分的偏遠,普通部落並不會輕易踏足這一片土地,桑火對他們這樣的窮鄉僻壤應該不會感興趣。
否則隻不過是幾十天的距離,真是想想都讓人心慌。
見羊羅的臉色不好看,猴岩悄悄拍了拍羊羅的後背,羊羅的神思才重新回到眼前四人身上。
羊羅深吸一口氣,心下已經做了決定,並且相信祁白三人的想法一定與他是一樣的。
羊羅沉聲說道:“你們可想清楚了,一旦加入黑山部落,獸人大陸上就再也沒有名叫汐水和驍牛的部落了。”
四人用右拳重重敲擊著胸膛:“永不背叛。”
羊羅點頭,將左手指向前方:“好,從今天起,忘掉你們曾經的部落,接受黑山部落的考驗,隻要通過考驗,你們就可以成為黑山部落的族人。”
雖然已經決定了要收留汐水和驍牛部落,但是部落中一下子多了這麼多人,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重新規劃。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部落中現在並沒有供眾人安頓的地方。
之前臨時開鑿的兩個山洞,外加前幾天空出來的幼崽山洞,此時都已經住滿了人,而讓他們搬進其他獸人的私人山洞,似乎也不太妥當。
馬族和牛族的獸人們紛紛表示這沒什麼:“我們可以用自己帶來的舊獸皮搭成帳篷嗎?”
狼澤點頭:“可以,這些獸皮你們留下,其他的食物明天早上全部交給羊羅祭司。”
倒不是黑山部落要克扣他們的食物,而是現在部落是集體乾活集體吃飯,隻有把他們的食物收走,才能保證所有人都處在同樣的起點。
牛朔和馬鬆答應地十分乾脆,畢竟這本來就是他們主動提出來的條件。
而且他們可是看到了,黑山部落的食物,可比他們自己帶來的要好太多了。
確定了馬族和牛族的族人們能將自己安頓好,祁白和狼澤才順著石階往山洞走去。
祁白看著狼澤從剛剛就一直提著的一個藤筐,歪歪頭問道:“你拿的這是什麼呀?”
狼澤將藤筐遞給祁白,眼中帶著一絲期待:“你看看。”
祁白眨眨眼睛,想不出來這是什麼東西,竟然讓狼澤弄得這麼神秘。
他將藤筐打開,就看到其中黃澄澄的豆子,祁白睜大眼睛:這......
藤筐之中,竟然是滿滿的黃豆。
“你不是想要這些豆子嗎?還好這個藤筐沒有像鹽一樣被打翻......”
看著祁白突然停下腳步,沉默不語地望著筐中的豆子,狼澤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小,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點心虛。
祁白聲音悶悶的:“就是因為這些豆子,你們才回來這麼晚的嗎?”
祁白從回到部落就沒有一刻停歇,再加上這些日子身體的變化,他早就已經忘記了生長在丘陵地帶的那一片黃豆。
沒想到狼澤竟然一直記得,甚至在去海邊的途中,特意將這些黃豆帶了回來。
然而此時這些豆子也在提醒著祁白,它們生長的地方,距離大海有一天的距離,也就是說,狼澤正是為了幫他摘這些黃豆,才延遲了回到部落的時間。
狼澤站直了身體:“當然不是,采摘這些豆子本來就在我們的計劃之中,隻是......”
祁白仰著頭:“隻是,因為這些豆子讓你們遇到了地震?”
事實正如祁白所說,就在從采摘豆子的丘陵回程的途中,尋鹽隊遇到了地裂,才不得已繞了一大段路。
“都怪我。”祁白垂下頭,抱著藤筐慢慢挪動步子,“如果不是我想要這些豆子,你們就不會面臨這樣的危險。”
自從來到獸人大陸,祁白遇到了許多危險,但是每一次他們都能化險為夷,或許他在潛意識裡,根本就忽略了這個世界上存在的許多不確定。
“不是這樣的。”
狼澤有些慌亂,不論是面對野獸還是敵人,狼澤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
他的餘光瞄到廣場上像小山一般的蠻牛,趕緊說道:“如果沒有繞這一段路,我們就不會提前發現這些蠻牛,那我們整個部落,都會遇到更大的危險。”
狼澤雙手扶住祁白的肩膀,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懂得很多,有很多事情或許是我永遠都無法理解的。”
“但是,我想要幫你完成這些,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想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