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花生長的位置距離交易日並不算太遠, 祁白遠遠就看到了一大片如點綴著雲朵的木花田。
他按捺下心中的激動,跟在鹿茗和熊暖的身後。
鹿茗伸手捏捏長在枝頭上的木花:“這裡的木花可是最多的!”
祁白剛想招呼熊風來采摘一些木花帶回去,轉頭就看到熊風在身後抻了一下巨大的獸皮袋, 一副要來進貨的樣子。
熊暖眨眨眼, 對祁白說道:“你們需要這麼多嗎?”
祁白輕咳一聲:“那什麼, 部落中的幼崽很多,我們就想要多帶一些回去給每個幼崽都分上幾枝。”
熊暖點頭, 隨即笑著說道:“你們部落可真有意思,每個人的獸形都不一樣呢。”
鹿茗湊上來:“說到這個,不知道熊風是什麼樣的熊呀?暖他們部落的獸形可是很好玩的。”
不遠處熊風如狂風過境一般地薅著木花,暫時是不需要祁白動手了。
祁白索性也學著熊暖的樣子,在木花田的旁邊坐下, 看著鹿茗擺弄著枝頭上的木花, 好奇地問道:“是什麼樣的熊呀?”
熊暖懶懶地翻了一個身,隨即便消失不見。
祁白低頭,對上一雙圓圓的黑色眼睛, 圓滾滾的小腦袋,兩隻如小圓扇的黑色耳朵,黑色的四個小套袖,再配上那一扭一扭的小外八。
祁白差點忘記怎麼呼吸。
熊暖歪著頭:“嚶?”
祁白被萌得有些迷糊, 直接上手,將小小的大熊貓抱進了懷中。
天呐!這是他不花錢就可以摸到的嗎??
戰熊部落的獸形, 居然是大熊貓!!
祁白轉頭,直直地看著陪著熊暖一起出門的獸人,不自覺地就帶上了騙小孩的語氣:“熊奇,你也變成獸形讓我看看吧。”
熊奇看著被禁錮住,半點都動彈不得的熊暖, 不知為什麼感覺到了一陣寒意,他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我去幫熊風一起采集木花。”
祁白有些失望,熊奇是個角獸人,他的獸形巨大,說不定就能有傳說中蚩尤坐騎的威風了,他可是真的很期待。
不過即便沒有巨大的大熊貓也沒有關係,祁白揉著懷中小小大熊貓的肚皮和小腳,恍恍惚惚地想自己這是不是在天堂。
“嚶。”
熊暖用兩隻黑色的小胳膊蓋住眼睛,然後再偷偷從爪縫中看著祁白的笑臉:哎呀,真的是好害羞,但是又好舒服。
鹿茗笑著調侃道:“豹白你這麼喜歡戰熊部落的獸形,乾脆到戰熊部落中找一個伴侶,這樣你的幼崽就可能是小熊了。”
祁白乾脆地搖頭:“我們成為朋友也能一起玩呢。”
縮在祁白懷中的小大熊貓有些失落地咂咂嘴,用腦袋輕輕蹭了蹭祁白的下巴。
“哼,這些熊有什麼好的,還是我們墟山部落的獸形更威風。”
鹿茗有些不待見地皺著眉頭:“虎尾,你跟著我們乾什麼?”
虎尾隨手拽下來一株木花:“誰跟著你們了,這木花是長在地上的,每個人都能過來摘。”
祁白抱著小大熊貓朝遠處挪了挪,對這個刁蠻任性的虎尾,他選擇敬而遠之。
但是虎尾的想法顯然與祁白不一樣,事實上,他正是在看到了祁白跟著鹿茗出了木柵欄,猜到他們來到了這裡才追過來的。
畢竟鹿茗喜歡這些顏色不豔麗聞著也不香的花,可算得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了。
虎尾假裝看不到祁白的動作,一屁股坐在了祁白的身邊:“你的奴隸呢?”
祁白敷衍地說了一句:“沒來。”
虎尾被噎了一句,覺得很沒有面子,他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怎麼把自己的奴隸養得那麼強壯?”
祁白:“哦,多吃飯就行了。”說完,祁白想到了什麼,抿嘴笑了笑。
虎尾皺著眉頭:“可是他不喜歡吃東西。”
祁白看向虎尾:“他是誰?”
虎尾彆彆扭扭地說道:“他是我的奴隸。”
祁白氣不打一處來:“所以你在交易日上搶我的奴隸,就是為了這個人?”
虎尾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強壯的奴隸,我要帶回去給我的奴隸看看,讓他也變成這樣。”
祁白看傻子一樣地看著虎尾:“你有毛病吧!”
“他們墟山部落的人都有毛病,”鹿茗嗤笑一聲,指著虎尾的鼻子說道,“你們是北荒最大的部落,放著桑火部落不管,跑到交易日上去搶彆人的奴隸,真沒用。”
聽到了桑火部落,虎尾也不生氣,隻是無所謂地說道:“反正我們墟山部落馬上就要離開,桑火部落這些蟲子,我們才懶得管呢。”
虎尾的話一出,在場的人均是一愣。
小大熊貓從祁白的懷中爬了出來,變成人形問道:“你們要去哪裡?”
虎尾揚著眉毛說道:“落日之城的使者找到了我們,墟山部落馬上就要前往落日之城了。”
祁白震驚不已,雖然獸人大陸上的部落因為種種原因,常常要面臨著遷徙的困境,獸人們對於土地並不如華國人一般有著深耕的濃厚情感。
可是即便有桑火部落的威脅,墟山部落仍舊是北荒最大的部落,也是整個北荒最大的紐帶。
然而他們這樣一個龐大的部落,居然這麼輕易地就拋棄了自己的領地,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城池。
熊暖顯然有著同樣的想法,不可置信地說道:“你們不要自己的領地了?”
“你懂什麼?”虎尾驕傲地說道,“那可是一座城池,你們或許覺得現在的交易日很了不起,但是在城池之中,每天都是交易日。更不用說城池之中有漂亮的房子,精致的器具,落日之城的使者還給我們帶來了許多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東西。”
祁白問道:“你現在將這些告訴我們,難道就不怕打亂你們部落的計劃嗎?”
“反正這個交易日過後,我們就要出發了,你們早晚也會知道的。”虎尾有些嘚瑟地說道,“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們,落日之城就在北荒西面三十天的地方,你們要是有能耐,也可以自己找過去。”
“不過你們這些弱小的部落,是不可能被落日之城選中的。”
祁白看得出來,虎尾說得並不完全是錯的,至少在鹿茗和熊暖的眼中,就有著無法被掩蓋的向往。
或許在獸神之城的傳說之下,每一個獸人對於城池都有著萬分的狂熱,而在這樣的狂熱之下,墟山部落的孤注一擲反而顯得沒有那麼突兀。
虎尾炫耀了一番,即便最終也沒有從祁白的口中問出養奴隸的辦法,但看著幾人眼中“嫉妒”的神情,也覺得渾身舒坦,帶著兩個跟班拍拍屁股走了。
鹿茗騰地一下站起身:“不行,我得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言才行。”
“我已經知道了。”
一道悅耳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鹿茗轉身,激動地喊道:“言,你回來啦。”
鹿言接住蹦蹦跳跳跑到身前的人,笑著說道:“嗯,我回來了。”
鹿茗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鹿言將鹿茗的頭發捋順:“雲穀部落也見到了落日之城的使者,隻不過他們並不想離開自己的領地。”
雲穀部落在北荒中的地位僅次於墟山部落,也正是因為這樣,交易日就建在雲穀和墟山之間靠近墟山的位置。
隻不過雲穀部落今年在交易日上隻待了兩天,在黑山部落到達之前,就已經早早地離開,所以祁白並沒有見到雲穀部落的人。
看來一直沒有露面的巨鹿部落族長鹿言,此前就是前往了雲穀部落。
見兩人有正事要談,而且有巨鹿部落的族人在,祁白也不用擔心鹿茗的安全,他站起身來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部落中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
熊暖也跟著起身:“我們一起走吧。”
祁白點頭,才一轉頭,就看到原本並不算大的木花田,此時已經禿了一半。
熊風和熊奇兩人還像是比著賽一般,迅速地在田間穿梭。
熊風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是祁白要的東西,一定是有大用處的,他當然要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而熊奇則完全是被熊風的專注與速度感染了,從本來隻是過來躲一下,變成了跟著一起乾活。
祁白有些尷尬地跑到熊風身邊:“夠了夠了,咱們得給人家留點。”
熊奇擺手說道:“這些木花每年都開在這裡,也沒什麼用,除了茗和暖,很少有人過來采集的,摘多少都沒事。”
祁白笑道:“這些就夠了,謝謝你熊奇。”
熊奇將手中的木花放進熊風的獸皮袋中,趕緊向後退了兩步,祁白剛剛那幽怨的眼神,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忘記呢,實在是不敢靠他太近。
熊風將獸皮袋的口子紮緊,往肩膀上一扛,活像一個行走在小商品市場的檔口老板,看得祁白忍俊不禁。
四人結伴朝著交易日的方向前進,隻有祁白隨意地朝身後看了一眼。
隻見雪白的木花之間,鹿茗雙手攀上鹿言的脖頸,重重地在他的嘴唇上親了一口,鹿言寵溺地抱著鹿茗的腰,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蹭了蹭。
祁白趕緊將頭轉了回來,不小心打了一個嗝。
祁白並不是沒有見過同性情侶,隻說黑山部落中的熊風和鼠林以及獾平和羊靈都是同性伴侶。
隻不過即便他們的孩子都生出來了,但是平日在部落中,卻沒有這樣親密而直接的舉動。
頭一次親眼見到兩個男孩子親吻的祁白,仿佛聽到了自己大腦如玻璃般破碎,然後一點點重組的聲音。
祁白和熊風回到營地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有些迷迷糊糊。
黑山部落的攤位已經收了起來,貂蘭的面前正站著幾個高大的獸人。
祁白走近了才發現,這不正是上午他們在街角遇到的那個拖著野豬的獸人嘛,隻是一下午的工夫,他們居然又帶回來了一頭野豬,祁白不禁多看了幾眼。
幾人並沒有多話,拿上貂蘭交給他們的鹽,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祁白嘟囔一句:“這群人是找到野豬的老巢了嗎?”
供奴隸們居住的另外兩個帳篷已經搭了起來,五個帳篷中間的空地上,二十二個狀態稍好的獸人,或用石刀劈著柴,或在敲打著石塊做成石鍋。
即便身上還敷著草藥,也沒有一個人停下手中的活計。
貂蘭從中喊了幾個人,讓他們把這頭野豬拖到後面去。
“你不是讓我在他們中挑選可以領頭的嗎,這兩個人就可以,”她指著其中兩人說道,“那是亞獸人若,另一個是獸人留。”
祁白點頭,問道:“他們沒有什麼小動作吧?”
貂蘭:“有吃有喝,還給他們治療,他們再也不可能找到這樣好的部落了。”
祁白不禁想到了他們剛剛到黑山時候的場景,他朝貂蘭笑笑說道:“真有想要跑的,就讓他們走吧,咱們也不用攔著。隻要看好裝著物資的帳篷,不要讓他們進入就行。”
就像祁白一開始想的那樣,能夠成為族人,是大家彼此之間的選擇,如果他們不願意加入黑山部落,或者心中也如銀月部落一般有著一個歸宿,他們完全沒有必要逼迫這些可憐人。
貂蘭輕笑一聲:“知道了。”
狐喬路過主帳篷,見到祁白就趕緊跑了過來,這一下午祁白忙得見首不見尾,終於讓他逮住了說話的機會:“豹白,你讓我們換的豆子都已經帶回來了,現在都放在主帳裡了。”
“行,那些不著急,”祁白問道,“現在還有空閒的石鍋嗎?我要煮點東西。”
他們從部落中帶來的陶鍋和板車一起埋在了山上,現在大家就隻能用臨時做出來的石鍋。
狐喬想了想說道:“隻剩下了一個很小的石盆。”
祁白說道:“夠我用了,我跟著你去拿吧。”
狐喬搖頭,嘿嘿一笑說道:“你現在可是這些奴隸的主人呢,怎麼能讓你親自乾活,你回帳篷中等著,我去讓犀晝給你搬過來。”
祁白看著狐喬沒心沒肺的背影,心想你就嘚瑟吧,等咱們離開交易日,你看犀晝收不收拾你就完了。
祁白進入主帳,將熊風帶回來的獸皮袋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個木花枝,一點一點地將木花絮扯掉。
都說彈棉花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工作,祁白現在也算是體會到了。
木花籽嵌在木花絮中,想要將它們完全剝離下來,還真的是要費上不少工夫。
帳篷上的獸皮被掀開,犀晝和狐喬帶著一個石盆和一堆木柴走了進來。
兩人把原本鋪著用來睡覺的獸皮卷起,在地上架好火堆,將石盆放了上去。
犀晝問道:“豹白,你這是要做什麼?”
祁白說道:“這些木花絮可以用來給傷口止血,效果比獸皮要好很多,我準備一些,明天的時候給後面的傷患換上。”
祁白起身在石盆中倒滿水,隨後又取出來一小塊紅糖:“這塊紅糖你們放在鍋中熬成水,讓大家都喝一點。”
狐喬有點舍不得:“這麼珍貴的紅糖,就這麼給他們喝了。”
祁白:“這麼一點紅糖算什麼,隻有讓他們趕快好起來,我們才能啟程回部落,不然他們可都要你們幾個用板車拉呢,到底哪一種更劃算?”
狐喬嘟囔道:“那就讓我來拉他們吧,把這些紅糖都給我。”
祁白白了狐喬一眼:“你怎麼這麼摳門啊,趕緊走,我這裡忙著呢。”
狐喬和犀晝拿著一小塊紅糖,嘻嘻哈哈地跑出了帳篷。
今天晚上的主帳中格外的空曠,沒了昨天大家一起睡大通鋪的熱鬨,一直到夜很深了,牛溪和犬南才走了進來。
看到祁白還在火光下忙活,兩人也沒有休息的意思,隨便扯了一塊獸皮,坐在祁白的旁邊,學著祁白的樣子開始扯木花絮。
牛溪打了一個哈欠說道:“狼澤說了,今天角獸人要留在後面的帳篷中輪流守夜,讓我們五個不要等他們,直接睡覺就行。”
祁白將煮了幾遍的木花絮從鍋中撈出來擰乾,放在乾淨的獸皮上晾曬,轉頭就看見犬南點著頭,差點一頭紮進石盆中。
祁白一把將犬南扶起來,把堆在角落的獸皮重新展開鋪好,搶過兩人手中的木花,輕聲說道:“彆弄了,都趕緊睡覺吧。”
犬南揉揉眼睛:“你要去哪裡呀?”
祁白說道:“我去後面看一眼,馬上就回來了。”
“哦......”
犬南的話音剛落,祁白就聽到了兩人此起彼伏的小呼嚕聲。
祁白無聲笑了笑,今天一下來了六十多個人,大部分還受了傷,黑山部落的族人們要給他們做飯,準備帳篷和草藥,沒有片刻休息的時間,可是把大家給累壞了。
夜空中兩輪明月高高地掛起,營地中沒有了白天人聲鼎沸,隻剩下不知道藏在哪裡的蟲子們,不知疲累地重複著夏夜的變奏。
祁白查看了一圈,帳篷中已經睡成了一片,然而這其中卻沒有狼澤的身影。
祁白衝坐在帳篷中間守夜的獾平和豚泉點了點頭,朝著營地的後方找去,終於在黑山部落與戰熊部落交接的一棵大樹後,看到了正仰頭望著天際的狼澤。
微風習習,狼澤耳畔的黑色短發被輕輕吹動,一陣腳步聲傳來,他略微偏了偏頭。
“季。”
狼季從黑夜中走了出來:“黑山部落的人並不警惕。”
狼澤不置可否:“你有話要說。”
狼澤白天就已經發現了狼季的異樣,隻不過他不想說,狼澤也不會逼迫他。
狼季點頭,這一次他不再遲疑,將知道的消息一一說了出來。
待狼季離開,祁白才從大樹的背面走了出來。
狼澤沉默地看著狼季離開的方向。
祁白開口:“絕對不行。”
狼澤看向祁白,眼中帶著笑意:“我什麼都沒說。”
祁白強勢地說道:“想也不行。”
狼澤將手攥拳擋在鼻尖笑出了聲。
祁白拍拍狼澤的胳膊:“我在和你說正經的呢!”
“這可能會讓你們陷入危險。”
“危險就是要大家一起面對的,”祁白耍賴似得說道,“我不管,反正你彆想拋下我。”